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看到的,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画面。
此时此刻,这个曾经踏过无数尸骨的男人,这个在枪林弹雨里都能来去自如的男人,没有一点点的勇气去看那张能移动的床。
所有的医护人员,都累得几近虚月兑。
这个手术的强度和难度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如果不是当机立断地让莫天问手下这些精英过来,他们估计,让这个医院的人来抢救,木则然早就去见阎王了。
“四十八小时之内,最好还是在重症监护室。”有人在艾朗耳边说话:“如果陪同进去的话,需要换衣服。”
艾朗腾地站起来,睁大眸子看过去。
木则然身上连着很多管子,面上带着氧气面罩。
还活着。
艾朗的眸子瞬间涨得酸痛,胸腔里积压了太多的情绪没法宣泄,他猛地转身,扑在墙上,呼哧呼哧地喘气,肩膀耸动,泪水滑落。
但很快,他伸手抹去泪水,转身过来:“去给我拿衣服。”
木则然可以说是捡了一条命。
一个是抢救及时,再一个,真是木则然命大。
伤及的脏器很多,但万幸的是,都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
但即使这样,木则然这一番折腾,还是几乎去了多半条命。
他的伤势,比莫天问严重得多了,但谁也没想到,先醒来的那个人,会是他。
而且,让人振奋的,木则然很清醒,脑震荡之类的后遗症一点儿也没有。
艾朗一点准备都没有,正握着木则然的手在那儿盯着木则然看呢,心里琢磨着,这男人怎么越看越好看。
结果,木则然突然就睁眼了。
不仅仅是睁眼,他还说话了:“朗?”
这下把艾朗给惊的,一下子跳起来,就往外边冲:“来人!快来人!”
这一嗓子吼的,把木则然给吓了一大跳。
医生护士都过来,又全方位地给木则然做检查,最后医生也表示他醒得太早了,或者说,身体恢复的情况比预想的好太多了。
没有别的解释,只能说木则然身体底子好,对药物的吸收能力比较强。
这下好了,直接月兑离危险期,就等着慢慢养了。
所有人都出去了,病房里,就艾朗和木则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木则然先开口:“怎么,这是傻了?”
艾朗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喘粗气,看着木则然的目光,就跟一头狼似的:“木则然,我警告你,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信不信——我干死你!”
木则然噗嗤笑了,却又不知道扯到什么地方的伤口,痛得呲牙:“嘶——”
艾朗一脸的如临大敌,慌乱地弯腰去看:“哪里痛?哪里?”
木则然勉强抬手拍拍他的头:“没事,死不了。”
他一说这话,艾朗又开始喘粗气:“木则然,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干这样的事,你答应我。”
木则然笑笑:“其实我也怕死的,但当时,只能说是本能反应……”
“你!”艾朗猛地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木则然厉害的,就是那张嘴:“哟,这是怎么了?感动了?哭了?啧啧,朗,不至于吧?”
艾朗又突然看向他,对着他吼:“怎么不至于?!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提心吊胆过!木则然你要是敢扔下我一个人,我就是跑到阴曹地府也要把你抓回来!从现在起,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你再敢拿它开玩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木则然什么都不说,就是眯眯笑着看他。
艾朗的眼泪不知怎么的就掉下来了,垂着眸子,心里都是后怕:“你怎么能这样?你要是有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你倒是好,装好人,充英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我呢,你要是有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怎么办……”
“傻瓜……”木则然叹口气,伸手把他拉过来:“没有下次了,晕过去之前,我也后悔了,我要是死了,留下你一个人,想着你可能再找,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没有下次了,要是有,要死,咱俩一起死。我绝对接受不了我死了,你倒留下来风流快活!”
艾朗抬眸,盯着他。
木则然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霹雳哗啦的激情火花四处乱窜。
“对,没有下次了,再也没有……”似乎是喃喃自语,艾朗在床边坐下,握住了木则然的手。
木则然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触和温暖,这种感觉,来得很迅猛,也很自然,艾朗的话,明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木则然就是知道,艾朗话里,代表着什么样的情感和承诺。
“天问怎么样?还有许卓呢?”木则然问。
“许卓回来了。”艾朗把木则然的手放到唇边,眷恋地用自己的双唇碰触那手背上的温度:“老大,还没醒。但你放心,他的身体没什么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还没醒?”木则然不用问也知道自己伤得多重,躺这里一动不能动,身体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自己醒了,而莫天问还没醒,那么,他伤得比自己还重吗?
