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二十五章 行馆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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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马蹄声渐近,一身黑衣皮甲的虎贲氏翻身下马,单膝跪于戎车前,抱拳行礼,朗声说道:“启禀统帅,曲沃城门开启,晋侯恭迎辎重大军进城休整。”

褒洪德一身戎装,站在戎车正中,定定看着远处巍峨屹立的城门,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城门伴着沉重的吱呀声缓缓开启,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等待远道而来的猎物。

一进曲沃,便是晋国的领地了。

褒洪德仿佛看见了殇叔奸猾的笑容。

听闻辎重大军要经由晋国北上六济,现任晋侯殇叔专程从翼城驱车赶到曲沃前来恭迎。

手臂一挥,褒洪德随即下令:“进城!”

辎重大军浩浩荡荡进入城门。

随着褒洪德的戎车与侍甲首先进城后,伤兵随后优先被送入城中,鱼妫立于城门处,清点着伤兵的人数。

近半个月的行军,伤兵数量已增至近百人。已有十余人因月复泻虚月兑不治身亡。茫茫原野中新凸起的黄土包就是他们此生的归宿。

鱼妫已经没有闲暇和褒洪德理论了,只能彻夜点灯,在医帐中煎药钻研,以求得疗效更快的药剂。

随后入城的是督军司马,巴、蜀、苴、秦、齐、鲁、宋、陈、燕、虢、庸等国所派督军司马的车队鱼贯而入。

巴公子季梠驾车路过鱼妫身边,停车驻足,笑颜问道:“疾医近来仿佛消瘦许多,传闻晋国水土养人,疾医要多加修养才能保持精力医治军中将士。”

本是一句关心话语,谁料鱼妫听了,只是斜眼瞟了一下季梠,面无表情地轻哼一声:“谁说不是呢,只可惜军中总有小人作祟,不知使了什么下作的招数,让军中将士不得安生,属下也自然不得空闲。”

此话一出,季梠微微回身瞅了一眼蜀公子的车舆,蜀公子璩不为所动,只是神情却明显不耐起来。

季梠从叔莫那里得知,近来总有将士月复泻不止,军中疾医怀疑有人在将士饮食中下毒,褒洪德命人调查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头绪。叔莫作为褒洪德身边新晋的红人,自然可以到处走动,在一次为褒洪德传膳时,偶然发现膳夫往储水的陶罐中加入什么汤剂,后来发现煮水烧剩的灶灰中有一些未燃尽的植物种子,叔莫收集一些交与巴公子季梠。

季梠命人查看后,发现竟是蜀国所产的牵牛子。

蜀公子璩为人刚烈傲气,在各诸侯所派的督军司马中,属他最为飞扬扈跋,在蜀国庶出公子中算得上是一颗耀眼的明珠,平日里看不起季梠这般,利用女人来达到目的的手段,自诩骑射俱精,定会寻个机会和褒洪德亲自较量,不屑于季梠之辈同流合污。

只是牵牛子的事一出,却让季梠心中对这位表面趾高气昂的蜀公子心生鄙夷,原来大家彼此彼此,整日装出一副清高的冷面孔,私下里却干着比自己手段还卑劣的事。

自然,这事季梠与苴公子少淩商议后,一致认为蜀公子璩有点一意孤行,便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要顾念大局。不料蜀公子璩决口否认自己瞒着巴、苴两国公子先行动手,直言投毒献美人这样的事也就是巴、苴两国之人才使得出来,蜀国国力强盛,自然不屑与之为伍。还警告季梠、少淩二人,最好不要横生是非,免得得罪了蜀国,叫他俩二人日后在巴、苴国中难以立足。

蜀公子璩仗着自己在蜀国的地位,竟然威胁季梠和少淩二人,惹得他俩对蜀公子璩心生怨愤。

在季梠、少淩二人看来,蜀公子璩摆出这般强硬的态度,是怕事情败露引得自己声名扫地,才恼羞成怒将脏水泼到他二人身上。

这样一来,三国联盟因为蜀公子璩的傲慢自大和刚愎自用,已经初现裂隙。

鱼妫打量了一下季梠后面车舆中的蜀公子璩和苴公子少淩,微微一叹,感慨道:“近来不知为何,统帅极为宠幸近身伺候的一个婢女,连议事都不忘带在身边,虽说褒国出美人,但也不能不分场合时刻带在身前,行军劳顿,本就是耗费体力之事,又有女眷常伴左右,长此以往伤身无疑啊。”

