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仙难求 第三章 今日情谊 明日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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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鹂内心乱糟糟的,杵在原地许久后,一咬牙,决意一定想办法去延清观探听探听。

一丫头片子哪那么容易外出?还找道士唠嗑?一时间黄鹂没有好法子。在公主府坐了半晌,欲找刘管家问问,怎知这几日刘管家事务繁忙,一直在府外忙乎,今天还是没碰到他的面。

黄鹂垂头丧气地回到小别院,毫无心思当差,兀自魂不守舍地坐在自个的房间里胡思乱想。

“姐姐,府里配来一个绣娘,你见见她吧。”黄梅走进来,说。

黄鹂整整衣裳、拢拢发髻,跟着黄梅一同走出房间。

来到管事堂,正位上坐着一名中年妇人,身着茄色双蝠抱万团花素缎褙子,头插朱雀衔珠赤金钗,正是府内身居要位的徐妈妈。

黄鹂向徐妈妈恭恭敬敬行了行礼,低首立于左侧,等她训话。

徐妈妈抬抬下巴,示意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妇人是绣娘,说:“知我要来小别院,刘管事托我顺道带吴氏来你处。”

黄鹂、黄梅俩丫头和吴氏寒暄了几句,说了说小别院的一些基本情况,雾姑娘的一些性子喜好等等。

待她们说完话,两边退立,徐妈妈抬手推了推桌上一个朱红色喷金漆盘,说:“雾姑娘每日勤劳为公主祈福,我们都知道,你们做得很好。公主最近玉体康健,无有不适。奉公主、仙师的意思,赐雾姑娘每日一颗金丹服用,以示恩信,亦望雾姑娘身体同是康健,能长久代公主向上天祈福。”

黄鹂双手齐眉接过漆盘,代辛唯雾对公主和仙师诵了几句吉祥话。

徐妈妈起身,说:“走吧,此金丹珍贵无比,雾姑娘可是得了天大的福份。我等不能怠慢,同你们一齐前去伺候雾姑娘服下。”

黄鹂黄梅、徐妈、绣娘吴氏偕数名小丫头来到辛唯雾的闺房。此时辛唯雾坐在缠枝牡丹青花瓷器绣墩上,靠在支开的窗户下,娴静地拿着一绦长长的窄布条飞针落线。

窗外晚霞火烧天际的滚滚积云,花边布条扫过她身上的荼白古香缎衫裙,拖到地上,延至近丈长。红彤彤的霞光混着黄澄澄的落日光芒透过窗口,映照得布条上的图案纹样绚丽炫目。

小别院的丫头见怪不怪,徐妈妈和绣娘吴氏不免多看了几眼。优昙小簇花边已绣完,现在手上辛唯雾绣的是一款仙鹤灵芝纹样。一只连着一只的仙鹤,鹅黄色的长喙衔着一只肥厚的灵芝,架着朵朵祥云,翔翅朝东飞行。头顶上鲜红色的凸圆肉冠、雪白的羽毛、长长双足上的斑纹俱是分毫毕现。试想布片如此窄,上面的图案亦小,能绣得如此精细、惟妙惟肖,与辛唯雾追求用极细绣线来刺绣的风格密不可分。

黄鹂黄梅扶辛唯雾见过徐妈妈,徐妈妈把先前的话又对辛唯雾说了一番,见辛唯雾吞下金丹、咽下喉咙、顺下一口花茶水,才点点颌告退,离开小别院。

今夜绣娘吴氏留宿小别院,辛唯雾有些小兴奋,一直到了晚间躺到床上,仍然拉着吴氏的手,絮絮地问一些刺绣技巧的问题。

丫头们几番催促,辛唯雾才作罢,放哈欠连天的吴氏回房歇息。

黄家俩姊妹的房间里,黄鹂眉头紧锁,脸色十分不好看。

黄梅看在眼里,知她在为雾姑娘操心,开解道:“你又是怎了?天天吊着脸。看今日这情景,你应该宽宽怀了吧?公主和仙师都赐雾姑娘金丹了,当真是想护着雾姑娘,指着她日日替公主挡牛头马面。”