莫天问其实伤得不重,全身上下,也就脑袋因为撞击,肿块,出血。
又因为抢救及时,淤血什么的都清理了,其他脏器骨头什么的,都检查过了,很正常,即使有伤口,也只是皮外伤。
也就是说,这次的车祸,其实就木则然比较倒霉。
当然了,如果木则然不扑过去,倒霉的就是艾朗。
但至于莫天问为什么还没苏醒,这个问题,就比较复杂了,毕竟人的脑子是太神秘和复杂的器官,谁也不敢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许卓在飞机上得到消息的时候,真的差点就晕过去,天旋地转的感觉之后,他坐在那里,良久都一动不能动。
那种感觉,就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完全没有支撑的力量,浑身无力,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都是绝望和不安。
接下来的路程,许卓都苍白着一张脸,躺在那里,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心里,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但真的见到莫天问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知觉,不能开口,许卓还是受不了地觉得心脏上传来尖锐的刺痛,泪水似乎一下子就没法控制地涌上来了。
但他根本没时间用来心痛,沈竹的突然昏倒,也让他措手不及。
但好在,医生护士都是现成的,何况还有柳明在场,不一会儿,就确诊沈竹只是体虚发烧,并无大碍,许卓这才敢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莫天问身上。
了解了莫天问的情况,许卓一句话都没说,开始陪在莫天问身边,模模他的脸,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回忆着他在国外陪着自己的那些美好。
“哥……”他终于开口,泪水也再次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把脸埋在莫天问的大手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以前,他的一颦一笑,都有莫天问在关注,可现在,他哭了,哭得那么伤心,那个疼他爱他的男人,却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的动静。
许卓此时才明白,所谓的爱,是真的能杀人于无形的。
为什么这样说?
如果莫天问不在了,他怎么活下去?
十三岁遇到他,一直到二十五岁,他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别扭了那么多年,这几十天才发现自己的爱,他的幸福才刚开了一个头,老天就要和他开这么大的玩笑吗?
他什么都不求,只希望,莫天问能平安,健康。
那一次的登山事故,他就已经确定了莫天问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可他没想到,如此痛彻心扉的恐慌,竟然让他在有生之年,体会了两次。
再也没有第三次。
他在心里发誓。
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一起面对。
你生,我追随你。
你死,我亦不独活。
看吧,这么简单的道理,只要想通了,什么事都变得没那么复杂了。
许卓的情绪,渐渐放松。
他开始照顾莫天问,先是给他把所有在外的肌肤都擦了一遍,一边擦一边和他说话,内容,无非就是自己和他的点点滴滴。
许卓回来的第一天,木则然就醒了,莫天问很安静。
第二天,沈竹恢复了,莫天问很安静。
第三天,有人开始安慰许卓,莫天问很安静。
第四天,莫天问很安静,许卓不淡定了。
明明所有的检查都现实他很健康,可为什么还是不醒?
脑子里乱糟糟的,就是不愿意去想那可怕的三个字。
医生战战兢兢地跟许卓说了这种情况可能会出现的最糟糕的状况。
如果真的醒不来,那么,就是临床上所说的——植物人。
许卓根本想都没想就把这后遗症给拍飞了,在他眼里,莫天问只是累了,想多休息几天而已,植物人?开什么玩笑!那三个字怎么会和莫天问有关系?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连艾朗,都开始惊慌不安起来。
木则然的伤势,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好转,至少在医生看来,木则然恢复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
如今,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莫天问身上。
许卓越来越冷静,艾朗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根本接受不了平时天神一样的老大,如今静悄悄地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
木则然也着急,早就说过,他对莫天问的感情,就跟家人是一样的,莫天问变成这个样子,他能不着急吗?
但他着急也没什么用,他现在虽然恢复得快,可那些伤势都太严重了,根本不可能下床。
一边儿担心着莫天问,一边儿又痛恨自己这时候什么忙都帮不上,木则然的脾气就不怎么好。
但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就算是砸东西,艾朗都一反常态地对他笑,甚至还会安慰他,哄他,说些让他开心的话。
木则然一开始还没注意,因为他根本没心思想那么多,就着急莫天问的事了。
可时间长了,他才发现,艾朗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以前,艾朗什么时候给过他好脸色啊?
