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四十五章 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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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可是觉得离有意冒犯?”褒离镇静地收敛笑容,一丝不苟认真问道。

自从尹吉甫收自己为徒,棘儿一直以歌伎的身份穿行了整个晋国,盛装之下尽是按照尹吉甫的教习,摆弄出精心粉饰过的妩媚颦笑,自己也知道只消细致打扮,也能称得上为美艳佳人,可是回归本色后,棘儿也细细观察过自己的容颜,并非是无法比拟的超凡月兑俗,至少在她看过的女子中,自己不是美貌最盛的那一个。

可是,为何在这样一张素淡无华的面容下,褒离还是要向自己表明这种心思呢,毕竟尊卑有别,他怎会不在乎自己卑贱的出身,仅仅是因为自己擅长吟唱卫国诗谣吗?

棘儿眉心微微蹙起,怎么也想不出能让褒离心动的原因,可是他就这么直直地立在自己身前,眼神不曾有一刻离开,恍惚了半晌,棘儿才开口问道:“公子可是钟意婢子?”

明知故问,褒离看她貌似神游的迷离眼神,以为定要遭到拒绝了,等了许久,竟是这样一句迟疑的问话,当下心中更是坦然,直视着棘儿犹疑的双眸,沉声说道:“正是,姑娘许是意外,只是离见姑娘第一面时,便已怦然心动,若是姑娘双亲健在,回到褒国后,离自当择日专程拜访,问卜纳彩,都以正妻定亲之礼操办,只要亲事定下,只等你我二人及笄戴冠便可正式行嫁娶之仪了。”

正妻!

棘儿脑中如遭雷击,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褒离,他的眼中尽是一片温柔之色,并非有一丝一毫的戏谑,可她是贱民啊,他怎会不顾身份,竟以正妻的礼仪求娶她,这不仅不和礼数,也不符合王侯世家的门风,即使是世家公子中地位最低的那一人,也不会贸然求娶一个贱民女子为妻的,贱民媵入府中为妾侍是有,但地位极低,在府中可以说是任人差遣,这样的贱民女子不过几年,就很快劳心劳神郁郁而终,毕竟王侯府中是各大世家权势的聚集地,这里的每一个女子都代表着各自的氏族背景,没有靠山就意味着没有根基,迟早是要被人戕害的。

本就踟蹰犹豫的心瞬间慌乱起来,他怎会如此荒唐,即使作为一般的国君公子,这样做也是对氏族的极大侮辱,他要是真的代替了褒洪德,迎娶一个贱民为妻,那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棘儿一脸凄然地摇头,一步步朝后退去,口中喃喃道:“不,不,公子你不能这般,婢子是乡野贱民,不配公子垂怜。”

褒离意欲上前捉住棘儿不停摆手的双臂,可被她用力一推,险些一个趔趄,一脸不解看着情绪有些不稳的少女,虽然他不曾表明身份,但好歹也能看出是出身贵族,普通庶民家的女子要是能够结识一位贵族子弟,那该是满门的荣耀,可她一介贱民之女,竟然诚惶诚恐,像是受到莫大的惊吓,褒离很是纳闷,难道是自己长相不堪入目吗?也不应该啊,虽然比不得他的长兄褒洪德一般名号响亮,可作为褒国的嫡公子,他也算是清俊朗秀的贵公子,难道还入不了一个贱民的眼眸吗?

“姑娘,可是离言语无度,惊吓姑娘了?”褒离微微皱眉,试探问道。

棘儿颓然停下了脚步,激烈的挣扎郁结在胸口,他竟然钟意于自己,可是,现在自己正要全心全意地帮助褒公子将他推向死亡的悬崖边口,那个梦境突然浮现在脑中,棘儿有一瞬分不清了现实与梦境倒是哪个才是真的,怎么都是如此离奇,让她想不清楚。

“公子可曾想过,若是迎娶婢子为妻,将来如何在氏族中立足?”棘儿深深的焦虑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避重就轻说到贵族子弟分外在意的宗族地位。

“原来为此?”褒离兀自轻笑起来,一脸的不以为意,“倘若离在乎这些虚名,今时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若是连自己钟意的女子都要委屈,离哪里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世人的指点,离不会在意,也请姑娘大可宽心。”

是啊,他今日能隐匿在军中伺机刺杀褒洪德,就已经不在乎什么名节,弑杀亲兄这样的臭名若是冠上,任他才华横溢也好气度高华也罢,世人眼中都不过是华丽的虚架子,背后如何糟践他的名声都不为过。他不怕声名狼藉,又怎会在乎别人笑话他迎娶一个贱民为妻呢,确实是个孤高绝顶的人,可是,棘儿此刻刚刚定下的心神又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初见他时,棘儿也被他的气度所感染,不止一次想象若他是褒公子该有多好,可这人当真是褒公子的时候,又让她哭笑不得,她惦记的是世子身份的褒洪德,而褒离是嫡子身份的公子,如此近的关系,只能叹息之余,感慨造化弄人。

“为何是婢子?”棘儿目光灼灼似要将褒离看透。

“离也不知,”褒离谦和一笑,目光似海潮一浪一浪涌出浅蓝色的澄澄之光,“原只是被姑娘歌声所引,想一睹究竟,见到姑娘时,便已觉得心中安定,姑娘的整个人,有种令离如浸温池的舒畅之感,不论是眼眸、气息、举手投足,一切属于姑娘的,离都欣赏不已。”

这算是诉衷肠吗?