黄鹂懒得跟黄梅说什么,自顾自躺到床上,背对着黄梅想着心事:“金丹?哼……”

绣娘吴氏每月来小别院住个八、九天,因她家中上有公公婆婆和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所以她需经常回家照料,辛唯雾和小别院众人待她颇厚,任她随意出入,彼此情谊益发亲近。

倒是徐妈妈不迟辛劳,无论刮风下雨,每日都要来一趟带来金丹,并且一定要盯着辛唯雾吃完方才离开。

众人皆是懵懵懂懂,都道是雾姑娘天大的好福气。只有黄鹂铁青的着脸,冷眼看着徐妈妈一些古怪的行为。

徐妈妈平时端着的架子,慢条斯理的,对下人爱理不理,为显示她地位高,她几乎不拿正眼看人。可当辛唯雾吃金丹时,她的双目像两颗钉子死死的定在辛唯雾脸上,眼神略显急切。有时盯着出神了,徐妈妈嘴巴还会微微张着,露出里面的黄牙和涎水。

此刻便是如此,徐妈妈掏出一块白手绢捏着金丹,亲自递到辛唯雾的唇边。丹药个头不小,辛唯雾人小嘴也小,吞咽起来费点时间,需先嚼碎再逐次咽下。

在这个过程中,徐妈妈绷直腰背,微倾着身子,几欲贴近的趋向。眼眶里的眼珠鼓鼓地瞪着辛唯雾,随着辛唯雾的吞咽动作,徐妈妈竟然跟着咽了咽自已的喉咙,像吞了一大口涎。

黄鹂心生厌恶,又毫无办法。在她人看来,徐妈妈这是极其尽职尽责的表现,愈发显得雾姑娘在府内地位之高。

这样每日吃丹药不间断,过了两个月左右,天气慢慢变得炎热,一连几日降暴雨。徐妈妈仍然风雨无阻。

黄鹂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一日天气晴好,辛唯雾坐在水榭亭子里刺绣,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鲜血。

辛唯雾随即感到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几下,欲倒将倒。幸亏身边有两个小丫头跟着,马上扶住了她,不然辛唯雾必定一头栽进水池。

得到消息的黄鹂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火急火燎地赶至水榭,把辛唯雾背回房间。

离开水榭时,黄鹂看见搭在石凳上的窄布花边,末端拖到了水池里。

花边绣的是穿枝萱草,藕色广凌布料为底,豆绿色的枝叶蔓蔓,绽放着一朵接着一朵的忘忧花,杏红色的五片花瓣喷吐丝状花蕊。布料染上了辛唯雾的鲜血,呈喷溅状。樱草色和妃色相间的花蕊间鲜血点点,刺痛了黄鹂的心。

夜间,徐妈妈带着金丹如期而至。听黄鹂说完辛唯雾吐血的病情后,甚是不以为意:“既然请了大夫来瞧过姑娘了,大夫也说无妨,我看也无妨。想必是这金丹药力过足,雾姑娘的骨量尚小,有些不受补,这是寻常之理。”

说完后,待到服待辛唯雾吃凡药时,徐妈妈一改刚才高高在上训话的神情,换上奴颜卑膝的表情,小心翼翼用白方绢托着金丹送到辛唯雾唇边。

榻上,辛唯雾半躺着,四肢说不出的酸痛,月复中像有一团邪火在烘炽五脏六腑。只得强忍着不适,欠身吞下金丹,艰难地嚼咽下去。

徐妈妈很是满意,笑盈盈地离开。

黄梅和两个小丫头服伺着辛唯雾吃大夫开的汤药,黄鹂坐在一旁低着头,双手在袖口里攥成了拳头。

夜里,耳房内黄鹂黄梅躺在床上歇息,黄梅严肃地开口道:“姐姐!你这是何必?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丹药真有毒,你又能怎么样?别忘了你我的身份!”