通常都是他的热脸去贴艾朗的冷,艾朗心情好了,逗逗他,心情不好了,直接让他滚。
可现在呢?
木则然看着艾朗那脸上的笑,都觉得带了几分谄媚的意思了。
还有,这些日子,他的吃喝拉撒,都是艾朗在照顾,从不假手他人。
木则然从来不知道,原来艾朗是这么有耐心的一个人。
木则然一心想试探他,一句话不说,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就砸地上了。
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响,碎了。
艾朗刚从洗手间出来,一听这声音,慌忙跑过来,关心的,却是木则然的手:“怎么了?有没有伤到手?”
木则然奇怪地看着他。
艾朗还在拿着他的手研究,翻来覆去地看,没看见有什么伤口,这才放心:“想拿什么,告诉我,我帮你。还有,天问的事,你别太担心,他一定会好的,相信我。累了吧,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我在旁边陪着你。”
木则然这才真的相信,天上下红雨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个粗野蛮横不知道温柔是何物的男人,转性了。
要是以前,自己稍微有点什么动作,那男人不是瞪眼,就是开骂,什么时候这么温柔地关心过自己?
木则然很快就琢磨透了——因为自己救了他一命。
如果不是自己扑上去,那么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就是艾朗。
那个男人,是在报恩?
当年,莫天问救了他一命,他一个堂堂的高高在上的王子,死心塌地地跟着莫天问这么多年,忠心耿耿。
现在,他救了他一命,他这是准备做忠犬了?
木则然意义不明地笑了笑——还真是难为他了。
再后来,木则然的要求就多了起来。
水太凉了,粥太烫了,菜咸了,肉淡了,最后,连艾朗每天的早安吻,他都开始挑刺了:“你刷牙了没有?”
艾朗刚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呢,过来就亲他一口,被他一下子给问懵了。
“没刷牙你亲什么亲啊!”木则然哼了一声。
艾朗脸上有点不好看,但也没说什么,起身进了洗手间。
木则然突然就觉得烦躁,无聊,没劲透了。
而这时候,沈竹来了。
其实,沈竹天天来看他,也看莫天问。
木则然咦了一声:“沈竹,你怎么又瘦了?”
这时候,木则然还不知道两个人分手的事,他问起莫小河,沈竹也只是说去国外读书了,并没多说。
但木则然多敏感的人啊,莫小河去国外读书的事,太突然了,再说了,看沈竹这状态,明显不对劲啊:“沈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竹苦涩一笑:“我能有什么事?”
木则然咦了一声:“不对啊,你每天这个时候来,不用上班吗?即使是自家公司,也不能这么随便吧?”
这事儿,艾朗其实知道了。
那天沈竹晕倒的事,木则然并不知道。
事后,艾朗问了沈竹,对艾朗,沈竹并没有想隐瞒什么,就把事情说了。
之所以没告诉木则然,是怕他生气,影响身体痊愈。
艾朗从洗手间出来,跟沈竹打了个招呼,看向木则然:“沈竹现在没上班了。”
木则然“啊”了一声:“为什么啊?”
沈竹看艾朗这架势,是想告诉木则然,连忙起身:“艾朗,别……”
“你这个样子还能瞒住谁啊?”艾朗不悦地开口:“莫小河那样的男人,值得你如此颓废吗?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小河?”木则然皱眉:“小河怎么了?”
他猛地抬高声音:“沈竹!小河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竹又笑了,脸颊消瘦得厉害,这笑容就特别诡异:“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了。”
“什么意思?”木则然睁大眼睛:“这话什么意思?”
“我俩分手了。”沈竹说得很平静:“这次,是真的分手了。”
“为什么?”木则然咬牙:“是莫小河提出来的?他发什么疯?”
沈竹摇头,手掌掩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放下手,开口道:“没发疯,他一直很正常。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会让他改变,可是,那始终是妄想。他说,我们不合适,他是浪子,浪子,就不会回头……。”
“狗屁!”木则然气得破口大骂,连带着都想坐起来,吓得艾朗赶紧按住他。
“你放开我!”木则然俊脸涨得通红:“那死孩子在哪里?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出国了。”沈竹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过来床边:“则然,你别激动,这好几天,我都想通了,你放心,我放下了。”
“对!沈竹!那样的人渣败类!根本不值得你伤心!”木则然这话真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莫小河!别他妈的让我碰到你!否则,我真能拿刀捅死你!”
