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海棠苑。
忽明忽暗的房间内,我拆去一身厚重衣饰,端坐于案前调和香料。撷取一小勺舀取碎冰片,加之以捣碎的艾叶汁调和……以普通草药作辅料,配以相对的量鞣制成特有的香,这些年来已调香成痴,只要给我一种香料的名称便能调出不同的味道,每一种香皆千变万化。
阿绿端了银耳羹候在门外,右手正准备轻叩门扉,一刹那间一道白光闪现将她后脑勺击中,受到惊吓的阿绿张口欲呼出声,只吐露半个字便应声倒下,杯盘掉落到于地碎裂一地的馨香。听到门外声响的我起身去开门,一股暗香袭入鼻腔,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酸软无力,遂绵软欲倒。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屋顶翩然而下,动作利索一气呵成,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来者一身银袍,袍服似雪,一尘不染,青丝如娟,面容俊美,周身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正是那翩翩佳公子,却要做这梁上君子。男子伸手正好稳住我欲倒的身形,将我裹在怀里嗅其发香。我的一屡青丝扫过男子的面庞,男子热血逆流,喉头发紧,心魂不受控制地裹住我步至雕花床前将我轻放。月光朦胧印下斑斑疏影,窗外偶有几声乌啼不和谐地搅乱这一番景致。帷帐下,轻解佳人罗裳,外袍中衣散落一地,直至露出肚兜,上身的浑圆呼之欲出,雪白的皮肤泛着幽瓷的光泽。肤如凝脂这几个字在床上的女子身上映衬的再好不过了,男子眼光泛着幽蓝,望向我时更加炙热,吞咽了一口口水,似是急欲将我拆解入月复。
男子意欲更近一步,却发现我脖上挂着的一只别致的芙蕖花琥珀时泛着蓝光。遂伸手欲解,手指在碰到香囊边角时忽然闪电收回,麻如电击的痛感自指尖传至全身各处犹如周身触电般灼痛。突然反应过来的男子深深望向床上的女子,疾步远跳开三步,犹觉得不可置信,眼神由疑窦重重转为惊惧万分再化为面如死灰。一时间各种表情在男子脸上纷纷上演,一张面皮竟幻化出百种颜色,堪比那变脸杂耍的艺人。面前放着如此佳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情很是挫败,头一次吃了瘪的男子悻悻然飞身离去。
男子刚远去,屋檐上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被这周围散发的浓郁香气呛的直打喷嚏。正欲发作间,见地上一昏迷的女子和一地的碎片。青袍少年快一步飞身而下,快步走向屋内,在蜡烛的映衬下,一副半果的玉体此时呈现在眼前一览无遗。十六七岁的少年哪见过这般旖旎场景,当即“啊”的大叫一声别过身去,面皮烧的通红。
她,她不会是被采花贼采了吧?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反应过来少年脸色惨白,不自然地将头又扭了回去。
看这形容,貌似那人并未得逞。少年转移目光,一眼望见案前的香料,再细闻空气中的香味,似与案上的香料有所冲突。
少年忽而觉得这香味与白日里所闻香味不大相同。难道说是……狐媚香?怪不得这屋内一股妖气冲鼻,还有一股恶心的狐骚味。少年一向将狐妖身上的味道比作狐骚味,对其形容做派嗤之以鼻,正所谓仙妖不两立。成年狐妖修炼五百年自可幻化人形,多为年轻貌美的男女且天生狐媚。有的狐妖一心修行度过雷劫方可成仙比如天生元种的九尾狐,而普通狐类若想成仙却难上加难,有的狐妖便运用采阴补阳的双修之术用以提高修为。狐媚香乃狐族动情之时的香味,比之人间的药更甚一筹。
“真不知羞耻!这种下等的牲畜也配修仙?我呸!”流觞唾了一口,对狐狸这种生物更加深恶痛绝。言讫径自走向床上的女子,只见我微阖的双睫如两把扇子轻颤,上下起伏的胸口仿若早已入梦,不知我的梦中却是何种形容?
少年将地上的外袍盖在身上,三根手指搭于皓腕上,触及之处是一团火热,烧的全身一片淡淡的粉色,唯有这脖上所挂琥珀闪着幽暗的光,待看清之时又以极快的速度隐了下去,原本白净的脖上恢复一片细腻的白润。少年疑窦大增,思忖道若真是转世凡胎又岂会有这等仙物,若是仙体又怎会呆傻?