黄鹂背对着黄梅侧躺,听了这话,无声地滑下两行泪水。

“姐姐!从小,长辈都夸你聪慧,妹妹们什么事都听从于你。你!你如今怎么糊涂到如此地步?!”见黄鹂没有回应,黄梅说出几句狠话。

“我,我只是看不得雾姑娘遭罪,我受不了……”黄鹂说。

黄梅柔声说:“跟了雾姑娘两年多,我们是享了福的,谁不对她有情谊?姐姐明年十七,按规矩要放出府,与刘大哥成亲……好日子开了头。”

“不要说了,这些我都知道。睡吧,睡吧。”黄鹂的声音低而轻。

不知自己这番敲打,姐姐倒底有没有醒悟。黄梅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又过了十几天,辛唯雾光景越来越差,一天时间竟然有数个时辰处于神志不醒的状态。最开始只有几分钟,慢慢的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发展到最后,每日昏迷在床四、五个时辰都算稀松平常的了。

陆续请了三、四个大夫来瞧了,众口一词地说:“无妨,无妨”。

这天徐妈妈送金丹来到辛唯雾的房间,只见几个小丫头围着床榻哭喊成一团。辛唯雾躺在上面,紧闭双目,眉头紧蹙。其中一个小丫头想握握辛唯雾的手,却见她的手竟是无意识地捏成了小拳头,想必是十分痛。这小丫头也是痴魔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想把拳头掰散。好不容易掰散两根手指,辛唯雾痛得一个抽搐又死死捏回拳头。另一个小丫头扳开这个小丫头,冲这小丫头哭叫:“别掰了,雾姑娘痛死了!”末了,两个小丫头俱是伏在辛唯雾的床沿痛哭。

小丫头们毫无顾忌地发着疯、撒着痴,黄鹂黄梅没心意管束,因了大丫头的身份,勉强收着想大声哭喊的情绪,坐在桌子旁默默淌着泪。

场面混乱,人人崩溃,竟无一人向徐妈妈行礼请安。徐妈妈一声怒喝:“混账东西!就哭丧了?!”

众人惊回魂,小丫头们急急避开,立在房间的角落,一个个散着发辫揪着衣裙。

徐妈妈瞪了一眼向她行礼请安的黄鹂黄梅俩姊妹,走到床榻泛泛看了一下辛唯雾的情况,然后把丫头们指挥得团团转。一会要碗,一会要水、匙等等物件,亲自将金丹掏碎了,放在装了些许水的碗里。

黄鹂眼角泛红地看着眼前徐妈妈拿筷子撬开辛唯雾的牙关,将捣碎在水里的丹药灌进去。

灌药的过程没那么长,但黄鹂有如渡过了漫漫长夜,待到丹药水灌完后,黄鹂终于忍不住“卟嗵”一声跪在徐妈妈的跟前,扯着她的袖子,求道:“好妈妈,停了这金丹吧,雾姑娘真的快不行了。全城那么多的小童模了仙雀,仙雀只在雾姑娘跟前叫出了声,还是三声。仙师说雾姑娘是有大福的。留着她的命给公主祈福吧,求求您了。”

徐妈妈睥了黄鹂一眼,不跟她言语,冷冷一笑,一拂衣袖,大踏步离开。

黄鹂干脆抱住徐妈妈的腿:“好妈妈,您也说了幼不受补,这丹的药性猛。要不,只停两日,等姑娘缓过来,再继续吃也行啊。”

徐妈妈抽回腿,向外走去,抛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愚蠢!不自量力,死到临头犹不知,惜命吧。”声音苍老,全然不似徐妈妈往常的声音,分明是一男子的声音

同时,房间里突然旋进一股的气流,在场的几个丫头婆子包括黄鹂黄梅俱是站立不稳,被强大的气流压制得趴伏在地。

待到气压消散,众人无不面露惧色,悚然发抖,皆道:“仙师显灵了。”

到了第二日上午,刘管事带了一群丫头婆子浩浩荡荡来到小别院。

“你们速速收拾衣物,离开小别院,跟我回公主府当差。”刘管事召来小别院所有的丫环婆子,说。

黄鹂欲开口说些什么,刘管事狠狠剜她一眼,挥手对着黄鹂一阻,止住她的话头,说:“黄鹂!你勿要多言!谨言慎行!你不懂吗?!想当初,是我一力提你做这小别院的一等大丫头。昔日你尚存几份聪颖,原来是我看走了眼。若你一意求死,我不留你,但你莫要坏了你家人的前程!”

