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本乃荆州治下一座小城,与荆州本城隔江相对。因有了天降铁桥,此处成为江北第一座城池,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阳氏丢了荆州城后,更是看重此处,常年有五万大军驻守,再加上依附大军生存的工、商、百姓,足有数十万人口之巨,俨然已经成为天下排得上号的大城。
飞羽军来得轻快,料想阴家还未得到消息,断然来不及增援,飞羽云便想让阳炎安坐城中,自己带军先去冲个头阵,若是好运,或可一鼓而下。阳炎为求万全,强令其休息一夜,并下令封锁桥头,一应人等,许进不许出,片纸不得过江。
次日天色尚黑,飞羽云早就安排大军三更造饭,四更饭毕装束停当,看得天色略略发白,鼓点刚交五更,便悄没声地出了城,直奔桥头而去。若是换了其它军队,三万大军人喊马嘶,哪里还能用得“悄没声”这样字眼,也就只有飞羽军,全军上下齐习轻身之术,方可有此效果。
飞羽云刚刚领军出城,阳炎在城内便已坐不住了。
被改为临时行宫的城守府中,燃点着数十根江东碧氏进贡来的手臂粗细的鲸蜡,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然而厅中却只有阳炎与一名亲近太监。
阳炎在书桌上涂涂抹抹,写了半天字,心中却仍是烦躁,扔下毛笔,背着双手在厅中绕来绕去,陀螺圈转个不停。
那随侍太监名唤蟾十一,年纪虽不太大,约莫二十来岁,却是前唐宫中使惯之人,早学会察颜观色的本领。此时见阳炎心中决断不下,便轻叹道:“可惜啊……”
阳炎心中烦乱,早就缺旁人来这么一句。他顺口问道:“何事可惜?”
那太监蟾十一说道:“奴婢该死,只是眼见得我大晏朝即将平定天下,却不能亲临其阵,实在是可惜之至啊。”
阳炎笑道:“小蟾子,你这话太过,即便此战得胜,不提北地诸蛮,就眼下阴氏却还占据巴蜀大片膏粱之地,更有碧氏坐拥东南鱼米之乡。又岂是一战便可拿下?”
蟾十一道:“陛下这是关心则乱。阴氏、碧氏何以抵抗我大晏朝天兵?无非是仗着荆州地利罢了。想那荆州乃陛下龙兴之地,百姓无不心向天朝。若是今日拿下了荆州,便是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手,阴氏碧氏所据之地,有何纵深可言?荆州既下,便是屋中穷鼠而已。陛下兵精将勇,当可一鼓荡之。只恨奴婢身体残缺,骑不得马,上不得阵,要不定然向陛下讨支令箭,为飞羽将军摇旗呐喊,也不枉来这江陵城一趟。”
一番话说得阳炎心中火辣辣一般。他赞道:“你这小蟾子,不愧是侍奉过李唐君主的,果然有点见识。”
蟾十一忙道:“奴婢在李唐宫中只是个洒扫的小奴仆,哪有什么见识可言。这全是跟了陛下,才稍微开了点眼界,已觉得自己大有长进。”
阳炎仰天哈哈大笑。
身为开国君主,阳炎自己也习得一身好武艺,多有冲阵破敌之举。虽然比起两个义弟飞羽云与花岩来颇有不足,但江湖上毕竟也闯荡出好大名声,此时当了皇帝,身边又多溜须拍马之辈,更将他吹捧得天上无双地下无匹。
阳炎虽则也算有自知之明之辈,却也忍不住略有些飘飘然。想得此役若是能一战夺桥,从此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手,灭阴茅平碧氏也只在反掌之间,一统天下再现汉唐盛世更是不在话下……如此重要一役,自己若是仅仅坐镇后头,岂不失了御驾亲征的意义?一念及此,阳炎再也忍耐不住,带了五百亲兵直出江陵城,追着飞羽云而去。
行宫之中,蟾十一站在大厅门口,看着天空泛起的鱼肚白,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他喃喃道:“大哥,弟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下面的就看你的了……”说着,捏了捏手中一卷写满了字的黄绫,转身也出了宫去。
飞羽云帅军刚模上铁桥,没走多远,便听身后马蹄声疾,回头看去,顿时大吃一惊。他厉声喝道:“陛下,你如何到此?谁敢怂恿陛下亲犯险地,吾当亲手斩之!”
来人当然正是阳炎。
阳炎摆手道:“哪有人敢怂恿朕?朕是念及你我兄弟多年来并肩作战,无有半次退缩,此次又怎么能安坐城中,让二弟独履险地?”
