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与偌菀一起在殿内绣一件幼儿八仙祝寿锦缎小衣,锦缎在绣架上绷得极紧,阳光洒在女敕绿的料子上,随着针线的起落,似有流光悦动。自莟妃入住茗熙宫后,我便将芷兰指了过去。芷兰本欲推辞,耐不得我多番劝解,也顾及莟妃身在高位,又有孕在身,没个可信任的人在身边,怕一个不小心有什么闪失,终是去茗熙宫做了掌事姑姑。芷兰走后,芸舒与偌菀在身前服侍,偌菀虽不及芷兰稳重,但胜在细致体贴,我与其感情逐渐亲厚。几日前晋了采女,内务府又讨好般送来了几个宫女,我只让陈云带下去,做些杂事,近身的事务只让芸舒偌菀来做。
芸舒与茜攸此刻正忙着做些小点心,两个人不时争讨着。芸舒码着一盘芙蓉桂花糕道“茹悦帝姬最喜欢吃这个,上次在莟妃宫里吃了小半碟,一会儿把这个送到钰馨宫里!”
茜攸撅着嘴,端着一瓷碗上釉金菊飘香道“茹悦帝姬年纪尚幼,吃多了甜食,怕是坏了牙齿,芙蓉桂花糕终不及这鲜女乃提子羹,虽也是甜口,却是极有营养的!”
芸舒撇她一眼,又拿起玉蓉团栗子糕道“那女乃提子吃多了要涨肚的,茹悦帝姬一见好吃的,便不停口,吃多了那个,回去怕是又要请太医,开一起子山楂丸了,不若吃这个,只给在碟子里用去了蕊的山茶花做辅料,放一个在花朵正中,又好看,又省却了茹悦帝姬吃得太多,难以消化的麻烦”。
茜攸在旁不置可否,又用玉芯雕芍药花团锦簇长柄包银小勺挑着腌渍的酸梅道“莟妃娘娘,最近害喜地厉害,这酸梅我也腌了许久了,今日开封,一会子将昨日轻莲送来的刻繁复海棠纹透明琉璃椭圆小坛子拿来,盛上小半罐,密封好了,等芷兰来给小主请安时取走便是!”
听得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我看向偌菀,对她微微一笑,转过头,故作生气道“我原想着,你二人辛苦,一早起身,便钻进小厨房里忙碌,本想着一会儿去御花园赏花带上你们两个,不想你们一早忙碌却是为他人,罢了,罢了,难为我这般为你们着想,却连我的膳食都没有,我是白白为她人做了嫁衣裳啊!”而后故作悲伤的重重叹口气。
芸舒与茜攸相视一笑,一人端着一盏食盒,缓步走到我面前,一同说道“滢采女请用膳!”
我轻撇她们二人一眼,挑眉道“唉,不过是被她人挑拣剩下的食物,不吃也罢,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芸舒与茜攸笑的乐不可支,一左一右轻推我道“小主先看看再说不迟啊!”
我故作漫不经心的,打开描银寒梅独秀紫檀木双层食盒,只见银边描水纹玉兰青花瓷底的浅碟之上,水粉色的山茶花,含苞欲放,滴滴露珠犹挂花瓣之上,正中心一点鹅黄淡绿,是我最爱食的哈密瓜枫叶糕,茜攸在另一旁早已将另一描金镂空雕雪花的楠木食盒打开,将一盏冒着热气的酸梅小葵花籽的热汤端上。
茜攸边替我锤着肩,边道“芸舒告知我,小主喜食酸食、热食,我便将小主平日里喜欢吃的,都做到一起了,小主尝尝,可对您的胃口”,又略顿一顿,将我肩部外衫褶皱一一抻平道“前半月里为得圣宠,小主您苦练琴艺与歌喉,并未吃得多少,眼见着人都清减了许多,现下皇上对您又多番眷顾,侍寝承欢,必会劳累,多吃些,这人才不会消瘦下去!”
我心下感动,拉过茜攸跪坐身旁,又对偌菀与芸舒道“都忙了这么久,赶忙一起吃些,吃过了,一起去御花园赏花,听说现今的山茶与桂树开的极好,一会子都陪我去折一些回来,咱们水云涧的各色花瓶,已经空置了许久,晚间咱们便比一比插花,看谁插得最好,我便将那日皇上赏我的安枕玉如意赐给谁!”
正说着,只听得紫水晶串珠铃音清脆,倩昭媛掀帘而入,道“瑶儿这般大方,那也得算本宫一个,在宫里憋闷许久,也该找个玩闹的了!”
我咽下一口酸梅小葵花籽的热汤,瞬间便感觉胃里暖了许多,又对转身吩咐道“那陈云你得带着小杰子,去倩昭媛的库房走一趟,看上什么好东西先搬过来,待得倩昭媛输了,东西便归你们了,省得到时候她赖账!”
