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仙难求 第二章 富贵樊笼 止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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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唯雾入公主府之初,少不了数月的哭闹踢打,呼喊娘亲,砸东砸西的,诸般不如意,就连她入了族谱的大名“辛唯雾”都被改成了“辛雾儿”,一字之差,顿从书香门第的千金变成了小门小户的碧玉。

但终是六岁孩童,心性再大也有消停的时候。伺侯她的婆婆丫环们虽然只是下等人,不识字来不通理,尽会干些个倒马桶扫洒的活,但是对付起小孩来可绰绰有余,十八般武艺样样来得。

“雾姑娘真俊!”名叫黄鹂的丫头赞道。

一人高的铜镜,边框看似随意地镶嵌着数不胜的玛瑙,玛瑙大小形象颜色各不相同。镜子里映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是黄鹂丫头,矮的是辛唯雾。从窗外透进早晨的阳光,清凉凉又暖暖的,照在镜子上反着黄色光晕,毛毛的柔柔的笼着小小的辛唯雾,穿着小孩版齐胸襦裙,裙子仿制彩虹之色,由红、橙、黄、绿等七种颜色循环相间,旁人视之,其或行或止无一刻色彩静止。身上披着香色挑淡金丝的披帛,圆圆的头顶上一边一个俏皮的双环小丫髻,一身小孩大人装扮煞是可人爱。

辛唯雾羞羞地笑了。

“雾姑娘多笑笑才好!来,点上这个。”黄鹂拿黛笔在辛唯雾脸上两边嘴角边点一点。

“笑一笑再看看。”黄鹂说。

镜子里的小姑娘又是一笑,眼眉眼角弯成月芽,嘴角顶个小豆豆向上翘。

见辛唯雾欢喜,黄鹂高高兴兴地在辛唯雾眉间添上红色的梅花印啦、额头上再抹上鹅黄啦,忽地跑将过去捧来满得要溢出来的首饰盒,哗啦哗啦地挑拣首饰给辛唯雾插上。

“哎呀,今儿个雾姑娘最好看!”另一个丫头撩开珠帘从外间进来,看见辛唯雾满头满脑的金叶子小珠花,大声地赞个好。丫头叫黄梅,和黄鹂是亲姐妹。

辛唯雾嘻嘻笑个不停,一会晃晃脑袋,听金叶子碰撞小珠花的清脆声响,一会扯扯曳地的披帛,在手臂上绕来绕去。

黄梅牵着辛唯雾的小手,引她坐在外间的饭桌前。又有两名小丫头并一个老妈妈正在往桌上摆放着菜碟。

“雾姑娘尝尝这个。”黄梅一手筷子夹起一个粉红色晶莹的小丸子,一手虚托在下方,递到辛唯雾的嘴边。

辛唯雾一口咬进嘴里,喷散整个口腔味蕾的醇厚咸香。

待辛唯雾恰好吃完,黄梅递来一匙枣红色的粥。

一口粥滑进喉咙,清爽怡快。黄梅又挟来一筷子翠绿滴松露的丝状吃食。

一桌十几个小菜碟,每样辛唯雾吃了一口,还喝完一碗粥,小肚子鼓得圆咚咚。

吃完早饭,丫头老妈子们少不了给辛唯雾递洗手汤嗽口茶擦手擦脸。一整套完了,丫头老妈们簇拥着辛唯雾到花园里玩耍。

辛唯雾从丫环处拿来一根褚色细木棍,木棍一端作祥云形状,系着一条长长的流苏。辛唯雾拿着这个木棍逗弄着一只长毛老猫。这只猫正懒洋洋地滚在草地上,对头上抖动的流苏爱理不理,它周身长长的毛拖地,遮头盖眼,泛着玉丝般的光泽。

“汪汪汪!”一只身上白花团着黑花的卷毛小狗奔跑过来。丫头们吃吃地笑:“狗畜牲真有眼力见。”原来这小狗没人指教,自己一径跑到辛唯雾脚下,哈舌摇尾,劲头足得不怕把尾巴摇断。

辛唯雾扔了流苏棍,乐滋滋地逗弄小狗,顺顺它的卷毛,挠挠它的搭耳朵。

小狗活泼多动,这一刻把头拱在辛唯雾的手里,可劲地舌忝,下一刻突然调头,扎稳四爪,冲着长毛老猫吼叫一番,再下刻就地打个小滚,在辛唯雾面前歪着头,翻个四足朝天。

畅快淋漓玩到日上三竿,丫头老妈子们给辛唯雾洗了个花瓣澡,新换一身绫罗绸缎,伺侯她好吃了一桌山珍海味。吃完中饭,辛唯雾不免混混沌沌,身边人即安置她上榻睡午觉。

午觉睡得甚是深沉,做了一个朦胧的梦。

梦里,辛唯雾双手握着比她人高一截的扫帚在金鱼巷小院里扫地,满院满地的落叶灰尘怎么也扫不完,心中紧揪起来,想:“怎么办?怎么扫不完?厨房里还有几个红薯要洗呀!”