方才于门外侦查狐妖留下的蛛丝马迹,发觉除了我中了狐媚香以外府内其余人等也中了另一种昏迷咒。少年守在床前紧盯我睡着的容颜,内里如天人交战。看这形容,与印象中的那个女子大不相同,印象中的女子活泼俏皮,面前的女子无论白日夜晚俱是一副恬静的模样。这会是我要寻之人吗?
思及此,心内疑惑重重。料想着方小姐无碍,四个时辰后便会醒来,全身松了一口气。
顷刻间,方府即恢复正常,少年也闪身离去,只是地上的残留物质证明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少年与狐妖的梁子也因此结了下来。
此时的天幕仿若一张巨大的漆黑幕布将整个苍穹笼罩,万籁俱寂。东市客栈的喧嚣亦早已沉寂,酒肆的宾客全都散去,少年回归后便见店小二点着煤油灯伏在案前打着盹。轻声上了楼后,少年才推开轩门稍作休憩。他坐于床上将真气运转了七十二周天,强制压制下芜杂的思潮,直至翌日天微晓才被客栈内的嘈杂声吵醒。
客栈外有人叫嚣,混杂着马车的嘶鸣和人声鼎沸。有一队人马正好行过,气势磅礴。只见来者骑一匹白马,一身大红喜袍,腰配金玉带,足登跑马靴。气势凌厉,粗眉入鬓,端的是纨绔不化的作态。后面的花轿吹吹走走,锣鼓唢呐响彻整条大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争着抢着要瞧轿中的小娘子是何形容。少年头一次见人间成亲,兴致盎然地瞧着,满脸兴奋。
“武家人又来抢亲了!哎,造孽啊!”旁边的百姓指指点点,心中愤恨却无人敢上前阻止。这位蛮横的公子便是武家人,平日里作恶惯了偏生谁也得罪不起。
少年闻言诧异了一会儿,转身去问方才之人,那人将这新郎官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如数道出,少年此时的眉头拧成了个结。
女子坐于轿中贝齿咬唇,经过少年时帘幕忽然卷起。少年看到了女子的侧脸,一双没有焦距的双目死死盯着轿子前,双手被缚在身后。
将一个女子被这般对待委实混账!少年继续看热闹的心绪起,一路偷偷尾随队列行去。
轿子最终停至武府,宾客早已济济一堂。有看热闹的,有落井下石的,也有专程看新娘子的。这厢子,武府奏乐放炮仗迎轿。停轿后卸轿门,由一名五六岁盛妆丫鬟迎新娘出轿,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始出轿。新娘出轿门先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红毡,由喜娘相扶站在喜堂右侧位置。是时,新郎闻轿进门,由捧花烛丫鬟请回,站于左侧。细看这新娘背影,却是个娇小玲珑之女子。少年混于宾客中,细微地发现新娘衣袖下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抖。宾客看见新娘出来了皆小声窃窃私语。待要拜堂之时,一阵邪风刮进堂内,桌案上的香烛瞬时倒了。众人一阵骚乱,新郎还在疑惑间再看身边人已空空如也,只余一众宾客面面相觑。出了这等事,怕是妖邪作祟,武家虽有不甘却深感晦气,今日只得作罢。
府外,新娘发觉已不在府内,手上绳索也已解了,在看清身边之人时转身向少年盈盈拜下,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满满,精致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魅惑横生,眼波流转,不笑而风情万种,看的少年从天灵盖到全身都绵软无力。
“奴家胭脂,方才多谢公子相救。”
“姑娘不必多谢。在下尚有个疑惑,你怎会被捆仙绳锁住?”
“这得溯源回昨日……”
听完一番致辞,少年脸上一片哀戚。人间话本子里常写到被抢亲的少女被风流少年所救,而后以报恩相随,渐渐日久生情。今日让自己碰上这等事,却不知这接下来的戏码又是如何。
女子望着少年的面容目光盈盈,这般温柔的爱打抱不平的少年倒是让她心内一跳。而后,女子褪去一身喜服,二人寻了个酒家一起用膳。一顿饭吃得也算舒畅,少年对女子的经历颇感惊异,又对她的独到见解甚是欣赏。
饭毕,少年叫了辆马车留了些碎银给女子,而后目送着马车扬长而去。仰头看看天,此时已近黄昏,少年背上行囊辞了客栈继续赶路。
因做了好事,心情也变得颇为兴奋,未知的路途还有许多不一样的事情在等待着。他笑着摇摇头,脚步也随之加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