黄鹂浑身月兑力,黄梅扶住她匆忙回到耳房。

黄梅一边手忙脚乱收拾她们俩的衣物,一边絮絮叨叨地怨道:“都说你是聪明人,我看你是糊涂人,人人都看得清楚,你还以为大家醉了,就你醒着。跟你说吧,其实我也去打听情况了。都传言靖国长公主都快要登基称女帝了,只有你一心念雾姑娘、雾姑娘,什么事你都不闻不问。”

黄鹂睁大眼睛望着黄梅。

黄梅也不看她,不停收拾东西,继续絮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靖国长公主若当上女帝,全是那老道士的功劳。那老道士是真的神仙啊!好多人看过他腾云驾雾啊,施展法力!公主根本不管这府里的事,听说公主很久之前就一直呆在皇宫守着当今皇上。”

收拾了三个大布包袱,黄梅脖子挂一个,双肩各挂一个,拖着黄鹂冲出小别院。一边拖,一边个没完没了叨叨:“你呀你,我的姐姐!莫怪刘管家,今天我看出来,他这是急着来救你啊。俗话说得好,神仙也难救。神仙你也敢违逆……”

到了公主府,黄鹂丢了差事,刘管家命她回家待令。

待在家中的黄鹂如何如何失魂落魄、她的至亲长辈如何如何唉声叹气、刘家如何如何敲定婚期,且不表。

若黄鹂丫头夜里会做梦,若做梦时,她的魂魄曾造访小别院,飘进那间她饱含激情布置的精美豪华的绣坊,她会看到从未使用过的大中小三个黄梨木绣花绷架子依然摆放在原处,丈高的绣线架子上姹紫嫣红、十色五光的丝线,如瀑布般垂下,轻轻地扬动。

锦制箩筐里,完工的花边饼码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

她也会看到,已满九岁的雾姑娘躺在被褥里,紧闭着双眼,唇边似乎还留着金丹水淡褚色的药痕,她显得那么的弱小稚女敕。

一个绣花竹绷子摆放在她的床头,素缎为底,绣着一幅未完成的“喜从天降”图,一只长脚小蜘蛛头朝下,吊着一根长长的蜘蛛线,蜘蛛线的那头连着一个圆形细密的蜘蛛网。

黄鹂黄梅一干人等离开小别院,所有下人全部换上陌生的面孔,辛唯雾毫无一点喘息之时来适应新的人新的事,因为病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偶得清醒时分,虽然疼痛得不思饭食,却始终手不释针线。每日里除了昏迷则沉浸于刺绣之中,每天丫环都要等她熟睡或者昏迷后,从她手中取下绣花绷子。如此断断续续,辛唯雾实现了她三年前许下的宏愿,把花边布料全部绣上了纹样,绣娘吴氏正式教她刺绣技法。

痛到极致后,她会昏迷、人事不醒。也许昏迷也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吧,至少在昏迷中能暂时月兑离疼痛,得到休息。

疼痛,昏迷,醒来继续疼痛,然后又是更长久的昏迷,这样循环反复不知多少日日夜夜。直到某日辛唯雾醒过来后,惊喜地发现疼痛这个老朋友没再拜见她,完全不痛了。

辛唯雾高兴地掀开被子,欠身抬脚,想下床活动活动,谁知两只小腿完全不听使,惯性使然一头滚下床榻。

辛唯雾趴在地上,寒意侵骨,膝盖以下全无知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明显另有变化。

一个变化是体力充沛,精力旺盛。她以臂撑地,匍匐前进到房间中空旷些的地方,一使劲翻转身来,再一使劲坐了起来。动作一气呵成,干净俐落。

坐起来的辛唯雾略一思考,发现了自己另一个变化。

以前的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形——瘫痪、摔下床、在地上模爬,一定是茫然不知所措,趴在地上哭鼻子,只等丫环婆子来扶她。而现在的自己,冷静——镇定——判断——行动——自省!

