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一次上朝,下轿后好奇地抬头四顾,只见皇宫大门前三三两两地站着不少身穿官服的官员,大多是中年男子,偶尔也有胡子花白的老人家。可惜,她看了半天,没有找到一个熟识的面孔,只得耸耸肩,独自站在路上望天发呆。
不过,在一群老男人中间,她那张年轻得过分的美人脸如鹤立鸡群,实在太醒目了。很快有人注意到她,不禁惊奇地“咦”了一声:
“年兄,那位是谁?怎么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子?”
“女子?”有人的注意力马上转向了罗兰,立即被她炫目的外表惊了一下,眼睛中止不住灼热起来:“好漂亮的女人!一套官服穿到她身上居然也这么风韵?”
旁边有聪明人,从罗兰的外表上终于想到了她的身份,顿时大惊:“是她!是那个女人!她今天来做什么?”
“谁?”
“还有谁?朝廷中虽然有女子出仕,但官居二品的有第二个吗?京畿处的提调使大人啊!”
“提调使?罗兰?”
众人中传出几声惊呼,顿时吸引了更多的目光投向那个安静的身影。
惊讶、羡慕、怀疑、畏惧、愤恨…………无数道目光夹杂着复杂的情感投注过去,没办法,前几天怡红楼的事情闹得太轰动了,罗兰辣手杀掉两名九品高手、抓了多名京都权贵子弟的“事迹”传遍京都,富贵人家、市井坊间都对此事津津乐道,各位大人怎么可能不对她行注目礼呢?
被探照灯似的目光聚焦着,罗兰相当淡定。她对所有的眼光都视若无物,继续望着微明的天空发呆。
“罗大人,你今天来上朝?”一个醇厚的男子声音忽然钻入罗兰耳中。感觉似乎有点耳熟,罗兰低下头,发现一位身穿二品文官服饰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她面前,惊诧地向她拱手打着招呼。
罗兰笑了:果然是熟人!“胡大学士早啊!下官今日奉旨来太和殿面圣。”
胡幕元上下打量了罗兰几眼:“听说提调使大人身体欠安,这看来是已经康复了?”
罗兰笑着点点头:“劳胡大学士挂念,下官的确已经痊愈。”
胡幕元点着头,手抚下颌的半寸短须慨叹道:“果真是年轻人身体好,令老夫羡慕不已啊。”
他言语间竟是避开了罗兰武功超群、以令人印象深刻的手段连杀两名出自河北总督府和庆国公府的九品强者的事实,仿佛罗兰真的只是身染疾病的样子。
罗兰肚子里嗤笑一声:这位看来是官场老油子了,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那么,内阁的文官系统这一次是打算作壁上观么?
周围的官员看到胡幕元主动上前与罗兰搭讪,也惊讶不已:要知道,内阁的文官们与京畿处向来不和,难道这位新提调使一上任,朝廷内的风向就有变?
众官员低声议论纷纷,有几个人脸色阴沉地望着罗兰,眼睛里布满阴翳。他们看衣着有文有武,皆为从三品以上的高官。这些人原本看到罗兰到来,也都在轻声商议着什么;但看到过去与她打招呼的人,脸色就难看起来——那人是文官的首领之一,这番态度预示着什么?
又有两顶轿子过来了,众官员一见,倏然闭上了嘴巴,议论声顿时销声匿迹。第一顶轿子里下来一位颇有气势的中年男人,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三缕长髯飘浮于颌下,让人观之肃然起敬。这正是大齐朝百官之首、宰相张文远。而紧随而来的第二顶轿子中的人,却正好是张宰相的老对头、京畿处总管郭佑。
这两人一到,众官员立即自动散开,有各部和内阁的文官凑到张文远身边,纷纷见礼打招呼;郭佑下了轿,眼神一扫,就盯住了远远站在一边的罗兰。发现她居然正与胡幕元谈得愉快,不禁微微一怔:这丫头,这么快就学会官场上的应酬了?
罗兰也注意到郭佑的到来,她忙对胡幕元歉意地一拱手:“胡大人,本官需暂时失陪一下了!”
胡幕元心知肚明,也笑着摆手:“提调使大人不必客气,尽管自便。”
罗兰几步走到郭佑身边,真心实意地向这位老人家行了一礼:“老总管,您也来了?”
郭佑老脸上绽开一个慈祥的笑容:“今儿的事情不少,你初次上朝,我总要来看着才放心呐。罗兰,朝堂上的规矩你知道得少,待会儿就跟着老夫,站在老夫身后就是。”
罗兰心中感动于他的悉心爱护,轻轻点头:“是,罗兰都记下了。”
“你无须紧张,京畿处是陛下的京畿处,所做之事也向来不容外人置评。到了殿上,你该怎样就怎样。”
罗兰微微一笑:“您的教诲,罗兰铭记于心!”
郭佑盯着她那张炫目的脸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只挥挥手,示意罗兰站在他身边,等候宫门打开。
罗兰默默站到郭佑身旁,强大的神识却不动声色地锁定那几张对她充满了敌意的脸。不管是什么人,既然站到了对立面,她自会给与应有的关注。于是,那些细碎的议论声一字不拉地落到她的耳中:
“郭总管竟然也来了?是给那女人撑腰么?”
“奇怪,不是说那女人仅仅是受到陛下的宠信才入京畿处的么?还有人怀疑,是不是陛下也开始防范郭总管呢。怎么看起来总管大人本人对那罗兰也照顾有加阿?”
