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边画上一抹淡淡的青灰色,渐渐地幻化出蓝青、红紫,晕染成一片霞,转瞬,红光乍起,朝阳初升。
“绿姨,我抓到一只红狐狸送阿娘,今日厨房的美食又多了一道!”宝儿举起手里的红毛狐狸。这狐狸一身娇艳的红色,细长的绒毛泛着幽幽的光泽,尖细的嘴半张半合,被倒提起的双腿缚于宝儿手里。此时,红狐狸微眯着双眼耷拉着脑袋,一副认命的的神情觉得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肉,逃了这么些天还是没能逃月兑混世魔王的魔爪,颇有视死如归的颓败。
“啊,小姐不食荤腥。小祖宗,你这是从哪抓的?”阿绿看到狐狸的皮毛双眼发亮,连同语气都变得软了。
“就从那个屋檐的烟囱旁的第三块瓦旁,我见到它时它正在房上晒太阳,于是我就将它提了下来送给阿娘。”宝儿扬起红狐狸,脸上的笑容泛着红光,对此颇为得意。
阿绿的脸不合时宜得又黑了一黑。她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上房揭瓦,再这么下去方府迟早被掀翻了。
“少爷,你看它这么可怜,我们就把它放了好不好啊?”阿绿讨好地望着宝儿,眼里满是期许的祈求。
宝儿将红狐狸随手扔于地上,此时红狐狸已被折磨的七荤八素逆血倒流,倒在地上装死,在听得这句话时瞬时竖起耳朵聆听下一句回答。
“不好嘛。你看它毛皮红的发亮,正好可以给阿娘做条围脖。”宝儿清脆的声音传至阿绿和红狐狸的耳里,一人一畜的嘴角都抽了抽,红狐狸更是“激动”得几乎昏死过去。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红狐狸忍得很辛苦,栽在这么一个稚儿手里也算是丢尽了狐狸家族的脸面。
宝儿观阿绿之形容,此时不可以用黑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惨淡,遂立时改了主意。
“我决定了,这么好玩的狐狸,把它送给阿娘做宠物。阿娘一定会欢喜的。”言讫便迈着那小短腿兴高采烈地朝海棠苑走去。
红狐狸闻言这才将一颗忽上忽下的狐狸心平稳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思考着即将成为玩物的命运。
近日来我的嗜睡症越发的严重了,每日躺于床榻的时间越发的多了起来。
宝儿依旧于院中玩得不亦乐乎。他将莲池内的白莲通通连根拔起,找来了条小舟置于池上,开阔的池面令他兴奋不已。又拿了一条细绳绑于狐狸脑袋上,另一头绑在舟首,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他跳上了小舟,看小舟浅浅地没过池水,嘴里发号施令:“出发!”
红狐狸懒洋洋地睁开双眼之际,看自己已置身于池内,脖子上还栓了条绳子,大惊之下不免奋力挣扎着。四条腿用力的前后摆动,脖子扭来扭去,在水里滑行之下带动小舟向前驶去。鲜亮的毛皮已被池水浸湿,在水里挣扎了两个时辰后终于将最后一点力气用完然后成功地昏死过去。宝儿见狐狸突然不动了,意识到可能被淹死的几率,遂无趣地跳下小舟解开缚于狐狸脑袋后的绳子系于尾巴上,将其倒挂于屋檐下,美其名曰:晾狐狸。
待阿绿寻得宝儿时,见宝儿浑身的水渍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下,在瞥见空荡荡的莲池后肩膀轻颤的几乎流出眼泪。遂提起湿哒哒的宝儿便往海棠苑奔走。
被提起的宝儿眼见大事不好,小心翼翼地询问:“绿姨,你这是带我去哪?”
“洗澡!”宝儿明显感觉到阿绿吐这两个字时有多么的咬牙切齿。
“绿姨,不要,我不要。”
“由不得你。”
宝儿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还是被阿绿带到了海棠苑的房间内,吩咐下人将热水与木桶端进来,宝儿则瞪着圆溜溜的双眼看着蒸腾的水汽发呆。在阿绿上下其手去扒宝儿衣衫时,宝儿惊天动地得大哭起来:“绿姨你非礼我!我要告诉阿娘!”
阿绿原本因生气而涨红的脸蛋瞬时又青又紫。在解到第三枚扣子时,宝儿成功地从阿绿的魔爪中逃月兑,此时阿绿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空气时一坐到地上,惊呼道:“妖怪!”