在此之前的自已胆小内向、不敢多说话,对一切人、事、物逆来顺受,全凭着本能在生存,哪能会动脑子思考分析问题。

两个丫环听到动响跑进房间,见辛唯雾坐在地上,吓了一跳,一左一右扶她起身。

而辛唯雾脚尖触地似软脚虾一样软绵绵的,无法站立行走。

“天啊,雾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她瘫痪了,两个丫环明白过来后,惊呼。

辛唯雾心中一声叹息,来扶她的不是黄鹂黄梅,而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丫环。

待这两个丫环把她搀至桌前坐下时,问道:“黄鹂黄梅两位姐姐现在可好?许久不见怪想的。”

其中一个丫环答道:“两位姐姐好着呢。黄梅姐姐在府内当差,已是一等大丫头,管着好一摊子事儿。黄鹂姐姐半年前放出府,听说快成亲了。”

“要成亲了啊……”辛唯雾喃喃自语,思绪飘离了良久。示意丫环把锦筐搬到桌面上,辛唯雾挑挑拣拣了好一阵,拿出一砣花边饼。

锦筐一直放在角落里,用布盖得妥当,她们草草见过里面的花边饼,并未过于在意,更未仔细打开一个看过。

当把花边饼展开来,俩丫环均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声。大红色织金云缎为底,上面绣着反复排列的相同团花纹。

团花纹是一雌一雄的绶带鸟两两对望,在竹枝和梅花中飞舞,用翅膀、尾羽围着一个正圆形。

雄鸟在左上方,头冠像朵小灵芝,展翅伸爪,张喙朝左下方的雌鸟鸣叫,一对中央尾羽修长优美。

雌鸟收爪敛翅,头冠像个小帽檐,眼神温顺地看着雄鸟。

绣线的配色富丽堂皇、美仑美奂,俩丫环看花了眼,恍惚之间,五彩斑斓的绶带鸟竟好似在青松色的竹叶、桃红色的梅花之上盘旋飞舞,欲破缎而出。

辛唯雾看了看,觉得这条大红色织金云缎举案齐眉花边的布料颜色和图案的寓意都十分适宜允喜嫁之物。遂把花边仔细卷好,用单线固定住,再吩咐丫环找来一块红色的锦锻包裹妥当。

“雾儿有个不情之请,想托两位姐姐把这花边送给鹂姐姐添嫁妆。鹂姐姐伴我三年有余,这份情谊还望两位姐姐成全。”辛唯雾把锦锻包递给两个丫环。

两个丫环的眼神彼此对视一番后,其中一个丫环接过锦锻包,说:“雾姑娘恕我俩人微言轻,现在不能允诺。但东西我俩先收着,必会请示徐妈妈定夺。不过我想,区区花边布片无碍大局,料想徐妈妈应该会同意的。”

辛唯雾露出感激的表情对两个丫环点点头。提出想唤绣娘吴氏来,继续向她请教刺绣技法。

吴氏应召即至,倾尽所学和经验全心全意授予辛唯雾技法不提。

“时光飞逝,白马过隙……”

辛唯雾十岁了,无人为她贺寿,悲哀这偌大的人世间已无一人知晓她的生辰。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辛唯雾坐在大号黄梨木绣花绷子前,喃喃地自言自语。日渐修长的葱指轻轻抚过绷子上大幅绣图,一不心食指指月复的厚茧刮毛了绸缎的几根纬丝。

取来一根针,在刮毛处看似随意地起了几针,绸缎随即光滑如初了。

“喜事,喜事,雾姑娘。”一个丫头进屋向她连连报喜。

“哦?什么喜事?”辛唯雾问。

“真巧,今日去公主府复差事的丫环遇上了梅姐姐。说是今日零辰时分,鹂姐姐生下了一个大胖丫头,母女平安。我想,雾姑娘知道了必会开怀。”丫环说。

刚才还伤怀遣春的闺阁幽怨顿时烟消云散,辛唯雾果然欣喜开怀得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双唇翕动,虔诚地念了几句经文,说:“真真开怀,多谢姐姐相告。”

