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家境贫寒,又是偶遇良师,一时间准备不到束修厚礼向夫子行拜师礼,还请夫子不要见怪。”棘儿庄重地跪在尹吉甫身前叩首说道。
由于是仓促拜师,棘儿实在拿不出十条干肉作为束修奉于恩师尹吉甫作为拜师的登门礼,在军中简陋的环境中,只得以茶代之,好在尹吉甫为人随和,不在意这些繁缛的礼节。
尹吉甫端坐于案前接过棘儿奉上的茶汤,轻呷一口,笑盈盈说道:“既然棘儿与老夫已是师徒,便无需再讲这些虚话,老夫一生大起大落见惯风雨,活到这把骨头不能说看穿世间百态,但也算得上是饱经磨难,棘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师希望你万事遂意。”
简单地交待后,拜师礼也就算是凑合过去了。
大军即将向晋国行进,公子仇风姿隽爽,一副势在必得的雄心壮志,看着懵懂无知却仍是面带笑靥的棘儿,心中不禁生出几许怜惜之意。
“姑娘可知晋仇为何执意向褒公子借你一用?”公子仇一身雪白深衣纤尘不染,神清气爽,目光灼灼问道。
棘儿坐于偏案老老实实摇头,“婢子不知。”
“殇叔专好季女,每月都会秘密从各地征选以供享用。”公子仇坦然承认他的叔父有这样一个不齿的癖好。
季女正是年方十二至十五的未成年少女,娈然美好,天真无邪。
“专好季女?”棘儿惊恐万分,“难道晋公子要婢子去服侍……”。
“姑娘多虑了,”公子仇看着棘儿投来惊慌失措的眼神,解释道,“晋仇答应过褒公子,不论复国成功与否,都会保证姑娘万无一失。只是殇叔老谋深算,也只有这一个致命的缺憾可以让晋仇利用,姑娘天资聪颖,只需以褒女的身份进入晋国,以殇叔的性格,必会强征入府,府中已有晋仇内线接应,姑娘与晋仇里应外合,必能一举攻破侯府。”
棘儿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在野之人只求食能果月复安然度日,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在意过自己的容貌,也没有想过将自己的容貌可以用作杀人利器。
可是已经拜师,真是骑虎难下了。
“棘儿生于乡野,未登过大雅之堂,只怕会误了晋公子的大事。”棘儿小声推诿。
“棘儿可信得过为师?”一旁的尹吉甫开口问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棘儿怎敢质疑尹吉甫,只得嗫嚅答道:“自然信得过夫子。”
尹吉甫一脸慈爱,看着棘儿怯懦的神情,朗声说道:“殇叔逆天而行,已是罪不可赦。天下正义之士均愿倾力协助晋公子复国,棘儿既然已是老夫爱徒,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固然棘儿少不更事,对此大举心存怯惧,有为师护你左右,不会让殇叔恶徒污你清白。”
有了尹吉甫的保证,棘儿的心稍稍落了落,这样艰巨的任务,对于她来说,委实太过沉重了。
美人对于王侯贵族来说,从来都是过不去的坎。锦衣玉食惯了的人,自然都好美人相伴。
殇叔的癖好,也是公子仇近来才刚刚得知。
殇叔为人谨小慎微,断不会让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公子仇本已决定用强攻的手段举事复国,在追随辎重大军的路上,才被潜伏于侯府的内线告知这一密报。
殇叔怕引人注意,每每从外征得花样少女,都会严格筛选,姿色上乘的便会隐匿起来供自己享乐,姿色平庸的便留在府中差遣洗扫。
公子仇的内线在殇叔继位时便已潜入侯府,最初只为樵夫,干些砍柴生火的琐事,为人勤勉老实,四年下来在侯府根基已稳,已是侯府中最为得力的仆役。
虽然殇叔尚未将公子仇斩草除根,但四年的安乐生活,也使得他略微放松了对公子仇的警惕。
每到月中,殇叔总会消失两三日,不见他外出,府中也寻不到他的人影,再见到他时,整个人都精神萎靡行相憔损。
一次,专为殇叔进补的汤剂被一位美人赌气砸碎,殇叔震怒之下竟将这位美人活活抑死。
公子仇的内线事后收集了一些盛放汤剂的残片,交由名医鉴定,发现其中含有大量滋进阳气的猛药。
殇叔有一位正妻,两位夫人,美人的数量也不超过五人。平日里是个节欲克己之人,不见他有专宠哪位女眷,需要这么大量的进补,看来必是纵欲过度引发身体虚浮。
那位被抑死的美人临死前还口口声声叫骂殇叔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只是那美人也是白死,源源不断的珍奇补药还是秘密地送入府中。
公子仇的内线发现,在殇叔每月中旬消失的那两日,补药消耗的尤甚,便猜想这几日殇叔必是在府中的哪个角落宠幸女眷,只是府中有名分的女眷却没有一人侍寝。
在殇叔生辰时,各个诸侯宗亲王公贵族都会送来贺礼,由殇叔挑选看得入眼的放入寝室摆设,公子仇的内线借此机会进入殇叔寝室打扫,发现卧榻后面的墙体竟然是中空的,便留心观察。
在殇叔例行消失的那几日,公子仇的内线知道殇叔必定不会在寝室留宿,趁夜悄悄潜入,在寝室卧榻下面埋放一顶听瓮,坐于其中罂听。
隔墙果然是个密室,专为殇叔与季女欢好之用。
歌舞声,恸哭声,喘息声,婬笑声,衣帛撕裂声,不绝于耳。
细听墙内传来的声音,一夜间为殇叔侍寝的季女多达十余人。
公子仇得知这个消息后,思索了许久,再三与申广商量后,决定放弃既有计划,改变行事策略,以美人迷惑殇叔,在内为攻城做掩护,由城内蛰伏的死士斩断通讯,在外公子仇率军突袭翼城,只要城门一破,便可长驱直入将殇叔困在府中擒杀。
对他来说,一个美人总比几千甲士的代价更低。
而这个美人,公子仇搜罗了整个为他效忠的人群,也找不出一个合适人选。
密室的地形结构,内线已经完全探得,只等时机成熟。
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女子为之赴命。
那日看到棘儿,公子仇的眼睛便被她坚韧骄傲的光芒点亮。
他苦苦寻找的人选,正是她!