一旁另一位年岁大些的疾医满脸凝重,连声附和道:“姑娘所说极是,老夫当值时,常能看到还未到掌灯时分,统帅就携着这位美人入寝欢好,那女子生得娇柔动人,只是那放浪的行径,真叫人汗颜,常常缠得统帅彻夜不休,那夜间发出的娇喘声息,啧啧,真叫人不齿啊。”

说到这里,巴公子季梠春风满面的脸上渐渐覆上了一层阴霾,身后的蜀公子璩和苴公子少淩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蜀公子璩轻蔑地甩看季梠一眼,面上挂起了一副嗤之以鼻的讥笑,苴公子少淩则讳莫如深,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哈,是吗?”。季梠复又挂上笑容,如常调侃道,“统帅正当少年,自然精力旺盛,依我看到没有什么不妥,能在统帅身前伺候,也算是这位美人此生的荣耀了。季梠有事在身,先行离开,军中将士的安康就有劳各位疾医了。”说罢,便令御夫驾车进城。

一双双车轮辗转而行,鱼妫站在原地看着巴公子季梠远去的戎车,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自作聪明啊。

辎重大军的人马车畜安顿妥当后,已近傍晚时分。

普通军士、车兵、步卒和牲畜都已由南向北穿过曲沃城池,在北城门外驻扎,中士以上的军士、谋士都在城中晋侯殇叔安排的行馆内休息。

暮色迷离,夜色将近,天空中已有疏落的星子开始闪烁微弱的光辉,寻常人家伴着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一户一户开始反扣屋门,准备放下一天的疲惫进入梦乡。

晋侯招待贵宾的行馆内,则是一片灯火璀璨。

觥筹交错,歌舞靡靡。

灯火通明的馆堂中,沿着两侧分布着满是美食的案几,堂中遍铺光滑如镜的耀石,歌舞伎者赤足薄衣点着红唇,在冰凉的石地上踏歌起舞,舞姬飘然如仙地游走在各个案几之间,眼波妩媚风情万种。

上士以上的军士参加晋侯的宴飨,必须卸甲换上常衣,对于行军一月有余的这些贵族子弟来说,终于可以除去繁重的兵刃皮甲,轻松地在此左拥右抱,美酒入口佳人在怀,自然是要好好享受难得的愉悦时刻。

褒洪德拥着近来常伴身前的叔莫美人,与主座之中的殇叔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时与怀中的美人耳语几句,惹得叔莫满面红晕一脸羞态,似喜似嗔。

“哈哈,久闻褒公子行事大方不拘小节,今日一见,果然令寡人大开眼界,行军打仗都要美人常伴左右,果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啊!”殇叔一口仰尽觥盏中的美酒,一脸调笑之意对褒洪德说道。

褒洪德不以为意,一手斜斜地挎住叔莫的双肩,一手举着觥盏向殇叔示意,“有美相伴才能令人心生愉悦,若是整日都对着一帮臭汗淋淋不苟言笑的武士,这一趟远征对洪德来说那简直比饱受苦役还要煎熬。”

褒洪德喝尽觥盏中的酒,拍着叔莫的肩膀,醉眼微醺,摇摇晃晃给殇叔介绍,“晋侯不要以为我褒国的美人只是个个含羞带笑,只会在怀中撒娇的木头美人,我新近得来的叔莫美人不仅媚功了得,连歌舞都是样样拿手,这只是我褒国最寻常的匠人之女,若是让我府中的那些精于技艺的歌舞伎者随军服侍,此次征伐,恐怕洪德就没有力气回到褒国了。”

堂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哄笑声,羞得叔莫钻进褒洪德的怀中背对着众人不肯出来。

正巧碰上远处案几上射来的一束凛冽的目光,惊得叔莫不禁伏在褒洪德的肩头颤抖了两下。

殇叔听得一脸浪笑,眼神不由得在叔莫身上转了又转。

“褒国女子果真都是如此尤物?”殇叔兴致盎然徐徐问道。

褒洪德喝过叔莫小心翼翼递上来的美酒,一脸笑意,“那是自然,不信等明日王师小司马尹吉甫到达曲沃,晋侯可以问问他啊,出征前尹吉甫来褒城参加洪德的家宴,都不禁被我褒国的美人所动,还开口要走了一个洪德府中的季女歌伎,听说此次出征都带在身前呢。”

褒洪德云淡风轻地说过这一席话,主座中的殇叔却为之精神一振,“季女歌伎?尹吉甫一把年纪了,怎会还好弱龄少女?”