低首一看,自已穿着华丽的衫裙,转念又想:“不对,我为什么要扫地呀,我该出去找小白玩。”

扫帚往地一扔,想往院门跑,双腿有如灌铅,移不了半分,额头流下豆大的汗珠。

“唯雾!唯雾!”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从里面房屋传出来。

心,猛地下坠、下坠、下坠,跌在地上,摔成碎片四下迸开。

“娘亲!”

一扭头,一个女子蓦然站在那里。那么瘦,那么轻地站着,衣袂微微飘动,头发挽着青花色的巾帼。正是许氏。

辛唯雾瞬间崩溃,挤脸咧嘴大哭。

“路太长,你一个人怎么办?”许氏说,温情脉脉的好似她们从来未曾分离。

“你答应我,再难再苦,也不要哭。”许氏伸手轻轻拍着辛唯雾的背。

辛唯雾想回答:“我答应你,我不哭。”但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憋在胸里、喉咙里、口里好生难受。

就在她欲述难言时,许氏哇地吐了一地血,对她面露不舍之色,又无可奈何逐渐消失了身影。

辛唯雾躺在专为孩童身量制作的围屏榻上,睁开了眼睛。透过放下的半边幔帐,听到黄鹂和黄梅悄声说话的细细声音,两三人轻轻踏在地上走来走去的足音,空气中融着好闻的熏香。

辛唯雾想发声喊黄鹂帮她穿鞋起床,发现身下的被褥湿漉漉。“我尿床上了……”辛唯雾噙着羞愧的泪珠,窝在被子里,不敢出声。

目光无力地一遍一遍端详镂空的三方围屏,上面雕刻着几只头小尾秃的小鸡穿插在菊花丛里啄食,看了许久,辩认出小鸡是鹌鹑。时间过得那么慢,光线暗得那么不明显,就这样毫无希望地消耗着时光,不知自己能不能长大变成大人?真变成大人了又是什么样的景况?

虽然悲伤侵袭而来时毫无声息,但到了吃晚饭,看到一桌见也没见过、既香喷喷得令人生涎三尺,又琳琅满目得令人目不遐接的嘉肴美馔,悲伤的情绪又毫无声息地消失了。

小孩子伤心大约都不会持久吧?像小猫小狗般活在当下,这是生存的本能。

日复一日,无忧无虑,只需专注吃喝玩乐,这样的生活无须费笔墨来赘述。辛唯雾所居之处是不是公主府,她不知道,她从来没见过公主,她只知道她住的地方有华美繁复宫殿般的房屋,有繁花似锦、假山嶙峋、碧池红鱼的花园,也有高高的宫墙能适时遮断她远眺的目光。

偶尔她问起关于福人的事,丫头婆子相对互视,说不出个所以然。过了几日,一个婆子煞有其事教她为公主祈福。

婆子掏出一张纸,辛唯雾探头瞅那纸,纸上鬼画桃符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偶尔能辩出人、树、太阳什么的。婆子早红了脸,仗着脸老皮厚看不出,清清喉咙念了起来:“我今发心,不为别求,天福报、地贵报、人寿报,诸位天仙、地仙、人仙,唯依最上乘,发四方正等正上心,愿周制大国二十三玄孙靖国长公主一时同证无上正等正法慈悲愿……”

婆子吭吭巴巴念到最后,还来了一段咒子:“嗡,班杂撒生,撒马牙,马努,巴拉牙。哈哈哈火,巴家文,班杂巴鹗,玛哈萨玛牙,萨重阿。”

辛唯雾和一屋子丫头们个个涨着脸通红,想笑不敢笑。

老婆子沉下脸,说:“这是仙师写的文疏,里面句句合着靖国长公主的名讳,了不得的大神咒叻!”