小杰子在旁跃跃欲试的,赶忙给倩昭媛行礼打千,倩昭媛轻啐道“就你这小妮子,从我宫里拿的东西还少不成,现如今倒叫你宫里的奴才们也惦记上了!”
我指着旁边一桌美不胜收的佳肴,笑着说道“我宫里的人可每日里都惦记着你爱吃什么,每日里都备着,我自然要为她们打算打算,不能白白的费了心思,得不到好处啊!”
倩昭媛缓步上前,捡了一枚杏子红的玉米黏糕,细细食了,才道“谁让你占尽了内务府的好奴才,倒叫本宫天天念叨着你这的小厨房!也罢,在库房里摆着也是摆设,又不能吃不能喝的,陈云你便去挑几个上好的,做今日比赛的头筹!”
陈云笑着领命与轻莲退下了。我又略食了一些,便带着一众人等浩浩荡荡的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新辟了一处山茶园,璀璨者花繁艳红,深夺晓霞,素淡者有傲梅颜色。品种繁多,花色各异,我们一行众人每人手中都折了或多或少的花朵,只待晚间插入瓶中,将殿内装点一番。
与众人正采得兴致高涨,山茶园中一派其乐融融之象。只听得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何人在此喧哗,竟敢扰韵容华赏花情致?”
偌菀最是怯懦,听得此言赶忙躲于我身后,我沉默不语,只看向倩昭媛。倩昭媛将手中正宫粉蔷薇型山茶转入轻莲手中,一拂袖,衣间花瓣飘落于地,正色道“本宫不过在此与侍女玩笑,怎么?可是扰了她人清净?”
闻得此言,一个年纪略长的公公手执拂尘,赶忙上前请安道“奴才该死,不知昭媛娘娘在此,娘娘万福金安”,眼睛一骨碌,见我在旁,又道“滢采女吉祥!”
此刻突闻一声娇笑,只见一女子年龄略长,身形丰满,腰肢纤细如柳,身着宝石蓝彩绣百褶裙,外罩同色锦缎金丝绣纹长衫,明媚阳光下,金色彩蝶飞舞嵌玉步摇,一步一摇曳,闪动醉人光芒,肌肤胜雪,妖冶动人,我心中暗叹,好个美丽而有风韵的女子,“韵”字封号,当之无愧。
许是知我细细打量于她,她只娇滴滴的向倩姐姐请过安,不动声色。芸舒于身后轻推我向我暗暗示意,我才如梦方醒道“嫔妾水云涧方氏,给韵容华请安!”
山茶园中寂静如斯,一阵秋风吹来,山茶如雪飘落,像极了我承宠那一夜的景致,我的声音依旧如水叮咚。韵容华并未唤我起身,只略行两步,及至我身前,扶我起身,眼睛亮若繁星,夺人心魄,直看得我心中戚戚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新近很得圣宠的滢采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这六宫之中,许久不见如此小家碧玉的女子了,难怪皇上喜欢的紧!”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倩昭媛掐下一朵桃红色星桃牡丹斜簪于韵容华发髻之上,温言道“这六宫美人甚多,能得皇上几分宠爱的亦不少,可能与韵容华比肩之人少之又少,妹妹何必自谦呢!”
韵容华只撇一眼我,眼见远远地一个小公公捧着一盆雪色水仙,向此处行来,便以手中帕子轻掩鼻道“这山茶花开繁复,美丽如斯,芳香四溢,本就艳压群芳,即便有一盆小小水仙,以其娇小素雅,混杂了味道,一时引得注目,终是敌不过山茶花姿丰盈!”
我心知韵容华指桑骂槐,却故作不知,傻呵呵的笑着道“既是韵容华不喜这水仙,倒也无碍,嫔妾现在便将其带回宫中,省得扰了韵容华游园兴致!”说完行礼而退。
韵容华仍不休不饶在身后尖声道“便将那盆水仙在你宫内小心养着,莫要再端出来,毁了整个御花园的香气!”
我心内气恼,懒得与她多言,带着宫中一众人等捧着折下来的山茶花匆匆回宫。
待进得水云涧,净了手,择几支五鹤捧球,醉杨妃并晨曦,插入五彩釉白瓷净瓶内,剪剪切切,又兑了些盐水浸着,正犹豫着该不该剪掉那朵粉红色的花宝珠,恰得倩昭媛与身后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我转身,只静静注视着倩昭媛,倩昭媛拨开我的身子,执起剪刀,径直剪下,“咔嚓”一声,娇艳花朵,应声落地,在云意纹的青石砖上瑟瑟发抖。
我俯身将其拾起,细抚其花瓣间露水,看向倩昭媛道“瑶儿只是不忍,本都在御花园中怒放,受花匠恩惠,何必偏要压住另一支的阳光。”
倩昭媛黯然道“花匠欲满园芬芳,可群芳只愿一枝独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