倾国骊歌 第十三章 翻手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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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也不通传一声,申广没教你军中这些规矩吗?”。褒洪德对于鱼妫的突然出现深感不满。

鱼妫在棘儿身前蹲了下来,拿过方巾又为棘儿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眼睛都不抬一下,道:“褒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出门前才交待我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现在又要我进帐通传,难道想让我昭告全军,你深夜穿着徒兵衣甲在我的寝帐中留宿?”

“你……申广就是太纵容你!”褒洪德找不到回击的理由,鱼妫说的也不无道理,一军统帅深夜出现在女疾医的寝帐中,传出去难免会败坏他们二人的名声,无奈之下,只得把责任推卸到申广身上,鱼妫对他如此无礼,完全是因为申广教不当。

鱼妫不以为然地一扬眉,道:“申公子门下的死士或是门客,多因早年濒临绝境时遇申公子出手相助才得以苟活,自然对公子感恩戴德,不惜以性命相托来报答申公子救命之恩,而褒公子多以重金收买人心,世人皆知褒公子厚待门客,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但也不乏趋炎附势之人,敢问褒公子,像棘儿这般对你忠心不二的贱民,在你身边到底有多少呢?”

褒洪德无言以对,低头看看一动不动的棘儿,少女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如同上好的莲藕一样白皙动人,讪笑一下,道:“申广沉稳,又擅于洞悉人心,你倒是学的有模有样。不过,人心叵测最难懂,亲情可以罔顾,手足可以残杀,又有什么人能称得上忠心不二。为利而聚便是手足,为利而散便形同陌路,申广也算是我的知音,但愿将来我们二人不要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褒洪德顿了顿,又说道:“至于棘儿,我和你一样有很多疑惑,这些暂且不论,至少从今往后,我是不会让她再如此冒险,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动她分毫。”

鱼妫抬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褒公子能有如此承诺便最好,我与棘儿非亲非故,冷眼旁观,觉得她对你一片真心,你能护她周全当然最好,但若是对她没有私心,便不要随意污了人家的清白。”

褒洪德半仰起头,眯着眼睛苦笑一声,道:“姑娘定是误会了,方才棘儿口渴,我只是想给她喂血,不曾想轻薄她,更没有非分之想。”

鱼妫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案几前,挑了下烛火,曼斯条理道:“棘儿眉眼细致,生得一副姣好面容,一点也不像出身乡野的粗蛮丫头,日后自会长成一个标致的美人儿,褒公子美眷众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但贪恋美色是你们这些王公贵族的天性,难保不会起了收纳之心。”

这一点,褒洪德在方才触及棘儿鼻尖的时候,脑海中一闪,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不曾想又被鱼妫识破,甚觉尴尬。

“姑娘多虑了,”褒洪德有点赧然,不想承认,又觉得这点心思没必要在一个下属面前隐藏,有点赌气道:“等到棘儿及笄,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若是那时她还对我有意,我便将她纳为府中妾侍,对于贱民所出的棘儿,这已算是莫大的荣耀了;若是她另有心仪之人,我便赠她一份田地,让她风光出嫁,一切都由棘儿自己决定,姑娘年龄也不小了,还是操心自己的将来吧,无须替我褒国的女子多事。”

鱼妫眉心一跳,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棘儿对褒洪德痴心一片,在褒洪德眼中,最重不过纳为妾侍,而这样的角色,在公子府中比比皆是,他又真正在意过谁么。

而自己的将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像褒洪德对待棘儿那样,成为别人的妾侍,永远在一个角落中等待自己夫君的施舍。她现在的处境与棘儿无异,虽不是贱民,但无亲无故没有家族势力可以依靠,等待她的未来也是一面迷茫。

“渴……”

棘儿轻轻地申吟,体内的淤毒随着淤血和汗液缓缓释出,极度缺少水分的身体像久旱的土地一样需要灌溉。

鱼妫和褒洪德收回话题,双双回身围坐在棘儿身边,鱼妫端起药碗送进棘儿口中,边喂边说道:“棘儿此时已有一点体力,可自行服药,公子就不必做好人亲自喂了。”