海棠苑。
“阿娘,绿姨非礼我~”宝儿伏在我身上瘪瘪嘴撒娇,完了还回首望阿绿一眼。
“哦?怎么回事?”我一听来了兴致,双眼登时睁大。
“绿姨扒我衣服要给我洗澡。人家都说男女授受不亲。呜呜~宝儿的贞操~”言讫,宝儿扯着我的袖子嚎啕大哭起来。
屋内二人的嘴角都抽搐着。
“那阿娘给宝儿洗澡好不好?”我轻声哄着宝儿,左右看看不过才三岁半的孩童,阿绿亦才十四。
“好。”宝儿停止了干嚎,羞涩地低下了脑袋。
随后,阿绿青着个脸看着我牵着宝儿一大一小地走出海棠苑。
彼时,宝儿还未来到方府时,阿绿在府内也算得上一等丫鬟,在府内的影响力极高。自从被宝儿整过之后,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每日顶着黑眼圈伺候我,还让我误以为这娃儿也失眠了,送了一堆香薰补品过去才安慰妥当。
之后,便常听到“哪个兔崽子偷了我的大红公鸡?看我抓住非宰了你不可!”“哎呦,这这这谁放的蛇啊?忒缺德了!”“呀!我们家墙角下哪里来的狗洞?”“我们家的柿子树怎么歪了?”类似的话语,宝儿只是躲在一旁得逞的洋洋自得,最后还得我与阿绿送金银赔礼道歉来善后。
宝儿近日起又迷恋上拨弄胡琴。这把胡琴是一位西域商者访沉香阁留下的见面礼,宝儿见了惊奇便拿去玩耍。
后院内秋千上,宝儿坐在上面荡秋千,怀里抱着那把胡琴。胡琴为蛇皮和上好的香木制成,四弦发出“噔噔”的清脆音质。宝儿兴致起,随手拨弄着弦,第一声响起,隔壁的阿黄大黑狂吠。第二声响起,天上的飞鸟扑棱棱地掉落在后院里。第三声响起,隔壁的大婶尖刺的吆喝道:“哪来的杀猪的?”第四声响起,那大婶砸来一只鸡蛋,道:“别在我家附近生孩子!”
阿绿和随侍的几名小丫鬟惊恐不已,纷纷往耳朵里塞棉花,一瞬间后院中众人作鸟兽散。
直至月上中宵,府内再也没有响起“魔音”。宝儿回至房内抱着胡琴安然入睡。
海棠苑的屋内,香炉早已换过安眠的香,我依旧一副专注地神情伏案调香。案上置有水、秤砣、杯碟、银勺、捣药盅、各类瓷瓶等器皿。旁边的抽屉中分别置有各类干花草、花粉以及高提纯花精油。制香的过程漫长且精细,需要很多的耐心才能完成。
每五钱香粉加一毫升莲花油,配以没药、鸢尾根、芸香草、橡树皮粉按比例调和成一种香料为喜理香,香味清净纯和,有宁神之功效。我又撷取五钱凤仙花、夹竹桃花萃取成汁敷于十指上再以荷叶包裹,只待三个时辰后取下便可见鲜艳欲滴的十指蔻丹。
我的十指生得修长而细致,如削葱根,若配以鲜艳的蔻丹衬得整个人妖娆妩媚。
西北角的柜子上还置有数只大小不一的瓷瓶,光看瓷瓶的外表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偏生这瓷瓶内之物不容小觑。数年来的心血便藏于这其貌不扬的瓷瓶中。目光扫视着这些瓷瓶,我左手托腮若有所思。
窗外无风,连弦月也半隐入云层,草丛里蛐蛐不安分地聒噪着,夏季的夜总是让人心头跟着不安分起来。
东厢房内有二人无眠。
流觞立于门外抬首遥看天际,算算来人间已有些时日了,姑姑还未寻到。自己在人间已经越来越习惯,恐将来舍不得回归天宫如何是好?
心内烦躁感令他无所适从,不知不觉间朝外走去,见海棠苑内还亮着灯,这么晚了方小姐在做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对女子之事如此上心了?他不免摇摇头,哼着曲调意欲朝厨房奔去。
流觞身轻如燕,施展仙法不一会儿就到了后厨。在双脚触到地面时,突然生出一种恶心的感觉,这黏糊糊的东西竟沾到了他的靴子上。当下惊惧地抬起脚往地上蹭,大骂道:“谁不长眼的随地如厕?!真晦气!”
待气撒完后,再定睛一看方才踩到的污秽物,居然是绿色的,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恶臭。
“虫尸????”
后厨外的地面上连绵一片的黑压压的虫尸,有蜈蚣、千足虫、蝗虫、蝎子、瓢虫、蜘蛛、马蜂……是厨房内的香气引得他们汇聚一团,可是这些虫尸又是怎么回事?
按捺下呼之欲出的答案,流觞忽然觉得方小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流觞的法身为一颗桃子,是其母桃花仙子得天地之精华孕育出的一颗果实。蟠桃实则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在得机缘的情况下方可修成仙身,如流觞这样的桃仙委实不多,因而百花宫里一众花神将其宠上了天才有得流觞如今这般的性子。
奈何桃子的天敌为昆虫,饶是流觞修成了仙身也免不得惧怕虫子,这就难怪流觞在见到一堆虫尸时出现这样的反应了。这等丢面的事他可不会说出去,遂将此事暂时压下待调查清楚后与二殿下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