众丫环们自然只得催促辛唯雾每日里都念上几遍。

她们特地为此布置了一间静室,每至夕阳西下、夜幕欲垂的时辰,辛唯雾沐浴除垢,换上烟黎色的凌纹素服,一人身置身于静室中,跌坐在厚实的倭缎蒲团上,面朝着南边方面,讼诵祈福文。

祈福文的意思难以深究,其音也生涩坳口,但辛唯雾并不觉得难受,在如此静寂的空间里,时间流逝得不再惹人心悸,聆听着自己喃喃之声,心情慢慢地沉淀,恍若依旧是金鱼巷的时光。

娘亲每日里绣着那幅般若心经,自己搬个矮木扎雏鸟般依偎在她的身边。听她轻声念着般若经文,温柔地解释经文的含义。

为了讨她欢心,还努力为这绣幅做贡献,一双幼稚的小手劈了不少线。将绣线劈成更细的小股,绣出来的效果会更加精致。

辛唯雾遂起意学习绣技,几次央求黄鹂黄梅带她去公主府内的制衣绣花坊寻绣娘习艺。

黄鹂她们很是为难,无法告诉她其实这根本就不是公主府,只是公主府外的一个小别院。她们没得到任何指令,不可能带辛唯雾出去。

黄鹂黄梅能理解女子自幼童起被养在深闺里生活的单调无趣,于是费了好一番心思,置办了数件豪华的绣具,干脆把辛唯雾的卧房装点成了一个小小的绣坊。

各种型号的针、剪刀一色儿齐全,这不屑说叨。大中小三个黄梨绷架一溜儿排开,这也不能完全显示黄鹂黄梅俩丫头的本事。倒是一个一丈高的架子,倒把黄鹂黄梅俩丫头得瑟不完了,一连几天直接用鼻孔瞧人。

这个架子用材也是黄梨木,奇巧的是,工匠顺应着木纹雕出了潺潺流动的水纹,根据木结的形状大小雕成小浪花、小石子儿、鱼儿虾儿,妙不可言。

丫头婆子们花了很多天的工夫把几大筐绣线,根据颜色冷暖、深浅分门别类挂在架子上的数十个横杠上面。这架子上的横杠,可以灵活地上下滑动,需要什么色的线,即能方便轻松的拿到,不必埋线堆里找。

完全整理好的绣线架子,绚丽多彩、缤纷夺目、深深浅浅的绣线整整齐齐的垂挂而下,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成了震坊之宝。

从此辛唯雾和丫头们多了一样娱乐活动,大家伙围坐在一起,拿着绷子奋起下针飞线。沉闷了可抖个笑料逗个趣,大家哈哈一乐,这日子仿佛也不再那么无趣了。

“哎,这架子黄梨木的吧,年份不小,个头也忒大!鹂姐儿好本事,咋弄来的,不是对刘管家使了美人计了吧!”一年纪稍长的丫头对着手中的绷子上的大鸳鸯戳了几针,口中无味,逗逗黄鹂。

“呸!仙师说了雾姑娘福缘深厚哩!公主殿下虽治好了病症,但终究是从老天爷手里抢来的命寿。求得雾姑娘做个福人,替公主殿下念经消灾,可以挡下牛头马面哩!雾姑娘的舒心可不就是公主殿下的舒心吗?这道理我跟刘管家好说了一通,刘管家愣是一个不没说哩!”黄鹂丫头嗄巴嗄巴脆地回道。

“几个木架子算个啥呀,雾姑娘好好想想还要点啥,我们再要去,让我们也跟着享用享用些个好东西!”黄梅丫头说。

“那是那是!雾姑娘想想!”另几个丫头撺掇着。

辛唯雾认真想了想,说:“东西不要,想要个好绣娘,行不?”

见她们面露失望之色,故作聪明地补上一句:“你们绣得不好,来个绣娘你们可以学学。”

几个丫头嘴里肚里没法怨辛唯雾这话不动听,自已的绣活自己知道。想当初,打破脑袋争得血流,可不就是奔这小别院的主子是个六岁小女圭女圭嘛。

主子年岁小,好处多得很,一是不会随意打骂欺辱下人,二是活计不会太多。她们但凡身怀绝技,会上一、两手厨技绣活,不会选这条道。

来到此院后,果然清闲悠哉,管束又甚少,一个一个理所当然地修炼成了懒丫头。

丫头们各自拿眼瞧自个的绣绷子,可不是?鸳鸯哪那大个?壮得像只笨山鸡!蝶恋花就蝶恋花嘛,乍一看是愣蛾子趴在石头上!可各自偷偷瞥一眼旁边那位的绣绷子,又释然了,半斤八两嘛。