褒洪德不与她争辩,拿着方巾自顾为棘儿拭去汗水。

又过了半个时辰,棘儿迷蒙着睁开了双眼。

“大人……”声音还略带嘶哑,颤巍巍地伸出手。

坐在一旁守候的鱼妫握住她的手,宽慰道:“醒来就好,毒性已被控制住,不会再侵袭你的五脏六腑,不过身体内还有残毒,现下你需要静养,再过些时日便可痊愈。”

棘儿苦着一张脸,看了看燃着的灯火,问道:“什么时辰了?”

“丑时。”

棘儿听闻,面色大变,立即掀开薄被要起身下地。

“做什么?”鱼妫忙按住她,问道。

“我要赶紧回去,叔莫要是知道,魏国伤兵没有喝下那罐下了毒的汤剂,肯定会四处打听我的消息,若是知道我在这里,势必要起疑了。毒药还在她身上,万一她又想出什么歹毒的法子,便大事不好了,我得回去拖着她,也好让她没有时间下手投毒,大人你可认识褒公子身边伺候的什么人吗?可否通传一下,告知褒公子他已身处险境,要多多提防巴国人。”棘儿有气无力地请求道,话音饱含焦急恳切。

一旁坐着静默不语的褒洪德上前,按住棘儿的肩膀重新扶她躺回榻上,为她盖好薄被,说道:“棘儿受苦了,你勿要挂心,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危急,褒公子尽数安排妥当,你安心养病就好。”

棘儿困惑地望着褒洪德,道:“褒公子已经知晓了?”

褒洪德微笑着点点头,道:“是,比你知晓得还早呢。”

“如此重大的事,丑大兄长你是畜医,怎么能轻易知道褒公子对巴国的阴谋早已洞察?”棘儿的不解又加深许多。

褒洪德方然恍悟,他在棘儿面前不是一军统帅,而是一名乡野畜医。

不满地瞟了眼身边的鱼妫一眼,依旧声音和缓道:“棘儿不知道吗,褒公子戎车所驭的四匹骏马便都归我所看护,而且公子帐中的一位谋士与我自小相识,当然知道一些对外保密甚严的消息,若不是看到棘儿如此心焦,兄长也不会说出这些秘密来的。”

棘儿将信将疑,问道:“当真褒公子已经暗中布置?”

褒洪德拍拍她的肩膀,笃定答道:“棘儿还不放心兄长么,褒公子一早便知晓叔莫是巴国细作,而那些所谓的魏军伤病其实是风陵渡遇袭被擒来的叛军,即使毒死了也不会和魏国起干戈,而这些都是引出为叔莫和巴公子牵线的那人,巴公子为人老道,又是庶出,一般不会当争强好胜的出头鸟,而能让他首先动手的理由,便是听信了他人的规劝,要想将他们彻底击溃,便要耐住性子放长线才行。棘儿身中剧毒行走不便,方才鱼妫已经答应让你日后在她帐下为徒,你便不用再回去监视叔莫了,剩下的事,褒公子自有定夺。”

棘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喝了口鱼妫递过来的汤剂,继续问道:“叔莫知晓今日没有毒死那些假的魏军伤病,定会告知与她密会的巴国人,而我又消失不见,他们要是起了疑心怎么办?”

褒洪德轻轻一笑,辨别不出情绪,道:“棘儿可否愿意帮公子将这场戏演下去?”

