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的故事 40 御弟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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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经、斗法基本算是赢了一场,输了一场。木叉毱多之前虽然说过“任何一方面能赢得过我”,便“任凭裁夺”的大话,玄奘如今不提,他也就装失忆了。双方局面僵持不下,裁度援助屈支之事也被搁置下来。

玄奘感到很抱歉。他对国王说道:“一人所讲,教化所及,十分有限,为今之计,不得不等我从西天取经回来,依靠经书的力量,如雨润心,方能医愚。”

国王深知,一旦玄奘等人离开,他在国内必将陷入孤立,国家前途堪忧。再加上他与王后也想多听听玄奘的教诲,因此依然苦留不放,玄奘只好多留了两天,顺便帮国王调整了监狱的“宽恕”政策,改革了僧侣不能参与生产劳动的旧规。

调整后的“宽恕”政策是这样的:虽然仍然坚持不设死刑,但新制定了一个重罪不饶的政策,即故意杀人的,伤害老人、儿童的,拐卖人口的,卖假药、假酒、劣质食品致人重病或死亡的,为泄愤伤害无辜群众(尤其是妇女和儿童)的,官吏贪污渎职造成重大损失的,街上恶意纵马或驾车撞伤行人的等等,此类罪犯无权要求饶恕。其他情节较轻的犯人,如若真心悔过,想要再获得一次机会,必须在三个月的监外“求情”时间内,在严格的监督之下,用和平的办法得到受害者或其亲属的首肯才行,而且出来以后如果再度犯罪的话,惩罚会非常严重,并且再无机会获得谅解。

新政一出,全国松弛的纲纪为之一振,治安有了明显的好转。

与此同时,全国所有的大小寺庙也都接到了允许并鼓励僧人参加生产劳动的通知,玄奘还带领几个徒弟亲自到各大寺庙开荒种地,但是真正能够自觉行动起来的僧人却少之又少。大家都在观望,犹疑。

一日,玄奘正在带领徒弟们翻地,种菜,忽见木叉毱多带着一队人过来了。

木叉毱多径直走到玄奘面前质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背佛祖的规定自己种起菜来了!你不知道这样做会犯杀戒的吗?你一锄头下去,地里的蚯蚓、小虫就可能丧命!作为出家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玄奘道:“佛观一滴水,有八万四千虫。我们呼吸的空气里,我们的皮肤、毛发、身体里,眼泪、汗水、屎尿里,何处没有生灵?法师你每喘一口气,每走一步路,可能都在杀生,如果真要彻底禁绝杀生的话,除非我们大家都不活了。即使我们自杀,不也犯了杀戒吗?”。

木叉毱多慌忙看了看自己的脚下,一时手足无措,张口结舌。

玄奘又道:“佛祖说戒杀,我想,应该主要是希望大家不要起嗔心和杀意,日常行为上大家尽量注意爱惜生命就是了,如果非要较真,我们是根本没办法生存的。命之不存,谈何修行?如今国内僧人众多,国家负担太重,很多僧人也渐渐养成了懒惰的恶习,使外人对僧人们产生了不好的看法,因此我不得不改变旧制,希望除了行脚僧之外,所有住庙的僧人都能参加劳动,争取自给自足。只要内心没有杀念和贪念,种地、念经,何事不是修行?”

木叉毱多这下无话可说了,看看玄奘身后,突然指着悟空几个说道:“既然你们诚心干活,那就老老实实地干,用法术种地,这就有些欺世盗名了吧?你们装模作样干几天就走,这是给谁看的呢?”

玄奘回头一看,果然,几个好徒弟早趁他不注意用法术把种子都催生出来了。玄奘不由得苦笑:“多谢法师提醒。今后只要我们在这儿一天,就会老老实实干半天的活,修半天的心,努力做到劳动、修行两不误,你看如何?”

木叉毱多闻言,“哼”了一声,带领徒弟回去了。

第二天,逛街回来的八戒高兴地报告说:“师父,听说木叉毱多也干起活来了!”

“是吗?”。玄奘十分高兴,“这样一来,以后这个制度推行起来就方便多了。”

可是外面吵嚷的人声马上又让玄奘沉下了脸来:“是不是又出去沾花惹草去了?”