“则然,你现在就好好养伤,其他的,别多想。”沈竹还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的,真的。”
这话是不是真的,沈竹自己心里明白,艾朗和木则然,心里也很清楚。
沈竹爱莫小河到了一种什么样的程度,他们都有目共睹。
两个人刚和好如初,正是甜蜜幸福的时刻,莫小河突然又给了沈竹一刀,猝不及防,这真是能要人命的事。
沈竹也知道,自己这话没有什么可信度,即使没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模样有多吓人。
他转身,进了洗手间,抬眸,盯着镜子里面的男人。
脸颊瘦了下去,颧骨都有点突出来了,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头发都是乱糟糟的,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十岁的样子。
他双手撑着洗手台,低了头,心底的痛楚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又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知道,他没出息,甚至,他是犯贱的。
但是,他就是忘不了那个男人。
这些日子,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点儿也睡不着。
如果说上一次的时候还能借着工作的事情强迫自己睡几个小时,可这一次,没用,不管他怎么转移注意力,怎么让自己停不下来,就是睡不着。
白天,他躺在沙发上,抽烟喝酒。
晚上,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
卧室那张床,他再也没碰过。
但是,那上面的床单枕头之类的东西,他也没换。
莫小河最后留下的气息,还在上面。
沈竹早就知道,自己爱惨了莫小河,但直到今时今日才明白,自己的爱,早就没有了尊严,没有了底线。
这几天,他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如果他去求莫小河,如果他说可以接受他的各种放浪,那么,莫小河是不是会考虑在某个夜晚,来陪着他?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真的很让人接受不了,太贱了,哪里还像个男人?
但他能怎么办?
没了莫小河,他觉得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不想吃饭,不想睡觉,如果不是记挂着莫天问和木则然,他想,他可能早就死在了那个家里,无人问津。
他真的受不了。
就像他说的,上一秒,他还在天堂,下一瞬,就被扔进了有着各种酷刑的十八层地狱里面。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但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人?
他也知道,莫小河这样的人,的确不配拥有自己的爱情,但他就是放不下,他有什么办法?
他想莫小河,疯狂地想。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站在阳台上,闭着眼睛想象莫小河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然而,这是比梦还要短暂的幻觉,一睁眼,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吃安眠药。
然后,进入短暂的睡眠。
他期待能梦到那个男人。
但似乎,药物协助的睡眠,目的性太强,他根本就没有梦,即使睡着了,也觉得整个身子置于一片白茫茫的光线之中,想走出去,却找不到方向。
醒来,却更加疲乏。
他这个状态,看在别人眼里,有点病入膏肓的感觉,木则然甚至感觉,如果有点风吹过来,沈竹说不定就能倒下去。
“沈竹,你不能这样。”木则然逐渐安静了下来,当务之急,不是去骂莫小河,而是帮助沈竹从这份感情里走出来:“沈竹,我知道,这种事,必须得自己扛过去,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为了他付出所有,在他看来,你却只是众多男人中的一个,不是唯一。”
沈竹的身子又有摇摇欲坠的迹象,他赶紧在沙发上坐了,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这是让木则然放心,也是在告诫自己——这段感情,该是放下的时候了。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如果人的感情能像水龙头一样,开关自如就好了。
但此时,这份感情就好像丝线一样,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了他每一个细胞里面,和他骨血相连,扯也扯不出来。
沈竹从没有想到,之前尝试过的痛苦,现在又多了无数倍的加诸在自己身上。
上一次和莫小河说分手的时候,那种痛苦他以为就是极致了,可现在看来,那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或许,上一次的时候,他有预感,他和莫小河,不会那么仓促地结束。
可这一次,他知道,他们两个,彻底完了。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那种绝望才让他这么痛苦。
忘却,的确需要时间。
可要把已经嵌入骨血的人从身上剔除,就不仅仅是岁月的流逝能解决的问题了。
或许,这辈子,他身上,都无法去除莫小河的气息了。
因为,那个男人,早就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支撑着他走过每一分每一秒。
“艾朗!”柳明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快过来!”
艾朗大步跑过去:“什么事?!”
能让柳明这么紧张的,只有莫天问。
木则然也急的不行:“怎么了?是不是天问醒了?”
沈竹赶紧安抚他:“你别急,我等下过去看看——则然,你别动,你这样,艾朗会担心的。”
木则然突然就不动了,哼了一声:“别提他!”
