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儿气喘吁吁地奔到苴国军帐外围,看到里面秩序井然,并未有一丝异样,心中激烈跳动的心缓了一缓,看这情形苴国兵士还不知道少淩被掳走的事。
不由多想,抬腿便直直冲向营地之中。
唰!
两道寒光划过,在空中交叠而落,同时劈向棘儿的眼前,棘儿惊得连忙停下脚步,抬起手臂护在了额前。
“大胆!什么人!胆敢夜闯苴营!”一声厉喝响起,原来是戍卫营地的甲士执戟劈下,挡在了棘儿面前。
棘儿透过手臂的缝隙,看到两柄长戟顶尖的铜戳闪着寒冷的精光,尖锐的光芒直指她的咽喉。
迟疑地放下手臂,棘儿一脸惊慌,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营外的草地上。
伏地一叩,沙哑干涸的声音艰涩着响起,“婢子是主医师帐中的小徒,晚间时候按照苴国督军司马吩咐,出帐打探统帅回营的消息,回来后便发现督军司马不见踪影,帐中一片狼藉,婢子左右寻找仍是无果,特来向苴国营中请求援兵。”
戍卫营地的甲士一听,事关重大,唰地收了手中的长戟,赶忙向营地中央飞奔而去。
呼啦一声,营地正中原是少淩议事的大帐帐帘被大力掀开,几名少淩的近侍素甲和谋士听到甲士的汇报,惊愕之余纷纷快步奔出,片刻就已来到棘儿身边。
这几人棘儿是认得的,她伺候在少淩身边也有几日,常常替少淩向苴国军帐传递消息,这几人中有少淩的亲信和近身侍卫。
一看到是棘儿,最前的一位谋士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一脸焦急与怀疑,“姑娘可确定我们公子确实被人掳走了?”
棘儿脸色很难看,愧疚地点着头说道:“是,婢子回到帐中便不见大人的身影,昨日大人才能下地走动,想必不会是自己出帐行走,婢子沿着医帐周边寻了好久都不见大人踪影,反而看见好些戍卫医帐的褒国兵士负伤被送到医帐救治,婢子上前打探,得知秦国将士回营后,便有一队不明身份的武士闯入医帐,劫走了大人,还和戍卫医帐的褒国兵士交手,这一队人行动迅猛快捷,褒军在医帐只是布置一批寻常甲士,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褒军死伤惨重,也没能阻挡住这些武士,大人定是被他们掳去蜀军营帐了。”
这一席话,将少淩被人掳走的事情交代清楚,无形间又撇清了褒军在此事之中的责任,千钧一发的时刻,没有人会深究褒国兵士是不是真的负伤,况且,棘儿与医帐一位小徒早已调换身份,她现在的身份是生在鲁国的邾国宗女,这个身份是经由苴国人查证过的,谁也不会怀疑她是褒国的细作,她又深得少淩的赏识和信任,苴国人自当她是少淩未来的侍妾一般看待。
即便他们觉察到不对,那也是今日以后的事了,到了那会儿,还不知道他们中间能有几人活下来,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一众苴国将士人人脸色凝重,听完棘儿的话语,竟是面面相觑。昨日才接到少淩的吩咐,要他们按兵不动等候命令,没想到这么快,才短短一日的功夫,竟已突生巨变。
“姑娘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蜀国人所为?”谋士老奸巨猾,不会轻易被人煽动举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事情的真伪。
棘儿面露难色,戚戚然似要哭出来,怔神想了一想,抖抖索索从腰间取出那片沾有少淩血迹的衣料,缓缓呈在众人面前。
一看这块血迹斑斑的衣料,众人顿时惊呆!
“果然是公子所穿的衣衫!”一位少淩身边近侍素甲大惊失色,顿时惊呼起来,他与少淩朝夕相对,怎会不认得他的衣物,那衣料上绘有的织锦云雷暗纹是少淩的最爱。
棘儿一脸凄然之色,捧着这片单薄的衣料,战战兢兢立在地上,迅速扫过众人的面容。棘儿面色已有些魂不附体,缓缓跪在了地上,俯身向众人磕头,呜咽着说道:“求求各位将士,若是再不去救大人,恐怕是来不及了!”
“大胆女子,可有什么隐瞒不说!你怎有我们公子的衣料!”方才那位认出少淩衣料的素甲怒目圆睁,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上前一把揪住棘儿的衣衽,将她大力拉起,厉声问道。
“婢子,婢子……”棘儿顾盼左右,看到众人皆是一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的神态,心中暗自出了一口气,面上却迟疑着似乎不敢说出口,生怕惊吓到这群忠心的将士。
“快说!”那位素甲已是心急如焚,揪着棘儿衣衽的手又将她提了提。
棘儿整个人都快被他悬空拎起,苦着一张脸像是受到极度惊吓一般失魂落魄,唇角哆嗦着说道:“婢子不敢隐瞒,方才婢子被医师传唤,去蜀军帐中送止血草药,无意中走错了方向,看到营地中有一处隐蔽的大帐,帐中摆有各式各样的刑具,大人……就在其中!”
“什么!蜀军胆敢对我们公子动刑?”苴国将士惊愕不已,人群中已有人怒不可遏。
棘儿畏畏缩缩看着眼前被撩拨起怒火的苴国将士,颤抖着声音又说道:“大人的双手双脚都在不停地流血,面目全非,似乎是被人挑断了筋脉……”
啊——!