八戒挠挠头装无辜:“师父啊!我只是出去逛了一圈,又没叫她们来,是她们自己跟来的!而且,你没发现她们好像多半是冲着你来的吗?”。

悟空道:“这个问题太好解决了,八戒,你变回原形,往门口一站不就行了?”

没想到八戒答应得倒痛快:“好来!”摇身一变,立刻往门口去了。

小白龙吃惊地和沙僧对视一眼,笑道:“他这究竟是唱得哪一出啊!自己招惹了那么多女人,又把人家都吓走!”

“呵呵”,玄奘意味深长地笑道,“他是寂寞了,却又不肯糊涂放任。”

果然,一会儿,成功吓退女粉丝的八戒唱着小曲回来了:“寂寞,谁来安慰我……自从你,离开我……”一抬头看见众人看自己的眼光,八戒强笑道:“怎么了,怎么一个个跟看病人似的看着我?”

“没事”,悟空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想多了。”

小白龙和沙僧也轮流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叹了口气,走开了。

八戒一双小眼睛特纯情地望着玄奘:“师父,我怎么觉着他们有点像遗体告别的意思呢……”

“主要是你的原因,你虽然活着,可是已经死了。”玄奘最后一个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令八戒十分绝望地说道,“心中枯萎,虽生犹死。”

八戒一坐地上,喃喃道:“太狠了你们。竟然都不知道同情乃是一种美德。俺老婆死了,没人爱我,俺也没人可爱,就不许人家也颓废一下么。”索性在地上装模作样地嚎啕起来。不料他夸张地嚎了半天,心中竟真的动了悲伤的那根弦,遂一骨碌爬起来,继续出去寻开心。

望着八戒落寞的背影,玄奘轻声道:“逃避不是办法,你早晚要学会面对。”

当晚,玄奘把悟空、八戒几个全叫到自己房里,大家围坐在一起,准备讲课。正好国王和王后又到了,于是含笑加入听课的队伍。

玄奘道:“在我讲任何东西之前,首先你们要明确,我所讲的,只是我的经验,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而不是强求大家都同意我的观点。无论什么人,对你们说什么,你们都不要单纯被动地接受,而是要亲自思考、实践、体验之后再发出自己的声音来。另外,我奉劝大家不要匆忙地对任何人、任何事下结论,因为下结论意味着封闭,停滞和陈腐,而我们周遭的世界是不停地流转着的,一切事物都有‘成’、‘住’、‘坏’、‘空’的过程,只有变化永恒。所以说,我们所有得出的结论都应该是暂时的、不圆满的、可变的,这样你才有进步的可能。”

大家点头表示理解。

玄奘又面向八戒道:“今天我所讲的内容,主要是因八戒而起的,也可以说,主要是为八戒讲的。”

八戒瞪大眼睛,捧着腮帮,表示受宠若惊。

玄奘微笑道:“自从你受戒入了佛门之后,我还真没追究过你是否持戒完满无缺。为什么不追究呢?我是这样认为的,戒律是外在的、强制的规定,重要的还是要看清自己身心的一切生灭变化,也就是以‘妙观察智’清楚地照出最细密幽微之处的真相。凡是能令你自心不安、混沌、粗糙、轻浮,甚至麻木、迟钝、冷硬、狂乱、僵死的事物,都要自觉远离之,这才算是初步的识戒、持戒。”

八戒听得似懂非懂,悟空却有些明白了,于是笑道:“你跟他讲这些,他哪里听得懂!至少也得先修止观,观‘四念处’,明‘四颠倒’才可以!”

“哇,猴哥,没想到你懂得这么多!”八戒作崇拜状。

“嘻嘻。”悟空心里清楚,这都是以前在菩提山听课时记住的一些名词,说到真正的修止观禅定,他既没试过,也并不很懂。

“太阳从不笑话萤火虫,笑话萤火虫的只有路灯。”玄奘笑道,“你怎么知道八戒就一定听不懂呢?”

