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的后院有一棵槐树,正值开花季节,满树的槐花像一串串的银链,点缀在繁茂的树叶中,白得耀眼。风过,满院清香。
撷芳每每采来槐花洗净,绞了细细的丝撒入刚炖好的粥里,点点碎碎,如玉屑般,经过热气的蒸腾更是满口余香。
一个丫鬟攀住一根缀满槐花的枝条,压低。
撷芳站在高凳子上,一手挎了个竹篮,仰起脸,眯着眼,另一手去摘,摇曳得一片风香。
耳边嗡嗡几声,有几只蜂子在她的头顶盘旋,仔细一看,在头顶的一个树丫上垂挂着一个灰糊糊的东西。
丫鬟尖叫了声,“是蜂巢!”忙不迭地松手。
枝条猛然弹开,树枝颤了颤,“啪”的一声,蜂巢掉在地上,黄蜂乱成一团,嗡嗡着团团飞起。
撷芳慌了神,跌落在地,一手正好按在蜂巢上,如万针刺入的痛让她尖叫起来,忙着爬起来,疯狂地拍打着不断向她冲过来的黄蜂,“救命!救命!……”
旁边几个丫鬟被吓住了,四下奔跑散开,却没有人能顾得上她。
撷芳眼睛不能视物,大团的黄蜂将她围住,在外的脸和手被黄蜂疯狂地蛰着,痛得已经麻木,还有几只竟然钻进了她的领口袖口,她发出凄惨的叫声,疯狂地奔跑着,竟然一头栽下了池塘。
待皇甫将军等人赶到时,只见她在水里扑腾着,手脚胡乱地划拉了两下,便沉了下去,水面冒出一连串的水泡。而大团的黄蜂似乎酣战未休,在水面盘旋着,迟迟不肯散去。
“快!快去救人!”皇甫仲急得跳脚,叫人用蒲扇赶走了黄蜂,下去救人。
折腾了一会儿,终于将撷芳捞了上来,却惨不忍睹。她整个脸都肿胀起来,如白面馒头般上点点的血点,手脚的肌肤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已经停了呼吸。
流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猝然发出一声尖叫,“撷芳!……”扑了上去,瞧见她面目全非的模样,忍不住闭了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纷纷坠落。
所有的人都有些不忍,默然无语。
良久,流芳擦了把泪水,跪趴到皇甫将军的面前,面色惨白如死人,嘴唇哆嗦着,“将军,求将军为我姐妹做主!……”她不停地叩头。
皇甫将军道:“你且起来,本将军必然为你做主。”
流芳不起,只是叩头。
皇甫仲瞧了眼那树,道:“流芳姑娘姐妹情深,心中悲痛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五月间正是蜂儿出巢之时,想必是撷芳姑娘不小心惊了它们。”
流芳截断他的话,冷笑道:“惊了它们?这些天奴婢也曾陪妹妹摘过槐花,却从来来没有见过黄蜂的巢穴,今日,从哪来的黄蜂?”她指着其他在场的丫鬟,“这些人也在场,为什么黄蜂单单围攻妹妹一人?”她叩头,“将军,请你给奴婢一个说法!王爷当日留我姐妹跟在二公子身边伺候,如今,妹妹这般凄惨地去了,日后见了王爷,奴婢如何交代?”
皇甫将军面色难看,一是因为撷芳死状极惨,二是她提起了隶王有威胁之意。
皇甫仲对她敏感的身份也有些忌惮,瞧了眼皇甫将军。
皇甫将军缓缓地道:“你放心,本将军必然彻查此事!”
流芳这才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
因为黄蜂蜇死撷芳一事让府邸里的人都心有余悸,更恐惧于她的死状。
琅嬛居里,皇甫长轩微闭了眼躺在竹椅上,似乎沉入了梦乡。
堇色轻声地说起当时的惨景,自己也不由打了个寒战。
方青燃蹙起眉,漫漫投过去一眼,只见皇甫长轩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下。
这一夜,她听到皇甫长轩在榻上辗转反侧,忽然,他说了句,“你说她的死是不是很蹊跷?”略停了停,像是自言自语,“只是这两女来到府里不过半月之久,也不算骄横应该没有结下仇家?有谁如此恶毒?”
方青燃沉默着,她知道他并不关心死的是谁,或许很庆幸她的死,毕竟是隶王爷留下的棋子,但是死在府里,却让皇甫父子头痛了,一旦王爷以此生事,皇甫家很可能被弹劾甚至被治罪!
风敲打着窗棂,轻幔被撩起,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天刚蒙蒙亮,突然听到外面杂沓的脚步声,方青燃心里一凛,不自禁地看向皇甫长轩。
皇甫长轩也变了脸色。
堇色急步进来,低声道:“流芳也死了。”
方青燃头皮一乍。
流芳死在墨香苑的院外,半侧着身,一手担在台阶上,昨夜的雨将她的衣服打得透湿,一缕头发粘在脸颊上,眼睛大大地瞪着,怨恨还有惊恐。
地上是残花落叶,一片狼藉。
雨已经停了,然而每个人的心头都是凉凉的。一天一夜的功夫,死了两人,而且是隶王的人,这份罪责是无法预知的。
将军府没有办法也不能瞒下去。
仵作很快地来了,检查了尸体,很肯定地道:“是异物锥体而死。”他揭开死者的衣服,在她的背心大穴,有一点殷红。他手法麻利地用一个圆盘的东西贴近,嘶的轻响,一根如绣花针大小的银针被吸了出来。
方青燃身体晃了晃,微眯着眼,凝着那银针,察觉有人看向自己,她回头,却见皇甫尚鸣微蹙的眉,幽邃的眸里闪过丝疑惑和询问。
她低了眼。
皇甫将军捻了那针,沉吟很久,喃喃地,“梨花公子?”叹气,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苦笑,“两起人命,难月兑治理失察之责,这一日终究躲不过啊!”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果然,十日后,圣旨到。
皇甫将军等匍匐在地,听着那尖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如尖针般地刺入耳膜,面无表情,嘴角却掩不住一丝讥讽的笑意。
大大的封条交错在红漆大门上,看热闹的百姓都静默着,对于他们来说,皇甫一门疆场驰骋,护国为民,如同神祗般地存在他们的心中,见皇甫家遭此巨祸,人人心中不平却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