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了，天气越来越冷，凛冽的寒风吹落最后一片枯叶，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杈在风中摇摆，仿佛是在对过去的多姿多彩的生活挥手告别，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伤感，也怀着一缕向往美好未来的憧憬古城狼烟：烽火背后的女人章节。
今天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白昼最短的日子。清晨，若是在夏日，早已是阳光明媚了，可现今，依然是繁星点点。康姨打开了电灯，一如往日的在住所里打扫着房间，她认真的把每样家具用品擦拭干净，待天明一些后，她又把院子里的尘土落叶收拾妥当。她抬头看到窗户有些脏了，于是自言自语道：“今天要找两个伙计过来擦窗子了。”
康姨知道今日上午，苏绿萱要陪许夫人去逛百货公司，下午，她还要教这位夫人茶道，一天都不能在家里呆着了，因此，正是擦洗窗子的好时候。
太阳出来了，不多时，已经亮得刺眼了，应该是个晴朗的日子。康姨走上天台，打开花房的门，温热的气流涌出，直扑面颊，她走进去，关好门。四面以及顶棚的玻璃都被糊上了一层水汽，炉中的煤火烧得通红，让这里的季节俨然成为了夏天，更让一身厚实衣物的康姨觉得十分闷热。她开了几扇窗，但没有全开，怕热气跑没了，花草受不了。
虽然冬季的花草不需要天天浇水，但苏绿萱还是天天上来看看它们，她太爱这些萱草了，所以引得康姨对它们也是倍加照看。
康姨站在窗边修剪着一株萱草的枯叶，猛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吴鹤铮。她打开窗，喊了一声。
吴鹤铮正欲按门铃，听到康姨的声音后，连忙向上看。
“吴科长，您等一等，我马上下去。”康姨说完，关上所有的窗户，又给炉子里加上一小铲煤，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向楼下匆匆走去。
她打开大门，把吴鹤铮请进了院子，说道：“小姐不在家，去许夫人那儿了，恐怕要晚饭的时候才会回来。”
吴鹤铮早就知道了，否则也不会选择今日来了，他说：“不妨事，正好可以让我跟您聊一聊。”
康姨觉得很突然，不知所措的说：“我？跟我聊什么呀？”
吴鹤铮开诚布公的说：“我想了解一下苏亦涵的事情。”
康姨一怔，更加不知所措了。
“您……您为什么想要知道亦涵小姐的事情啊？”
“也许是想多了解一下绿萱，”吴鹤铮说，“请您放心，我对绿萱没有恶意。”
康姨忽觉茅塞顿开，她点点头，说道：“您进屋暖和暖和吧，这不是一两句能说完的。”
吴鹤铮坐在沙发中，康姨端来了两杯茶。
康姨慢慢的讲道：
“亦涵小姐是苏州富商苏孟杨的千金，苏老爷是官商，他有一家官造坊，专门为宫里织造丝绸和绣品。”
“那博铄王爷如何认识苏亦涵的？”
“博铄王爷奉命到苏州筹办太后七十大寿所用之物，住在了苏府，就像戏文里王孙公子遇到贵府千金的故事那样，博铄王爷遇上了端庄美貌的苏家小姐亦涵古城狼烟：烽火背后的女人章节。”康姨说道，“小姐的才学深深的吸引着博铄，而王爷的气度也打动了小姐的芳心。”
“可博铄为什么不迎娶苏小姐呢？”吴鹤铮问。
“当时，博铄王爷已经有了妻室，是一个蒙古郡主，她娘家的权势很大，而亦涵小姐是汉族女子，其实就算博铄无妻，也不可能娶亦涵。”康姨说，“我记得那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倔强的小姐把纯洁的身子给了王爷。”
“也多亏苏小姐的执著，否则我就遇不到绿萱了。”吴鹤铮不自主的悠悠的说道。
康姨是明眼人，再说她已久经世事，儿女情长的事情是瞒不过她的。她也颇为欣赏的看着吴鹤铮，这是个有血性、又有才情的人，如今这样的人不多了，只可惜……她不敢再多想下去。
康姨继续说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了一次缠绵，他们更是如胶似漆了，最后被苏老爷发现了。苏老爷不敢得罪王爷，就把满腔的怒火撒到了小姐的身上，他把小姐赶出了家门。我与小姐的感情笃深，就随着她出来了。”