悟空一时无话可答,八戒却很不给面子地说道:“师父,俺确实没听懂啊。”

“噗!”小白龙和沙僧一齐笑了起来,“二师兄你倒是争气点啊!不过,说实话我们也没听懂……”

沙僧又道:“上次法会上师父让想想‘我是谁’,我倒是颇有感触。近些日子半赌气半认真地修苦行,也不是全无心得的。我觉得简朴少欲的生活确实能令心境平和、清明一些,只是有些顽强的爱、欲,光靠苦行是无法根除的。有时越压制越反扑得厉害。”

玄奘点头:“悟净说得对。苦行可能会有帮助,但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去悟。”

王后道:“法师还记得前几日我的疑问否?您说希望我们能做到普遍地去爱一切众生,我们却经历了几世还是做不到,不知以后该如何呢?”

玄奘道:“这是比较高的境界,你们不要急躁,也不要强求,修行到一定阶段,自然可以做到。到时候你不止会平等地爱每一个人,还可能平等地爱所有的事物,天空、大地、树木、昆虫、走兽、飞禽,一切将会自然圆满,被自心生发的爱的光辉所充溢。”

“难道法师已达到此种境界了么?”国王问道。

“惭愧。心有所系,不能究竟。”

玄奘站起身来,顺手拿过一把小剪子,剪了剪身旁案几上的烛火,叹息道:“只有佛祖,不仅早已做到无我无人,等爱无差,而且已经到了无上解月兑自在,不可思议,不可言说的地步。”

虽然自身有些惭愧,但一想到那个人,玄奘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变得生动起来。烛火也跟着猛跳两下,格外明亮的光闪烁在玄奘的眼中,晶莹绚丽,却转瞬变成空茫,犹如昙花一现。

国王与王后没有再多问,只是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同情地看向玄奘。

国王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想请教您一个比较难以启齿的问题:大师如何看待性事的呢?”

听众们的耳朵立刻齐刷刷耸了起来,只是王后有些羞赧,脸变得比国王还红。

玄奘没想到国王会问到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答道:“佛祖是不允许出家人犯婬戒的,在家的居士也要做到‘不邪婬’。下面我只说说我个人的看法啊。我觉得佛祖做出那样的戒律,是怕犯了婬戒的人自心被情*欲所蒙蔽,不能从沉陷中解月兑出来。我倒认为,如果是出于自然的爱,那么性事也是其自然的结果,不必刻意回避,也不必刻意追求。如果纯粹以感官的刺激取乐,只为求得一时的自我麻醉,则是我不赞同的。因为那会令人离清醒、平和与智慧越来越远,结果会是更多的痛苦、迷狂、堕落和麻木。”

“我觉得一时发泄下也没什么吧,哪有那么严重!”悟空道,“憋着才痛苦呢!”

“哈哈!”八戒等人指着悟空嘻笑起来,“猴哥,这么说你经常……了?”

“咳咳”,国王拼命咳嗽,提醒他们旁边还有女士在。

玄奘哭笑不得,勉强说道:“精满则溢,不足为过。倘若精气已亏,却仍是欲求不满,这才是贪婬。再者,若是与不爱之人行婬,也是仅得感官刺激而已,很难有真正的身心俱融的极致体验。”

说到这里,玄奘忽然发现悟空和小白龙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了,赶忙停了下来:“今天就到这里吧,各位早些休息,明早继续种菜去。”

※※※

眼看耽搁了数日,国王与王后苦留不住,只好让玄奘上路了。

国王赠送了大批财物、衣食、良马与随从,还写了24封信给玄奘沿途可能经过的周边国家的国王。玄奘深为感动,却除了那些信外,别的一概不授。

正式离开那天,离愁萦路,哭声振野。好多官吏、百姓、僧人和爱美的女人们都来送行了,玄奘甚至在队伍后面不远处看到了默默不语的木叉毱多。

临行前,国王与玄奘在佛像面前焚香祝祷,结为兄弟。他们约定,等玄奘取经回来,一定先回到信爱国,为国王和大众讲经三年。

可惜,多年以后,当玄奘等人在天竺取到真经,为了当初与信爱国王的约定,舍弃便捷的海路,仍然按原路返回的时候,才听说早在他们离去后没几年,信爱国王迫于国内的压力,最终也没能援助屈支,结果在屈支灭亡之后,孤立无援,国土为突厥和大唐先后抢占。国王、王后双双殉国,木叉毱多法师也曾率领弟子顽强御敌,最终为国捐躯了。这是后话。

目前玄奘要考虑只是:如何才能帮助屈支国百姓减少一些痛苦,并顺利通过屈支国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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