“呀,雾姑娘劈的线越来越匀了。朱红、品红、桃红,这是要绣花朵的材料呀?”黄鹂试图打断这个愿望,抚摩着辛唯雾放在小筐里三束劈好的细线,啧啧地作仰慕状。

见辛唯雾这小娃子被夸两句即面露酡色,黄鹂起身在绣线架子上找了片刻,挑出一束银红色的丝线,献宝样给辛唯雾看,说:“雾姑娘,再加一束银红色吧,瞧着和品红一样,其实比品红亮。要是跟品红拧在一起,绣出的花可不活泛嘛。”

“好呀!”

“嘿嘿,这束我帮姑娘劈吧,姑娘你先劈着你手上的。”黄鹂才将摆好架势准备开始劈线,前后左右齐刷刷伸进来几只手,是另几个丫头,从她手中线束中扯走一些也帮忙劈线。

“哎,哎,个个懒得只会张嘴等饼啦!”黄鹂哭笑不得,佯嗔道。

几个丫头冲她笑嘻嘻地觍着脸。

劈到极至后,熟能生巧,辛唯雾劈线可以不用双眼了,只需双手操动即可。纯是劈线,动作单一枯燥,于是辛唯雾的眼睛在上面看着桌上的一本画样册子,双手在下面劈线,偶尔翻翻页。

黄鹂黄梅两姊妹在府内府外四处网罗收集了不少绣样画册,也似才女作派般堆高摆放在了条案。她识字不多,虽说父亲是个半生不熟的读书人,但也未曾教过她认字,仅认识出自般若心经上一些字。书是看不懂的了,倒是翻阅绣样本子来如鱼得水的。

辛唯雾孜孜不倦地翻看着绣样册子,里面图案绘画的手法不免粗陋,但落在幼童的眼里,这些数不清的花卉、植物、人物、动物等等造型如同开辟了一个窗户。透过这个窗口,辛唯雾的脑海里能展开延绵不绝的幻想空间。

由于无人教导,身边的丫环妈妈们懂得不是很精细,仅从她们那学来了一些简单通用的绣法技巧。辛唯雾听从了一些人的建议,先从花边开始练习。托她们从府里绣坊处要来了数十卷颜色、材质不同的花边布料,均呈窄长的条带形,毛边缝锁妥当,卷成一砣砣的圆饼状,堆满了两大箩筐。

受绣花架子雕花风格的启发,辛唯雾的处女花边绣看中了一款流水圆点纹样。此纹样简洁而不失生动,六根渐次变化长短的线条连续不断,构勒出流水纹,圆点落在上下曲线的顶处。

绣至一丈多左右结束,对半截成两根,系在绣木架子上,充当滑杆的扯绳。

鸭卵青生织厚绸的底,葱黄、葱青、油绿、碧绿、露草、琉璃绀六种绿色和蓝色的线条蜿蜒流动,中间散缀着萌黄色的圆点,再在扯绳的末端添上粗实的绀青络子,一拉一扯间真如手握一股潺潺流水,既简朴大方又不失精巧雅致,与绣花架子的风格相得益彰。

众丫头把她们自己当成了孙悟空水帘洞的猴子猴孙,聚集在绣花架子下,珍宝般纷纷捧着那青色流水纹生绸扯绳,又是一拉一扯,又是轻柔摩挲,从交口称赞到歌功讼德……只差没有把雾姑娘呼喊成“大王、大王、孙大圣”了。极尽逗欢孩童的夸张演技。最后还不忘一致同意,来了一大桌主仆一家欢的宴席,胡天海地好吃好喝了一顿。

至此,辛唯雾绣花边的干劲一发不可收拾,发了数个宏愿。譬如:“绣一箩筐花边!”、“把所有花边布料全绣完!”、“把花样册子的图全绣成花边!”……众人乐观其事。

是的,时光无时无刻不在流逝,活着即是不断迈向死亡的过程。

当辛唯雾把她的美好岁月时光通过针线缝进了花边里,似乎离家失亲的痛楚、迷疑未来的茫然、荣华富贵的真实等等丰富情感也统统钉牢在了布料线脚里面,然后变成了一卷一卷风格、颜色各异的花边饼,渐渐充实着她专门用来贮存成品花边的锦制箩筐。

而小别院的众丫头们则惬意地过着堪称幸福完美的丫环生活,活计少得吓哭公主正府的一干人等,衣食住行直逼普通正经官宦夫人。

“最重要的是,咱们头顶上的主子温柔敦厚、娴静婉约……对下人和声细气,从不打骂。”一辛唯雾小别院的丫头到公主府领月例钱,对公主府相熟的姐妹如是唠嗑道。

“等等,小别院的姑娘我记得请进来了两年,今年八岁,还没及笄,就温柔、敦厚、娴静、婉约啦?”