沈竹愣了一下:“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没吵架。”木则然悠悠叹口气:“反正,我心里不舒服。”
沈竹打起精神安慰他:“则然,你也知道,艾朗就是那个脾气,其实,我觉得,挺男人的……。”
木则然摇头:“不是那么回事。我倒情愿他像以前那样,对我大吼大叫的,我也不愿意他为了报恩变成这样——你都不知道,他现在和以前一点儿也不一样了!对我嘘寒问暖,呵护备至的,不知道的,以为他被谁附体了呢!”
沈竹奇怪道:“这是好事啊。你在计较什么?”
“什么好事!我要的,是纯粹的爱!他呢?把我当恩人一样的施舍!我不稀罕!”
沈竹更奇怪了:“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艾朗绝对不会是能这样想的人。就算是你救了他的命,但以他的性子,如果不喜欢这个人,也绝对不会对他这么上心的。他对你好,是因为爱你,肯定和什么报恩的没有关系。”
“你不知道,莫天问曾经救过他,所以,他才在莫天问手下做了保镖,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现在也一样,他是为了我救他,才突然转性的。”木则然说到最后,声音都有点哽咽了:“我真的不希望他变成这样,我不要,真的……”
沈竹有点束手无策,明显的,艾朗真的不是那种男人,木则然怎么开始钻牛角尖了?
他没办法,拍拍木则然的手,开口:“你安静一会儿,别多想了,有空了,和艾朗好好聊聊,我去看看天问。”
木则然点头,沈竹就出去了。
沈竹过来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
柳明和艾朗一人一边儿,拉着许卓的手臂。
但许卓眼圈通红,冲着躺在床上的莫天问大吼:“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担心你!莫天问!你这个懦夫!你给我睁眼!”
拉着他的两个大男人都是口笨嘴拙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劝突然发疯的许卓。
沈竹也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他能说什么,看着自己的爱人躺在床上,毫无知觉,任谁也接受不了。
这都快十天了,莫天问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难怪许卓会受不了。
“莫天问!你如果真的这么狠心把我一个人扔下,我会恨你!我恨死你了!”许卓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滑下来,落在地上,像珍珠一样,透明,闪着光芒:“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和木则然的事,我都没有怪你!即使我心里难受得要死,可是我还是决定原谅你!你呢!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让我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
艾朗的身子一震!
木则然的担心不是假的,原来,许卓真的知道了!
“你知道我那个时候多难受吗?怕你担心,我还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心里就像有火在烧一样!莫天问,你还没给我一个解释!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
这话说完,许卓慢慢蹲子,掩面哭泣。
艾朗过来的时候,许卓的情绪已经有点不稳定了,柳明让他过来,就是想让他劝劝许卓。
谁知道,许卓根本就听不进去,说的话越来越大声,质问的东西越来越多。
于是,沈竹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艾朗蹲子,把许卓扶起来,让他坐到沙发上。
许卓闭了眸子,疲惫地倒在那里,不过十天下来,他整个人,愈加消瘦了。
沈竹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莫天问,顿时觉得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上一秒还拥抱亲吻的爱人,下一秒,就毫无知觉,听不见你,看不到你,明明心跳呼吸都很正常,却怎么也不会睁开眼睛。
他呢?
前一天,他还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转眼,莫小河就让他认清了现实,把他推入了地狱。
人生如戏,说的,还真是准确。
许卓说的那些,他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大概也能猜出来,莫天问和木则然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老大!”
艾朗的一声惊呼,拉回了沈竹的思绪。
许卓的眸子也猛地睁开。
“老大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艾朗的声音里带着惊喜,他推了一把柳明:“快去让他们过来!”