棘儿从未经历一个男子昂首而立对自己表达一腔倾慕,她习惯卑微的活着,早已适应了被贵族子弟轻视践踏的生活,从来没有奢望过能有被高高在上的贵族另眼相看,当然,除了褒洪德。

可是这个与褒洪德有如此相近血缘关系的褒离,现下正在自己面前一脸坚定不移地神情,说着一番让她毛骨悚然的爱慕之语。话是说的温暖如风,却不含一丝轻佻之意,可在内心纠结不已的棘儿听来,无疑是这世上最为尖刺的声音,他的嗓音如海潮一般动听,可是打在她的心间却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心中有惊骇的波涛起伏不定,她并不憎恶他,甚至之前对他很有好感,只是现在她与他已是对立的双方,他无所顾忌地表露真心,却让她心中不忍又不安。

仲夏之夜,燥热异常,棘儿焦虑的面容上沁出了薄薄的细汗,忽有小风轻轻掠过,不远处有细草娑娑的声响,她突然想起,不远处的乱石林间,肯定会有匿藏着的罂听者,他们此时定是已经看清了褒离的长相,心中的恐慌更盛,棘儿竟萌生出想要保护褒离的冲动,不是为他许诺自己的正妻之位,而是真心实意不想让这样一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人就此送命。

申公子曾说,棘儿是个敢于面对自己真心的人。褒离这般对她,不也是一个坦诚率直敢于面对自己真心的人吗?他们的性情如此相似,棘儿确实不忍心让他成为一具毫无温度的尸体。

再看向褒离,目光之中已褪去了犹疑焦虑之色,棘儿凑近褒离的耳边,义正言辞小声低语:“公子若是真想迎娶婢子,就请早点动身回到褒国吧,虽说婢子尚未及笄,可两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公子回去先行准备定亲仪礼,婢子待到禀明医帐主事的医师后,便会随伤兵一道启程,回到褒国与公子会合,公子觉得如何?”她竟是用终身大事来哄他尽早离开辎重大军,除此之法,她委实想不出更直接的办法了,只为救他一命,所谓欺骗,也不抵他一条性命重要吧。

棘儿目光幽幽,投射在褒离眼中,褒离闻言甚是欢喜,顿觉得舒心畅快,可一想到此行的大事,不由得又略有迟疑。

棘儿知道他定是想到行刺褒洪德的事情还未办妥,急忙又说道:“公子明日便动身,婢子后日也会启程,若是公子明日不走,婢子权当公子之前说与婢子听的都是欺人之语。”说罢,像是小女儿家赌气撒娇般地扭过身,背对着褒离不再言语。

褒离在棘儿身后思量了片许,终于沉沉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离不是虚情假意之徒,为表真心,自愿遵循姑娘意图,明日晚间动身回国。”

“真的!”棘儿一下子跳回到褒离眼前,喜悦之情难以掩盖,在褒离看来,倒是这个女子略有迫不及待嫁与他的急切了。

不论如何,她是答应他了。

褒离心中充斥着欢欣,这几日的苦恼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坚定的眼神含情脉脉注视着稚气未月兑的少女,重重地点头应道:“绝不虚言!”

棘儿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激动,释然,解月兑,欢喜,似乎统统不是,又似乎统统涵盖其中。

褒离退后一步站定,双手垂拱于胸前缓缓送出,略微躬身颔首,郑重问道:“离与姑娘已定终身,在此行过问名之礼,以恪尽礼数。随军在外,未来得及准备厚礼,还请姑娘涵谅,回到褒国,离定当尽数补偿姑娘。”

棘儿没想到一直以来褒离从来不问她叫什么,原来是为了规规矩矩向她行礼问名,这正是夫家娶妻的第一道礼节,他现在开始,已经将棘儿视为自己的结发妻子了。

褒离这般离经叛道的人,竟在婚姻大事上如此慎重拘礼,看来他的一片情意确实不虚。

只是棘儿出身乡野,从来没有受到这般繁杂的礼仪教化,只听闻贵族之间嫁娶是要问名,可对于她这般身份低贱的在野之人,名字不过是随口而叫,谁都可以呼来喝去,哪懂得这些正式礼节中的种种深刻含义,看着褒离颀长的身形端端立在自己身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问话,棘儿的眼眶竟酸涩难当。

屈膝将手平置于胸前,棘儿欠身回了一个不甚好看的正礼,酸涩着嗓音低声说道:“贱名棘儿。”

二人同时起身,褒离一脸灿烂的笑容,心满意足地说道:“棘儿,明日之后离便会快马加鞭先行返回,在翼城置办一些车马,等你前来,我们一同归国。”

他这般贴心替她着想,棘儿有一刹那的感动浮上心头,忽又被自己强强压制回去,挂上一抹从容恬静的笑容,“但凭公子做主。”

心中所想着的,只是希望他能尽快离开,不要等到褒洪德动手。以现在的行事看来,褒洪德今夜必定能确认褒离的身份,而且还会派人跟踪尾随,他隐匿在哪个帐中已不是秘密,只有一天的时间,料到褒洪德也不会仓促发难将置褒离于死地。如此,褒离就应该有机会逃离军营,只要他离开,不论是褒离还是褒洪德,他们之间至少还是兄弟,不见兵刃与鲜血,他们应该还会有和好如初的机会吧。

棘儿单纯的心思也只能想到这些,她只盼着褒离赶紧离开,等他离去再托付鱼妫通知晋侯,秘密将他羁押,私下送回褒国便是,如此万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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