“哎哎,意思就是性子好相与。”

这边小丫头们叽叽叽喳喳,那边黄鹂跑了几个地,终于撵上了专事人员调配的刘管家。

“刘爷,上次我和您老说的事咋样了?可以吗?”。黄鹂问。

“有人倒是有人,我看绣坊的吴妈合适。只是你非得别人跑来奔去的,一来费时费力不说,二来也耽误做工的时辰。干脆让吴妈进小别院当差不结了吗?”。刘管家说。

“那个,您又不是不知,小别院人多事少,哪需再杵一个人,每月里来个几天,指点指点雾姑娘绣花技法就成。”黄鹂说。

“得,得。这事儿再说吧。”刘管家喝一口茶,看一眼黄鹂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人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的光景了,何必多此一举。”

此话大有玄机,黄鹂听了甚感古怪,欲再细问,刘管家已挥挥手,示意话题到此为止,“去吧,这事会我上心的。”

回到别院,已是黄昏。

柳树枝条女敕芽葱黄,细绦绦顺着微风点垂碧池。

黄鹂丫头步履如此沉重,以至于经过紫睡莲亭亭的碧池时,惊散了池面浮聚一团的红鲤群,潜进幽碧的水波里。

走过朱框圆月洞门,踏过石子漫成的青苔斑斑小径,穿过一明两暗的曲折游廊,芭蕉翠叶舒展,两株紧挨在一起的梨花树全盛绽开的花朵染白了树冠。

黄鹂来到辛唯雾诵祈福经文的静室外间,透过层层的轻纱帐幔、珠玉宝帘,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跌坐在摆放地面的蒲团上,勾着圆圆的小脑瓜,闭着眼睛,嘴唇微翕念念有词。

此刻,刘管家那句古怪的话不失时机地在黄鹂的脑海中响起:“这人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的光景了,何必多此一举。”

这富丽堂皇的华美建筑有如一个描金画银的精巧蝈蝈罐,黄鹂偶然窥探到了里面。里面囚着一个小小人儿,用珍馐佳肴饲养、被凌罗绸缎包裹。

夜里,洗漱妥当后,辛唯雾换上工字暗纹素缎里裳,被褥覆盖腰身,背靠榻屏,尤自念念不忘尚未完工的一卷优昙金丝小簇花纹花边,唤得丫头把绣筐搬至榻沿边,立来一盏珐琅绢纱宫灯,就着灯光飞针走线。

“姑娘,不早了,睡吧,明日再绣吧。”今夜当值的丫头是黄梅,劝道。

眼睛确实有些酸涨,辛唯雾欠身把针线、花边放至筐内,闭上眼睛躺回床榻。

黄梅移开宫灯,想把绣筐归置绣架子下方,见绣筐里面物件略显凌乱,遂放至圆桌面上整理整理。

最上面横放着一根长长的花边带,是雾姑娘正在绣的优昙金丝小簇花纹花边。霜色双皱薄纱为底,花朵的形状像下坠的水滴触及地面那一瞬间的定格,每七、八小朵簇拥成一束。用雪白色的丝线夹杂极细的银线刺绣,好似被朔风掠起的一堆堆雪。花茎用极细的金线拧银线构勒,或闪着金光或闪着银光。整条花边优雅内敛、流光溢彩。

黄梅拿这花边往身上衣裳上比画,益觉美妙,霜色双皱薄纱十分薄透,一簇簇雪般优昙花活灵活现地缠绕在衣裳上,颇具立体感。暗咐:雾姑娘果有刺绣天赋。

逐一将筐内的花边饼摆至整齐后,见辛唯雾已熟睡,黄梅回到耳房歇息。

走进房间,姐姐黄鹂面朝里,背朝外,睡在床上。黄梅解衣上床入睡,身边的黄鹂翻来覆去数次,隐隐还发出焦虑的叹息声。

“阿姐,你怎么了?这么晚了怎地睡不着?是刘家那小子惹你了?”黄梅问。

“不是!怎就扯上他了?”黄鹂否认。

“那是怎么了啊?”

