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她们,呆在房里,缝一条宝石红头带。老天将素色给了鱼姐姐,就留给我石榴红罢,绕着那么一小络青丝,小小石榴在枝头轻轻颤着,那初生的喜悦。
我细细用心缝,鱼姐姐竟推门进来了。
“缝多久了?不累吗?”。
“不累。”我正在兴头上。
“歇会吧,我接着跟你讲故事。”
“故事?李公子的事?”我犹豫的看看我的丝带。
“嗯。”她固执的答道。
我不耐烦起来,想干脆说:“李公子不在不挺好吗?你不是不想只要一个人?”犹豫,被她抢了先。
“他不是来信,叫我先去京城等他吗?”。
“嗯?”
“我收到信,将一件件行装放进箱笼,一个念头开始一点点生长起来。我要顺西江而上,先到武昌见李亿一面,再去京城。”
她语调里有一种兴奋和喜悦,那兴奋和喜悦从我体内某个地方悄悄升腾起来,我停下了针。
“我带着二箱笼行李,雇了只船,沿西江而上去寻找李亿。
那江水啊,浩浩无边,滔滔一江,是夏天的太阳,我坐在船头,在那金色的洪流中颠跛,那金色的浪要吞了我,吞了我,我在那浪里头,那无数金色的太阳的箭簇里,永远,永远。”
她停下来,伏在地板上,满足而疲倦,一如跳完舞的我。我静静坐在那儿,四肢百骸通透,透到心里,只感觉到鼻尖上一点激动的颤抖。我们还是绿翘和鱼姐姐。
可她一直伏着,象吸着最后一汪水的将死的鱼。我渐渐觉到不对了,她和我有点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我不想去看,看清楚了就什么都不对了。我连忙站起来,象捧着什么宝贝逃出去,到得院子里,那金色的阳光从阴云里挣月兑出来,照到我身上。我一步步缓缓踩在青石板上,在一地阳光的余温里走着。
“太虚观答应了,咱们可以过去了。”苏嬷嬷向我报喜。
“我不去。”
反问她:“你要去吗?”。
“什么我要去吗?是为你才想方设法去那边的。再待下去,你大了,要嫁人……”
“我才不嫁人,我就待这。”
一句话竟把苏嬷嬷呛哭了,她也太夸张了。我又悔又气,气她偏要哭,又气我偏要后悔。站在那儿,走也不是,劝也不是,只蹲在地上,也哭起来。
要是鱼姐姐开心点就好了,她偏要配合苏嬷嬷,总是一副沮丧的样子,仿佛成心做给我看,咸宜观没什么好似的。我简直恨起来。她平日顾盼生姿,口灿莲花,气概过人,是作什么?她不知道我那么的仰慕着,只等快快长大吗?为什么她也和苏嬷嬷一般,只说我要嫁人,一心把我往那没见过的没有她们的不知道什么样的地方推呢?我想她哪怕和我我讲讲故事也行,可宾客走了,她要不一个人读书,要不就拿着书发呆,发会呆,又埋头写她的诗。有时写出来,有时久久的对着张白纸。写出来时她看上去高兴点,象一个人吃了顿饱饭,暂时放心满足的神气。
苏嬷嬷撞到我在跳舞,她不许我再跳。
我抱着我的身躯,我可以自由舞动的身躯,我的腿,我小小的乳,它们都想舞蹈想舞蹈。苏嬷嬷一把扳住我,我一点也动不得了。完了,要被她缝起来了。
是梦吧?她哪来这么大力气?可是鱼姐姐也来了,她扳住我的肩,也不让我跳,那么这是真的了,我平常就疑心她不赞成我跳舞,现在看来果然是。
“绿翘,不要,”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不是真的自由了,你只是舞起来这么觉得。你只有舞的时候这么觉得,所以你得要不停的舞,不停的舞。”
她说着说着显得不自信了。我一觉察到,连忙反驳:“我没想舞多久,跳一会儿啵,有什么。”
她惊了一下,赤果果的疏离和羡慕在眼里。
“一遍也不许再跳。”我的手被苏嬷嬷捏着,铁一般,毫不讲情。
她们终究是一帮的。
我又急又气,咣地一下打到地板上,痛得我从榻上腾地坐起来。是梦,到底是梦,我的心还自顾咚咚跳着,这可悕的一幕,这么容易就过去了?我坐在暗夜中,只听见一院春雨沥沥,不紧不缓的下着,不理我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