“雾姑娘客气个啥。喜事嘛,多说说,大家都欢喜。”

丫环才说完,徐妈妈走进屋里来,服侍辛唯雾吃金丹。

辛唯雾瞥见今天的金丹似乎与往常的有所不同,以前吃的丹药为褚褐色,今天这丹药偏红,个头也略小。

辛唯雾嚼都懒得嚼,闷声一口吞下丹药。

这颗金丹好似一个小小的火球,滑下食道,坠进胃中,“哔啵、哔啵”细微的火花在球面绽裂。

辛唯雾已感不适,眉弓不自觉的颤动了两下。眼风瞥见徐妈妈一脸关注的神情,辛唯雾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天夜里,一个力大的婆子把双腿瘫痪的辛唯雾抱离马桶,旁边几个丫环用拧好的热浴帛擦试她的臀部。

“有劳妈妈、姐姐们了。”辛唯雾低着头,压抑着羞耻。

事毕,婆子抱着辛唯雾放至热气腾腾的浴桶。

坐在浴桶里,周身舒适放松,丫环们殷勤的搓拿擦洗。辛唯雾背靠木桶壁,在乳白色冉冉升腾的水气中,一张尚显稚气的脸渐隐渐现,两抹疏淡的弯眉下,一双妙目全然睁开时,哗然似夏夜里繁星闪烁,迷离时,又缓缓如薄烟轻抚逝水。

入睡前,辛唯雾没有刺绣,唤得丫环把锦筐搬至床边,就着沙沙昏黄的绢笼灯光,闲闲地把玩花边。

看着看着,摩挲着,一个人痴痴地笑、呆呆地哭。

夜风微凉,穿堂悠悠。两个丫环取下木支,关闭一个一个窗子,放下纱幕珠帘,劝了劝雾姑娘,吹灭宫灯,散去。

夜半时分,从吞下那枚淡红色的丹药起,即骤起的疼痛,再也隐忍不住了。时隔一年,死去活来的疼痛感再次降临,辛唯雾感到月复中好似燃起一团雄雄大火,如果五脏六腑会发声,怕它们的号叫声凄厉得有如在地狱之中吧。

“就这样死去吧!让我死去吧!”痛到极至,大汗淋漓的辛唯雾在心里呐喊了两声后,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也不知昏迷了多少个日夜,辛唯雾一直没清醒过来。直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雾姑娘!雾姑娘!醒一醒~!”脸颊被一只指尖微凉的手轻轻拍打。

辛唯雾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恍惚之间看到脸颊饱满,下巴圆圆,做了妈妈的黄鹂坐在她的床边哭肿了眼睛。想要跟黄鹂说说话,嚅动嘴唇发不出声音,又陷入了昏迷中。

辛唯雾昏迷中感到自己的牙关被撬动,“是给我喂吃食了吧,还是丹药水?……”心想。意识逐渐清醒,但睁不开双眼,身体动弹不得半分。

一股丹药水灌入了月复中半晌,耳中听到一些人的对话声。

“糟糕了,她还是没醒。仙师给的金丹已是最后一粒了。”

“嗯……再看看她会不会醒?不如让黄鹂再来唤唤她?”

“叫来吧,叫来吧!”

过了一会,几人的脚步声响起,黄鹂的声音在耳旁:“雾姑娘,醒醒吧……醒一醒!”

随后是黄鹂长久的哭泣声。

“嚎什么嚎!?你倒是多说说话,说些她喜欢听的话!”