“唉!你说刘……他……”黄鹂想说又不想说,刘管家那话太不吉利了!

“哈哈,说是刘家那小子吧,嘴硬不承认。哈哈!”黄梅连忙捂住嘴,不让笑声太大响。

“说了不是他,就不是他!”

“那是哪个他呀?哈哈!”

“唉!我都愁死了,你还笑。是他的大伯刘管家呀,我今儿个找他要绣娘来教咱们雾姑娘,谁知……你知刘管家说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话?退婚?”

“啊我呸!”

“什么?刘管家对你说啊我呸?!什么意思啊?”

“刘管家他说就这两年光景了不必张罗了!!住嘴,不是说他,指的是雾姑娘!我听出来了!”

“……”黄梅沉默了许久,开口说道:“你别说,不提这事我还没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也听到一些。”

“什么?你怎么不告诉我?是什么话?”

“乱传的话太多了,我本不在意。我听侍卫队的张哥说,仙师给公主的那颗金丹,用了不知多少灵芝人参,其中一味药是七七四十九个女女圭女圭的血……”

“……”听黄梅说完,黄鹂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两人不再言语。

以后数十天,黄鹂很少在雾姑娘跟前当值,大家偶尔见到她,她总是行色匆匆、面有倦容。

公主府,几名侍卫闲得口中寡淡,商量着去玉楼春喝酒。

说干就干,几人攀地攀、蹬地蹬,手足并用地爬墙。

侍卫张宝德双手抱臂,鼻孔“呲”的一声以示嘲讽。待到他们爬得七七八八时,张宝德潇洒地一甩零落额角的发丝,略一沉气,双足一蹬,欲大鹏展翅般干脆利落地跃墙而过。

这本是一个风流倜傥、迷倒众女子的轻功姿势,怎料想张宝德还未跃起两寸,他的衣裳猛的一紧,失去平衡摔了个狗啃屎。

“干!他娘地……”张宝德一瞬而起,捏着钵盂大的拳头,往后一挥。

“张哥~”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无辜的大眼睛眨眨,娇女敕的小嘴轻呼他的名字,两颊少女胭脂红夹着一管琼瑶鼻。正是黄鹂丫头也。

拳头硬生生止在半空,猛烈的拳风袭黄鹂丫头的鬃角刘海而过,发尾泛黄的细软黑发齐齐飘荡。

“原来是鹂妹子,有事吗?”。张宝德挺直腰板,问。

“这个……”

“啥事儿,说,哥能帮上就帮!”

“那个……我家姑娘,雾姑娘的娘亲,咳血症,你知道的,那天你也在。想问你听说过,仙师治好了公主的咳血症,那丹药是用什么做的?张哥你武功高强,亲随仙师行走好几年,知道的必是比我们一般人多。”

张宝德挠挠头,说:“不是我不帮姑娘,只是那仙师神出鬼没,神通广大……”

见黄鹂一脸失望的神色,张宝德弯腰靠近黄鹂道:“那仙师能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谁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全能知晓!可怕得紧!”

黄鹂掩唇娇呼:“怎么可能!”

不知名的体香萦回环绕张宝德的四周,张宝德说:“是真的。我亲眼所见,全华生、陈文至也在。有天晚上,天上发光,极亮的光!红色的!落在府里右院,正是仙师的住所。我们正好当值,连忙跑去一看,我的天!仙师踩着一把大剑落在地上,然后嗖的一声,剑自已射进仙师的口里!”

“那仙师可是受伤了?”

“怎么可能?是仙师吞了自个的剑。陈文至那软蛋不争气地吓出一裤档的尿,仙师一双眼睛看过来,不知怎的,我们一下全部晕了。我们三个人喝了好几天的汤药才能来当值。”张宝德心有余悸地说。

见黄鹂听了这话,脸色有些苍白,张宝德好意劝上一句:“鹂妹子,万万莫再提那治咳血症的丹药了。咳掉多少血,就需多少血来补。我听延清观的布施道士说,那丹药可是要用女女圭女圭的七魂六魄来烧冶。”

那厢墙外的侍卫敛声喊张宝德:“张宝德你他娘还去不去,腰闪了啊,要不要哥们来扶?!”

张宝德道了个别,从从容容伸展双臂,双腿一蹬,腾空一跃宫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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