事已至此,万无退兵之理。飞羽云只得严令那捧日军军校,必须以死护卫陛下,更不得让陛下冲锋在前。
飞羽军排成每五千人一个方阵,六个方阵如波浪般滚动前进,互相策应。
桥南守军见到敌袭,早慌了手脚,警钟铜锣胡敲,烽火狼烟乱点。桥南驻守的阴家营寨本也有上万守军,此时竟如炸了窝的马蜂一般,只见衣甲不齐的士兵没头乱跑,兵器辎重扔得满地都是,本有十几座投石车,也被推歪在了一旁。
飞羽云见状眉头紧锁,为恐防有诈,强令捧日军护卫将阳炎围在桥中,自己单身来到阵前。
敌营见这边阵头打出了飞羽旗号,更是崩溃。不知道谁发一声喊,带头推开营寨后门,直奔荆州城而去。
飞羽云见不似作伪,便令各队小心,派了一队五千人前往营寨,四队分左右两边包抄,剩余一队控制桥头,以防后路被劫。
三万飞羽军行动起来如臂使指,几盏茶功夫便将铁桥南端营寨拿下,一番检查后,果然没有埋伏!
飞羽云暗道:“难道这阴家内部有变?不然怎会如此顺利?”
正想着,阳炎已经率队过了桥,同来到营寨之中。
眼看着这营寨已换了自家军旗,对方退回去的败军还在城下乱哄哄地拥挤不堪。阳炎心动不已,手指城头说:“老二,不如……一鼓作气?”
飞羽云素来也是个爱冒险的急脾气,这几年因带兵日久已是多有收敛。今日见此情景,心中那把不服输的火便又燃了起来。如果花岩在此,定会劝阻二位兄长切莫冲动,但花老三被留在了朝中,此时便无人能阻止这两条泼天般大胆的莽汉冒险了。
飞羽云留五千飞羽军驻守营寨,五百捧日军守护中军帐,将其余两万五千飞羽军尽皆派出,力求赶到城下,驱赶败兵为前锋,来个珍珠倒卷帘之势,一举拿下荆州城。
阳炎见飞羽云指挥若定,自己百无聊赖,便登上了营内一座十丈高的望楼,远远眺望我军攻势。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晴空一片,万里无云。只听得外面杀声震天,遍地尘土飞扬,数万大军在荆州城下杀做一团。或者说一面倒的屠杀更为确切。眼见飞羽军军旗便要杀到城门口了。
阳炎抽出佩剑直指天空大笑道:“哈哈哈哈,朕倒要看看,还有谁能阻止朕一统天下!”
历来帝皇每多乌鸦嘴,此乃颠扑不破之万古真理是也。
只听天空中无端端“喀啦啦”一声霹雳,一道耀眼的电光从天而降,正劈在阳炎手中高举向天的宝剑之上!
周围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皇帝已经连那望楼一起被劈成了齑粉,只余下一阵阵焦臭的味道。
飞羽云刚刚走出中军帐,还在与周围将校说着什么,眼前就发生了如此变故,只唬得他呆若木鸡。
此时荆州城头上响起了震天般的欢呼万岁之声。城楼上原本的阴字大旗旁,又树起了一杆大旗,足有一丈多宽三丈多长,碧绿色的旗面上绣着大大的一个“碧”字。旗下端坐着一个二三十许的华装少妇,手中持着一杆鱼竿。少妇座旁端立着一个白衣飘飘的美男子,长得混不似华夏人种。
飞羽云目眦皆裂,鲜红的血液顺着眼角流淌到了脸上。他呆了半响,突然怪叫一声,纵身跳出营盘,向荆州城门飞奔而去。飞羽云奔跑的速度远超过了最快的奔马,便是强弩射出的利箭怕也追不上他。城头上的士兵纷纷弯弓搭箭,可还没等瞄准,便已失去了他的身影。
飞羽云越跑越快,人们只能看到一条模糊的影子,如雾似幻,直直冲向荆州城。那少妇手中鱼竿连挥,天上降下几道闪电,竟也只能劈中他身后的影子。
十丈宽的护城河根本没有成为障碍,飞羽云轻抬脚便跨了过去,竟沿着城墙直奔而上!一次呼吸未完,飞羽云已登城而上,手中短矛直刺华装少妇。少妇被惊得面无人色,跌坐在椅中动弹不得。
少妇身后的白衣美男冷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飞羽云一眼。
手中短矛距离少妇咽喉只差不到三尺,飞羽云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如被巨锤击中,全身的力气都被砸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出,仰头跌下城头,正摔在了一座拒马桩的尖刺上,削尖的木头破月复而出。
飞羽云挣扎了两下,带着满脸的不甘,就此死去。
少妇心有余悸,紧紧地拉着白衣美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颤巍巍的声音说:“十三哥哥,好在有你,可吓死我了……”
白衣美男微微一笑:“我的女王,我便是为服侍你而存在,无论何时,我都会为你挡下所有危险。”
少妇一脸甜蜜,轻轻侧过身,将脸贴在白衣美男身上,悄声说:“十三哥哥,等这边事了,咱们就回杭州去,我想……我想再生两个女儿,你说好不好?”说话间,脸上露出小儿女的娇羞神色。
白衣美男轻抚着少妇的长发:“只要你愿意,生多少都行……”
城头下一片大乱,城头上两人却无比温馨地在打情骂俏。
飞羽云坠落城头殒命的同时,远在汴梁的家中,妻子阳柔生下了他的遗月复子。
因晏太祖阳炎与其义弟飞羽云,同日阵亡在荆州铁桥前,阴氏为显其功劳,于桥南立一石碑,上书三个大字:坠龙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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