众人哗然!
“千真万确?”又有人怒发冲冠,上前迫不及待问道。
棘儿投以肯定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刻不容缓,还请各位将士早作决断,大人的性命,就全全寄托在众位手中了!”
苴国将士已是摩拳擦掌准备与蜀军大干一场,拎着棘儿的素甲将棘儿掷在地上,回身义愤填膺地对众人说道:“蜀璩恶贼欺人太甚!竟敢做下这天理不容之事!今日我苴国将士定要与他决一死战,势必救回公子!”
“决一死战!”
“救回公子!”
众人跌脚捶胸,齐声响应。
棘儿跌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群慷慨激昂的将士,心中忐忑不安的心也缓缓回落。
这时,少淩的身边的那位谋士过来将棘儿扶起,眼神恳切而急迫,急声问道:“方才让姑娘受惊了,事发紧急,还请姑娘告知老朽,蜀璩的伤势如何?”
棘儿略想了一下,回答道:“具体如何婢子确实不知,只是军中众多医师都被传唤到蜀军营帐,好像伤势很重,听闻统帅并不想取他性命,正在派人竭力救治!”
“狗贼不得好死!”少淩近侍的素甲怒火中烧,听闻褒洪德不忍将蜀璩处死,愤愤不平道,“褒洪德就是太过心慈手软,蜀璩犯下滔天大祸也不忍杀他,将来若是蜀璩回到蜀国休整时日,照样寻个机会将他碎尸万段,我们不必学那娘们一样的褒洪德,对待这般恶贼,定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棘儿心里暗思,她正是要为褒洪德营造这样的好名声。
谋士立在棘儿面前反复掂量了一番,深邃而布满皱纹的眼睛射出精锐的光芒,缓缓点头说道:“好,既然蜀璩伤重,又掳了我们公子发泄怨气,那今晚我等苴国将士便趁着蜀军大败而归之际,将他们一网打尽,救出公子!”
“敬诺!”众位将士拱手齐声领命。
片刻之后,苴国营帐中就已集结了所有甲士,全副武装披甲带刃,抛下了长戟,人人都已短剑傍身,近身搏斗与厮杀在所难免,今夜必定有一场血腥的杀伐等待他们。
“蜀璩狗贼,拿命来!”随着一声暴喝,领头的素甲站在队伍前方拔剑破空,身后苴国兵士跟着拔剑怒吼:“杀!”
这嘶吼声如骤风急雨,在辎重大军中冲天而起!
棘儿在一队人马的保护下冲进蜀军营帐,苴国兵士仿若洪水猛兽一般嗜血无情,见到凡是穿有蜀军衣衫的兵士,统统一律斩杀,这群人像是地狱冲出的恶鬼,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哐啷!哐啷!
一声声兵器落地的脆响,长戟摔在地上,利剑摔在地上,连同蜀国兵士的鲜血一起,混入了泥土,了无生息。
棘儿的视线中被笼罩了层层阴影,从未见过的短兵相接,还有疯狂的厮杀都在眼前一一掠过,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还是接连不断出现了。
索性闭上双眼别过头去,任由苴国兵士拉扯着杀进营帐。
“姑娘,公子被困何处?”
“向前直走,蜀军最深的那片大帐。”
又是一阵疾行,间歇耳边传来声声惨叫和剑刃刺破胸膛的噌噌声响。
“姑娘,可是这里?”
棘儿抬眼望去,正是少淩受刑的大帐,点了点头,回道:“正是!”
苴国兵士闻言,立马丢下棘儿,带着一对甲士冲进大帐。
“公子!”
“公子!”
焦急而又惊诧的呼声响起,棘儿立于帐外,任由盛夏的暖风吹干她心中潮湿的抑郁,想必苴国兵士已经看到了少淩的惨状,此情此景,她不愿多看一眼,目的达成,抬步转身,悄然离去。
回到褒军大帐,褒洪德正在帐中焦灼万分来回踱步,看到棘儿回来,眼神兀地一亮,快步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关切问道:“可有受伤?苴国人可有为难棘儿?”
棘儿仿佛很疲惫,望向褒洪德的眼神却有着璀璨的光样,扯出一抹大功告成的欣喜笑容,轻言回道:“棘儿这般好好地站在公子面前,不曾受伤,完成大任,公子只需安心等候消息便可。”
褒洪德沉沉长呼一口气,抬臂轻轻将棘儿拥入怀中,少女衣衫单薄,身形消瘦,褒洪德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力道,才能合适地将她稳稳拥在怀里,生怕勒疼了她,又怕不能抱紧她,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棘儿,你受苦了。”
这样一句简单的关怀,却让怀中的少女泪水磅礴,她拼命地摇着头,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丝毫哭泣的声音,泪水落在褒洪德的胸口,打湿了他的层层衣衫,一点一点渗到他的皮肤上,烧灼烫人。
他何尝不知,让她去做这样手沾鲜血的事情,真真是绞着心完成的。
可是,为了他,棘儿什么都愿意做,诱敌、挑唆、煽变、刺探,乃至杀人放火,她都义无反顾!
褒洪德抚模着棘儿起伏不平的后背,替她舒缓气息,良久,像是下定决心,很慢很轻,说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回到褒国,我们就订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