只是可惜,她心里只愿为褒洪德倾尽全力。而褒洪德态度,则让公子仇不得不重新掂量这名贱民少女的价值。
褒洪德如此看重她,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和清白。
既然褒洪德愿意让出心仪女子助他复国,他怎能让她置于险地。
公子仇从褒洪德大帐出来,便开始积极布局安排,联系在晋国为他效命的所有死士准备待命,侯府中的地形已经让他们熟烂于心,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誓死忠于公子仇,这次倾力出动只为保护一个弱龄女子而用。
“晋仇不妨直言告诉姑娘,若是此次姑娘不能全身而退,晋仇便不能活着回去面见褒公子。所以,晋仇已向褒公子立誓,定会保证姑娘万全无失!”公子仇面对棘儿的怯懦正色直言道。
棘儿抬头对上公子仇恳切的目光。
他口中的褒公子,是相信自己可以完成晋公子的复国大业。
既然是褒公子的意思,棘儿没有拒绝的理由。
单凭这一点,棘儿彷徨踟蹰的心便安定下来。
她甘愿为褒公子做任何事情,不论前途是龙潭虎穴还是万丈悬崖,她都义无反顾!
缓缓起身,走至公子仇身前,棘儿双手并举齐眉,下跪伏地,叩首一拜。行此大礼,竟然公子仇有些茫然不解。
“婢子愿追随主公重返故国!”
她同意了!
公子仇霍地一声从坐席中跳起,连忙扶起拜在地上的棘儿,紧紧地握着她的双肩,鼻翼扇动,呼吸急促,激动地说道:“好,太好了,棘儿姑娘大恩,晋仇此生不忘!”
“哈哈,老夫看来,晋国的大门已经向晋公子敞开了,得天所助,只欠东风送公子一程便可重回故国!”
“棘儿可是褒公子借你的,你可别事成之后舍不得还给人家。”
尹吉甫和鱼妫二人也统统松了一口气。
尹吉甫招呼侍从进来,来人端着一身女子常衣,细绢而织,纹路紧实,在衣衽处绘有绿藤红花,显得生机勃勃。
棘儿接过托盘,看着这身贵重的衣物,百感交集。
她从来没有穿过如此细致的衣服。
如今,她终于可以穿上女儿装了。
换上女子常衣的棘儿,格外楚楚动人。
只是穿惯了粗麻,突然一身织锦,反而让棘儿浑身不自在。
迟疑含羞走到人前,惊得帐中三人不由得心生赞叹。
长发如瀑,微睇绵藐,樱唇微抿,宜喜宜嗔,一双羞怯的杏眼流转着盈盈水波,不施脂粉的面颊如白璧般剔透无瑕,身姿轻盈如扶柳袅娜,那一身惯常的衣装在她身上分外显得少女清雅出众翩若惊鸿,有如仙子出落凡尘。
“多谢夫子赏赐,小徒还有些穿不惯。”棘儿站在帐中紧张地用手不停绞着下裳的裾边,脊背上已浮出了细细的薄汗,生怕承担不起这身衣服惹人笑话。
尹吉甫抚掌赞叹,“褒公子若得佳人,真是叫天下诸侯心生嫉恨呐!”
棘儿紧咬下唇,强忍住心中的窃喜,尹吉甫如此盛赞,她心中如同盛开了无数的花朵,朵朵娇艳欲滴,只为一人绽放。
“夫子所言极是,若是褒公子见到棘儿这身打扮,定是要遣散所有妻妾,独独与她一人携手白头。”同为女子的鱼妫也为棘儿清秀的姿容大加赞赏。
夜幕落下,帐内掌灯。
棘儿如一颗明珠闪耀,照亮了众人的眼眸。
一阵风袭过,微微吹起了帐帘。
一个负手而立的人影被灯光打上了金色的侧影。
褒洪德立在帐外,透过帐帘的缝隙静静看着帐内的四人,棘儿灼若芙蕖的身影在他的眼中燃烧,久久不灭。
他仿佛闻到了她身上萦绕的幽香。
棘儿,一定要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