棘儿重重地点了下头,道:“愿意。”

次日清晨,天蒙蒙放亮,下了一夜雨,空气潮湿清冷,带着些许泥土的芬芳。

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响起,打破了雨后清晨的宁静,甲士们听到号令,穿戴整齐冲出营帐,直奔操练场。

军营辕门正对的操练场上摆着一条木凳,木凳上横着一名少女,少女身上青色的衣衫尽被鲜血染红,被鞭子抽破的地方已是血肉模糊,发丝垂地,吊在木凳两侧的双手还在不停的往下滴血,辨不清是死是活。

人头攒动,议论非非。

随着一声接一声铿锵有力的擂鼓声,一名虎贲氏监军走上前来,怒目圆睁,不怒自威。

监军走到木凳旁站定,两手举起向两侧一压,操练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这名疾医小徒昨日当值,在魏军将士的药剂中下毒,幸被疾医觉察才没有酿成大祸,此等害群之马必须军法严惩,昨日夜审,该女子冥顽不灵拒不认罪,处以五十鞭笞,现已气息奄奄,今日向全军通告,若是在我军中有哪位与该女子狼狈为奸,这就是下场!”

说完,监军撕住木凳上女子的头发,一把将人整个拎了起来,面向操练场的人群示众。

女子苍白的面孔被条条血痕沾染,强忍着剧痛睁开了垂死的双眼,眼神绕过人群,停留在操练场的角落里,目光阴寒咄咄逼人。

一个同穿青衣的女子正立在那里,看到那袭血肉模糊的少女射过来的眼神,与少女的眼神瞬间相交,登时一震,蹲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衫不敢抬头,她仿佛受惊般浑身发抖,正是叔莫。

在这个女子身后,鱼妫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那名被鞭笞的女子定定地朝角落里望了望,眼睛里的光逐渐涣散,头颅一歪,无力地垂了下来。

人群哗然。

“啊,死了?”

“竟敢对友军下毒,活该。”

“定是他国奸细,死不足惜。”

“想离间褒国与魏国,妖女包藏祸心。”

“……”

“……”

蹲在地上的叔莫闻言战战兢兢地重新站了起来,看到操练场中央那名熟悉的身影,此时已经了无生气地挂在监军的手上。

叔莫捂住口鼻,悄悄地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鱼妫看到这些,默默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中军大帐内,鱼妫立于帐中对褒洪德行礼,道:“确认是叔莫所为,属下以为,这场戏足以打消她对棘儿的疑虑。”

褒洪德点头称赞道:“想不到棘儿演得如此逼真,看来经过这一事后,他们也该按捺不住了,我们的筹划才能事半功倍。今后棘儿就留在你帐下,吩咐你身边的人仔细照拂,不准干活,养好身体要紧。”

“属下遵命。”鱼妫应允道,随后撤出了中军大帐。

褒洪德笑容可掬,转身对身侧的谋士说道:“今日便陪本帅到疾医帐下行走一番,可好?”

谋士仲瑕点头和道:“甚好。”

为避人耳目,鱼妫在自己的寝帐中又增了一方卧榻,让棘儿在此养病,自己照料起来也方便。

从军营辕门操练场回来,棘儿便在更衣,帐中扔了一件血衣,木桶中的清水尽是血红一片。

看到鱼妫从外进来,棘儿上前欲行礼,反被鱼妫一把拦住,道:“身体还未痊愈便要你出来演这一出障眼法,着实辛苦了,以后在我这里不必拘礼。”

棘儿今日精神很好,脸色依旧苍白,但双眸已经有了光华,不似昨日萎顿了。

她感激地握着鱼妫的手,真切地说道:“大人和丑大兄长的救命之恩棘儿难以为报,日后便任大人随意差遣。”

鱼妫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我可不敢轻易差遣你,你把身子养好我便心满意足了。只是棘儿,我在这要交待你一件事,若是今后听到什么褒公子的风言风语,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可好?”

棘儿睁着杏仁般的闪闪双眸,答道:“都听大人的,棘儿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女子,能跟着大人,便已知足了。”

鱼妫轻轻拍了拍棘儿的手,道:“那便最好。”

棘儿目光一闪,露出几分狡黠之色,轻言道:“大人,今日棘儿演的死人像吗?怎么不见丑大兄长来呢?”

鱼妫忍俊不禁,佯装气恼嗤笑道:“像,比真死人都像。这才多久,又惦记你那不着边际的兄长了,他可忙着呢,褒公子那四匹宝马正等着他医呢,他是畜医,我是人医,你放心把自己交给我医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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