“苏小姐是跟着博铄来的北平？”
“是的，亦涵小姐还算是幸运的，王爷不是负心人，但他也不能让小姐直接进王府，于是，就买下这个别院，让小姐和我住下了。”
“原来东来阁是你们当年的住处。”
“只有这个小院，东来阁那面不是。亦涵小姐奢求不高，所以我们在这里生活得还是很舒心的，后来亦涵小姐有了身孕。”康姨说着叹了口气。
吴鹤铮不知道康姨叹气的意思，说道：“是绿萱吧？”
“这怎么可能？绿萱才二十出头，是民国五年出生的。”康姨说。
吴鹤铮尴尬的笑了笑。
“是个男孩儿，都七个月了，因为照料不周，胎死月复中了。”康姨说着，眼睛红了，“王爷知道后，认为不能再让小姐生活在外面了，他不顾一切的把小姐接进了王府。那时朝廷正乱着呢，也没人顾得上管礼法之事。但王府里的女人不关心国家大事，王爷的正妻福晋对小姐是百般欺侮，仆人们畏于福晋的势力，要么协助她欺负小姐，要么就是明哲保身的佯装不知情。”
“都云王宫府第好，富贵无忧，我看还是小门小户的才叫幸福。”吴鹤铮感叹道，“添香挽红袖，共剪西窗烛。”
“是啊，幸亏没几个月，清廷就完了，王爷只能无所事事的在家里闲居，福晋就不敢对小姐怎样了。”
“可亦涵小姐怎么又被赶出来了呢？”
“世事难料，大概权倾一时的王爷突然没了势力，受不了这心理上的落差，无聊之下染上了烟瘾。在一个刚进三九的晚上，王爷喝醉了，不小心跌进了花园的湖里，救上来后，患上了肺病，医治了一年，终不见好转，最后撒手人寰了。”康姨说着，哭出了声。
吴鹤铮劝了劝，康姨擦干了泪，缓了几口气，接着说：“福晋怎能容下小姐，更容不下绿萱了，所以就……”康姨又揉了揉眼睛，“我们在北平举目无亲，怎么能生活下去？于是，我和亦涵小姐就带着不到两岁的绿萱离开了北平，投靠她苏州老家的哥哥，谁知她的哥哥觉得她当年做的事辱没了家门，现在又被夫家赶出来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也不愿收留我们。”
“其他的亲戚呢？”
“也没有，为了生计，我和小姐到一个日本医生的家里做帮佣。小姐故去后，日本医生看绿萱幼小无依，于是就收养了她，医生回国时，也把我和绿萱带过去了。”
“绿萱就是这样去的日本啊。”吴鹤铮说。
康姨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吴鹤铮欲问“苏小姐怎么过世的？”可一想，这会勾起康姨的伤心事，又觉得此事并不重要，于是他改问：“你们为什么又回北平了？”
“大概是因为亦涵小姐是在苏州过世的，所以绿萱回国后，不想在那里生活吧，”康姨说，“而这里是她母亲曾经快乐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所以我们就在这儿落脚了。”
“绿萱有没有去找过王府的人，或者，王府的人有没有找过绿萱？”
康姨摇头，说道：“都没有，他们大概已经忘了我们了，而我们也不想记得他们。”
“自从博铄王爷故去后，王府就散了，现在的王府大院也成了公园。不过，北平不算大，您有没有在哪里遇上过曾经一起在王府里共过事的人啊？”
“就算在街上遇着，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因为王府里的佣人很多，而我在那儿的几年，是亦涵小姐的贴身丫头，只陪着小姐一人。当时，小姐深居简出，我也就无法和其他人有过多的接触了。”康姨回答说。
“哦。”吴鹤铮认同的点点头。
康姨的回答和吴鹤铮从旁处打听所获得的情况大致相似，看来对于苏绿萱的身世也只能进展到此了。
吴鹤铮也不想再调查下去了，顺其自然吧，有时，真相存在于不经意的小节上，也许多与她来往几次，再巧妙的伪装都会败露了。
可是，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苏绿萱乌黑明亮的眼眸，深邃、清澈、透着灵气，就像两颗稀世少有的宝石，忽然，这对宝石和某个熟悉的影像重合了。寒风拂过面颊，他仿佛又回到了白桦林中，听到了树枝哗哗啦啦的摇动声，还有诵读诗词的动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