褒洪德大大咧咧一笑,“哈哈,这有什么奇怪的,只能说我褒国女子个个天生尤物,令天下英雄豪杰都垂涎不已。”

“能引得尹吉甫侧目垂怜,褒国美人果真是令人神往啊。”殇叔虚浮下垂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仿佛是看到了褒洪德所说的季女歌伎在眼前摇曳一般。

与曲沃相距二十里地的一个村落中,一户人家的正室中燃着微微烛火。黑暗中,四周全是隐匿起来的死士护卫着这户院落。

尹吉甫、棘儿两人相对而坐。

“晋公子今日已在褒公子的队伍中,化妆成步卒混入了曲沃,只等明日你我前去。”尹吉甫的侧影在昏暗的烛火下忽明忽暗。

棘儿紧紧攥着手心,掌心一片湿腻,明日就要进入曲沃了,她此时心中紧张得仿佛要窒息一般。

“夫子,小徒害怕。”棘儿呼吸急促,神情不定。

“棘儿莫怕,到了曲沃行馆,只是为让殇叔见你一面,他在曲沃还不敢对你有任何不利动作,曲沃到翼城,为师一路和你同行,见机行事便可。”尹吉甫拍拍棘儿肩膀宽慰道。

这半月来,尹吉甫带着棘儿月兑离了辎重大军,亲帅一队人马尾随之后,日夜不断地教习棘儿吟歌习舞。

棘儿声音清亮,身姿柔软,又生得一副好容颜,秉承着极高的天赋,尹吉甫稍加指点,她就能学得有模有样。

她的歌舞不似诸侯府中的那些歌舞伎者精于技巧,歌舞伎者自小便由专人筛选训练,一个步伐一个回眸都是经过苦练修饰而来,而棘儿未经过长期的人为雕琢,她原本纯真的少女气质是任何修饰粉砌也不能代替的,骨子里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山野奔放气息,在她的歌舞中散发出来,率真又不失娇俏,热情又不失柔美。

十几日下来,尹吉甫对她的进步大加赞赏。

“明日小徒就要跟随夫子和王师的先头军队进入曲沃,可以见到褒公子了吗?”。棘儿自从远离了辎重大军,便整日念叨着这个人。

“不可。褒公子还有要事,现下还不能与你相见,棘儿还是安心等他班师回朝吧。”尹吉甫对于这个少女的痴情真是无可奈何。

失望的神情又满满挂在棘儿脸上。

她多希望自己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踏歌起舞能让他目睹,她这样刻苦练习,统统都是为了让他一人看到而已。

也罢,来日方长,一定还有机会跳舞给他看。

棘儿只得一遍一遍安慰自己,憧憬着和褒公子相遇的一天。

“棘儿,闭上眼睛。”尹吉甫想起了一件大事,如若老顽童般俏皮地要求她。

棘儿听话地合上双眼。

一阵细密的窸窣声过后,尹吉甫将她的双手放置在案上。

一片冰凉丝滑!

棘儿睁开了双眼,在她眼前呈现的是一套娇艳的丝织舞衣。

如初春桃花般的绯红底色,绘有数不清的盛开桂花,一枝一枝紧密相连,黄澄澄的开满整个舞衣,又有鸟雀在袖间翻飞,似是要跃出衣袖一般栩栩如生,好一派繁忙艳丽的春色。衣料清透飘逸,上好的蚕丝在微弱的烛火下仍能反射出耀眼的光华。

棘儿展开手指摩挲过舞衣的每一寸,这样美的舞衣,不穿在心爱之人眼前,该是多么遗憾。

“棘儿,这便是你的战甲,穿上它,你就是一个战士了。”尹吉甫言语郑重说道。

棘儿缓缓点头,心中默念那个人的名字,抬起头时,已是一脸坚毅,“小徒定不负重望!”

攥着舞衣的手紧了又紧,似是要将这身绯红的战甲捏出血来。

星光满天,虫鸣簌簌,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将有许多人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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