“这个女人出牌不按常理,心思狠毒;让她掌控京畿处,实非朝廷之福啊!”
罗兰听着这些不怀好意的议论,脸上神色未变,心中却连连冷笑:感到威胁了就说本姑娘心思狠毒?老娘跟你们这些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为何要按你们的规矩出牌?我若还是个p民,当然只有看你们的脸色行事的份儿;但现在老娘有资本制定游戏规则,干嘛还做受气的小媳妇?
“咯吱吱——”,沉重的皇宫大门终于打开,有太监站在大门内,面无表情地高声唱道:“早朝开始,文武大臣进殿呐——”。
宫门外顿时肃静下来,文武大臣们自动分成两排,按品级依次站好,鱼贯进入庄严的皇宫。罗兰紧记郭佑的叮嘱,跟在老太监身后缓缓前行。
长和殿——大齐皇宫的正殿,巍峨壮观,恢宏大气,仿佛一尊俯视苍生的神佛,雄踞在皇宫的正中央。罗兰第一次站到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望着高高在上的九龙宝座,心中没有多少的敬仰,反而生出浅浅的压抑感。她索性低了头,靠在身边的大柱子上悄悄地闭目养神。
过了几分钟,年轻的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大声唱道:“皇上驾到——”。罗兰精神一振,睁开眼睛,站直了身体。她和所有的臣子一样,低着头,端袍撩带跪倒在地——只不过,别人都虔诚地山呼万岁,她闭着嘴充当了南郭先生。
“都平身吧。”
皇帝居高临下,扫了下面一眼。顿时,罗兰感觉到身周的气压陡然降低,一股无形的威压突然笼罩到头上,令她心中一凛,不由得提高了警觉。
常若海站在龙椅下面左前方,代陛下高声宣道:“有本奏上,无本退朝。”
罗兰听到常在电视剧里出现的台词,真的出现在生活中,顿生出滑稽的喜感,不由抬头看了常太监一眼。不料,这一抬头,她的目光猛然撞上两道自上而来的幽深、玩味的目光,心神倏然一乱,急忙低下头,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地站好:皇帝陛下的目光太有压迫感了,她在一瞬间竟然本能地退缩开来。
“陛下,臣有本奏!”户部尚书杨素越众而出,向着宝座上的皇帝躬身行礼。
皇帝望着这位大齐朝的管家,略微点头:“讲!”
“是。陛下,臣要参河北道总督连朝仪擅自阻截户部救灾的车辆,强征厘金,胡作非为,目无朝廷!”
“陛下,臣有异议,”杨素话音刚落,文官的队伍里就有人站了出来,大声道:“杨大人此言大谬。厘金的征收朝廷早有明文,征收权在地方,各道可自行制定征收的具体条例。河北道不过是遵令行事,何谈胡作非为?”
“遵令行事?”杨素冷笑一声:“朝廷规定,厘金征收的对象仅限于来往行商,户部的车辆是行商吗?洪大人身为刑部侍郎,当熟知朝廷法典,请告诉本官,哪一条法典容许地方向朝廷车辆征收厘金了?”
身躯肥胖得像个圆球的洪**一时语塞,但眯缝小眼咕噜噜一转,马上找到了说辞:“虽然厘金的征收对象是行商,但是,自前朝以来,向过往车辆征收也是成例,并非河北道首创。连总督也不过是遵循旧例,怎么也当不得目无朝廷的大罪名吧?”
“朝廷的法令之外擅自征税,本来就是非法,难道因为以前有人做过,就可以变成合法?简直岂有此理!”户部侍郎宗明锐一脸正气,忍不住上前加入了这场辩论。
“既然各地方都曾这样做过,而且许多地方还正在这么做,若杨大人要追究,是不是该连他们都追究呢?单单揪住河北道不放,杨大人莫非在报以前本部被羞的一箭之仇?”洪**阴阴地盯着杨素,绿豆似的小眼中泛出几丝狡黠的嘲讽。
“胡说八道,”杨素勃然色变,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本官一心为公,俯仰无愧,何惧你泼污水?”
“本官也听说过,杨大人当年曾与连总督有些小龌龊,可私怨归私怨,朝堂上这般作为,便不是大丈夫行径了吧?”武官的行列中,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轻蔑地开了口,似乎是很不屑杨素的小人心理。
罗兰一直在默默地听着,此时,眼看主题逐渐被人有意识地引歪,不禁轻蹙娥眉。现在跳出来的,都是打前站的;宰相、大学士、枢密院长、京畿处总管,这些重量级人物都在保持沉默;皇帝今天摆这个阵势,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哼,范将军休要信口开河,本官何时与连总督有龌龊了?今日参他,只为公,没有私,莫要扯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
洪侍郎小眼一眯,皮笑肉不笑地接口道:“河北道就算误截了户部的车辆,也是于法无依,却于情可原。河北道紧邻京都,出入最多的就是各部的车辆,若都不能收取厘金,河北道还能有多少实际的收入?厘金本是先帝爷临时制定的一个筹款法子,到本朝本当去除;可现在为何还要保留,其理由杨大人不会不知吧?”
理由?当然是施行“一税制”后,地方的大部分财政收入都被搜刮走,厘金作为一项可靠的财源被补偿给地方政府的。有人悄悄望了望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张文远,心里撇撇嘴:宰相大人也要被拉下这趟浑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