柳明随即就跑出去了。
同时,许卓,艾朗,沈竹三个人都围着床边靠了过来。
“莫天问!莫天问!”许卓慌乱地去握他的手,声音里带着激动和惊喜:“哥,你是不是醒了?哥!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啊……。”
艾朗安慰他:“许卓,你别激动,别激动……。”
这些天,许卓根本没有好好吃饭休息,不管艾朗怎么劝他,他就是不听,一天二十四小时,他有二十个小时都守着莫天问,实在撑不住了,就在床边趴一会儿。
这么折腾下来,十天,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艾朗真的很怕老大醒过来,看见这么憔悴的许卓,会要了自己的命。
许卓满脸的泪水,那种恐慌在这些天里越积越多,最后,他真的没办法了,才发泄出来,冲着莫天问大吼大叫。
可他内心里根本不想这么做,这是他的爱人,是他准备一辈子相依相守的男人,他不舍得对他大声,他想疼他,想爱他,只要他醒来,他什么都能做。
醒来吧,醒来吧……
医生护士都来了,几乎每天都做的检查,又重新做了一遍。
而这个时候,莫天问的手指,又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次,许卓看清楚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
许卓掩着口,就怕自己会叫出来,睁大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天问,不想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有精细的仪器在莫天问的身上开始检查,随着仪器的碰触,莫天问手指动作的幅度也大了起来。
周围很安静,所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一声细微的轻吟,从莫天问唇边溢出来。
声音太小了,如果不是凝神在听,根本就听不到!
但在许卓听来,这声音,却跟炸雷一般,响彻在他的耳畔!
他用力咬着下唇,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他紧紧地用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就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而尖叫出声!
动了,动了,莫天问的睫毛,在微微地颤抖。
许卓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叫嚣着要冲上去抱着那个男人,但是,他不敢动,一动都不敢动,就那么用力地盯着他看,以至于,他的眸子更加通红,眼角的地方,也是红了一片。
艾朗轻轻推了许卓一下,示意他上前。
许卓却莫名地摇头——他不敢,真的不敢,幸福惊喜来得那么迅猛,他好怕,这是一个梦!更怕,这个惊喜太过短暂,刚刚莫天问的动作,都是幻觉!
艾朗又推了他一下,许卓不但没有上前,反而又退了几步。
沈竹连忙搀住他,这才惊觉,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艾朗没办法,只能自己上前,弯腰,靠近莫天问,轻轻唤了一声:“老大?”
即使沉稳如艾朗,开口的声音里,也带着颤音。
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莫天问的睫毛,动得更加厉害。
“老大,我是艾朗。”艾朗心里的惊喜自是不用多说,他伸手,握住了莫天问的大手:“老大,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们都看到,莫天问的胸膛,起伏突然有了变化。
那样子,好像听到了艾朗的话,在努力睁眼一样。
“老大,老大。”艾朗继续叫,声音也不敢太大:“老大,我们都在等着你,许卓也在,他一直陪着你,老大,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看看许卓……”
莫天问的呼吸,比之刚才快了一些,连带着,胸膛的起伏更加明显。
艾朗甚至感觉到,自己握着他的手,正被他慢慢地回握,虽然动作很缓慢,力气也很小,但艾朗还是感受到了。
艾朗压抑着心底的惊喜,继续开口:“老大,睁开眼睛,看看我,老大……”
那如蝶翼一般的睫毛,突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都紧张地看着莫天问。
蝶翼突然往上扫了一下,又很快回归原处。
连带着,所有人的心,也跟着动了动。
许卓的手,猛地捏住了沈竹的手臂。
那睫毛又开始动了,这一次,缓缓地,上移,上下眼睑之间,有了空隙。
时间,缓慢得似乎要定格。
终于,艾朗看到了那黑如墨的眼珠。
“老大……”他红了眼圈,语气更加轻柔。
莫天问的眼睛,又眨了一下,然后,正式睁开。
这一瞬,即使许卓咬着下唇,可随着他的眼泪肆虐地流出来,呜咽声还是传了出来。
莫天问的双唇,动了动,然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艾——朗……”
“老大,是我,是我,”艾朗的声音里也带着哽咽:“老大,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莫天问竟然扯了扯唇角,做了一个极其勉强的笑的动作:“我,睡了很久吗?”
艾朗却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回头过来,冲着许卓喊:“许卓,快过来!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沈竹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拉着许卓过来。
许卓全身无力,几乎是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了沈竹身上。
莫天问的眸子,落在许卓脸上。
许卓的泪,还是和珍珠一般,透明,闪亮。
莫天问嘴唇动了动,开口:“别,别哭……”
许卓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过来,抱住莫天问,哇一声,索性哭得更大声:“哥,哥……”
沈竹忍不住别开眼,只觉得眸子也酸胀得厉害。
莫天问的大手,缓缓抬起来,落在许卓的柔软的发上。
艾朗抬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病房里,只剩他们四个人。
莫天问突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向艾朗:“艾朗,这是我弟弟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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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就是这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