黄鹂的声音如应响起,一边哽咽一边絮语:“雾姑娘,你才来那会,好瘦好瘦……见人发抖……天天喊着娘……我们为了哄你开心,把公主最喜欢的猫啊狗啊要了过来,你好喜欢……”

辛唯雾听着黄鹂絮絮叨叨述说着她童年的时光,嘴角不知不觉微微地翘起。

“雾姑娘!你知道吗?我托人打听过你至亲的近况。”

辛唯雾脑海里瞬间映现出爹娘、弟弟模糊的样子,自己太久没见过他们了。

“你娘亲,在你进府一个月后就没了,你爹把她葬在城外南边西燕山上。这些年,我一直有代你供奉你娘的香烛。你爹带着你弟弟回你家乡了……听说进了府台……”

辛唯雾认真地听着黄鹂的述说,不知房间内的其他人已经心急如焚。

她的房间遍点灯光、烛光,亮如白昼,丫环、婆子环伺数圈,公主府地位高的妈妈、管事全部来齐了,徐妈妈、刘管事也在其中。

“还是不醒。”一个管事皱着眉头望向徐妈妈。

“早做决定吧,迟了,她断了气仙师才来的话,你我的性命堪忧……”另一个管事拿眼盯着徐妈妈。

其他的管事和妈妈皆是盯着徐妈妈。

徐妈妈转头看向辛唯雾的床榻,一个小小的人儿毫无声息的躺在床上。

于是她从袖中擎出一张巴掌大的黄色纸张,微微颤抖的纸张上画有黑色的符号和字迹,口中默念咒子,鼓动经脉各个末端所有的真气,汇至丹田。

积蓄良久后,双眼猛一暴凸,手指发力一捻,黄色纸张瞬间碎成粉末。与此同时,一团白色的光骤然从其中形成,拖着细长的尾巴,状若流星穿过屋顶,挟带着尖锐声响,呼啸地激向天际而远去。

乍见神通,丫环婆子们吓得面色泛青、瑟瑟发抖,管事和妈妈们则松了一口气。

往后过了几天,辛唯雾意识完全清醒了,只是仍然不能言语和动弹,在旁人看来似乎还在昏迷当中。

而一直守护在旁的黄鹂凭着一种直觉,隐约感觉到她的异样之处。比如,当贴着她的耳鬓讲到那只白色的长毛老猫不见了踪影、小狗长成了一只雄纠纠的大狗,卷毛卷得像螺丝,类似这些细节时,能看到她表情轻松、嘴角微扬。或者是讲到原先教她祈福经文的老婆子,年老体衰、耳聋目瞎,自那日被遣散出小别院后,生计无着、贫苦度日时,她绷脸皱眉,似乎悲伤。

一个可怕的主意在黄鹂心头渐渐冒出,这是她多年来的夙愿,这个念头她不止一次想过。现在,机会摆在眼前,自己如此接近雾姑娘,几乎努一把力就能实现。“带她走!放她自由!”这个声音在黄鹂的心谷中一次一次地回响着。

这天夜里甚是寂静,管事、妈妈、丫环婆子散得干净,在各自房间歇息,剩下黄鹂一人守在辛唯雾的床头不愿离去。

侧耳倾听,风吹着竹叶沙沙作响,竹影映在窗纱上,摇摇幌幌。黄鹂心一横,一把将辛唯雾抱起,自己披上宽大的披风,把她紧紧裹在怀里。轻轻踱出房间,朝后院匿去,身影消失在竹林假山之中。

右厢房熟睡中的徐妈妈蓦然睁开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闪着阴沉沉的目光。起身来到院内,另一名坐阵小别院的郑管事悄然而至,两人交换一下眼神,洞悉到彼此无法遏制的怒火。

料想黄鹂乃一妇人,且愚不可奈,大致推算一下她所去的方位,唤来院丁、侍卫等男子和一些身材强壮的婆子,正待布置捉拿追捕的事项时,从遥远的天边闪现一束刺眼的淡青色光芒,由远至近耀得黑夜如白昼,并挟着清亮的呼啸声,轰得众人捂耳蹲地、惴惴发抖。

徐妈妈和郑管事脸色巨变、大汗淋漓,几近疯狂地咆哮:“没用的东西!都站起来!速速跟我去追那贱人!若有一丝迟疑,要了你们全家性命!”

众人操着棍子、刀具,跌跌撞撞地跟着徐妈妈和郑管事的后面,有如饿狼饥豺般奔出小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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