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第四节
列车越过罗亚尔河铁桥，汽笛猛地一声长鸣，使陈子健中断了对往事的回忆，又回到了现实的旅途中来。玛丽小姐手里拿着美国大梨，一边在兜里找水果刀一边说道：“你这样不顾我父亲的劝说，执意要回国去，将来是一定要后悔的。”陈子健歉意地笑了笑说：“你若是我，也肯定会这样做的，你和我谁能不爱自己的祖国呢？所以别无选择。”玛丽小姐说：“好啦！好啦！我们不要争论了！吃梨吧！”她已找到水果刀，把一个美国大梨切成两瓣，并把其中一瓣递给陈子健。陈子健接过梨随口说句：“我们真的要分梨（离）啦！”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玛丽小姐闻言，脸色刹时变得苍白，然后一下子扑到陈子健的怀里泪如雨下。她喃喃地说：“我们不要分离，我们不要分离。”
陈子健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很后悔，他不想让玛丽小姐太伤心。玛丽小姐紧紧地搂着陈子健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胸前。
陈子健清楚地记得，她这样亲近他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有一回，到塞纳河游泳，当他们畅游了塞纳河之后在岸边小憩时，并排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玛丽小姐轻轻地吻了他的脸颊。
陈子健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妹，没有丝毫的异念和轻浮地举动。玛丽不仅长相非常漂亮，而且性格纯真、善良而热情，对青年男子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陈子健非常理智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他没有去吻她那颇具诱惑力的嘴唇，也没有去吻她那噙着热泪、宝石一般美丽动人的眼睛，只是轻轻地拍着玛丽小姐的后背，连声说：
“玛丽，请不要这样，为我送行就不要哭嘛。你是我的小妹，永远是我的好妹妹！马赛就快要到了。”
玛丽小姐说：“我不希望很快到达马赛，如果到了马赛，我们不得不分开，而且你一个人乘船回国，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孤单啊！”
陈子健说：“我有两个大学时的同学在那儿等我，是事先约好了的，一起回国。”
玛丽说：“噢，原来是这样，那也许会好些。”
列车依然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不舍昼夜地向马赛奔驰。
马赛是法国第二大城市，是法国吞吐量最大的海港，同时也是一座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城市。十八世纪末期，法国人民在反对路易十六封建王朝和抵御外国干涉势力的斗争中，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1792年7月，普鲁士和奥地利的十四、五万军队分三路发动进攻，很快突入法国境内，法国人民在祖国危急中，凡是能拿起武器和参加过国民自卫军的人都动员起来，各地人民组织的义勇军纷纷开赴前线。马赛的义勇军高唱《马赛进行曲》向巴黎汇集，这支歌很快成为一支风行的战歌，激励法国人民奋起保卫祖国，很快把普奥联军赶出了法国领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马赛军民同法国各地军民一道，同德国法西斯展开了殊死地搏斗，于1944年秋季把德国强盗驱逐出境，并马上转入战后的重建工作。这时的马赛，街上人头攒动，汽车川流不息，到处是一派繁忙景象。
下午三点一刻，由巴黎开来的旅客列车经过长时间运行终于驶入马赛车站。列车停稳以后，陈子健同玛丽小姐提着旅行袋从包厢里走出来，两个十三、四岁的法国男孩立刻走过来，殷勤地帮助他们提东西。这些孩子是临时来车站打工的，每次只要两个法郎。他们随着人流，走出站台。刚到出口处，陈子健一下子就看到有人举着“迎接陈子健”的中文牌子，他的同窗好友王保阳、尹洛涛，正在向他们招手。陈子健拉着玛丽小姐的手，快步向两位老同学走去。
他乡遇知已，自然是高兴万分，握手、拥抱、互相拍打着肩膀，有着说不尽的热情的话。一阵寒暄过后，陈子健指两位同学向玛丽小姐介绍说：
“这位是王保阳先生，来法国高等兵工学校进修的，这位是尹洛涛先生，是中国驻马赛总领馆秘书。他们都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我们将一起同行回国的。”
然后又指着玛丽小姐，向自己的同学介绍说：
“这位是我在巴黎大学进修的导师巴列维教授的女儿、我的下届同学玛丽·达里小姐。”
玛丽小姐大大方方地同他们握手，并用法语连声说：“您好，您好。”
两位同学仔细打量着这位丰姿绰约的法国姑娘，立刻被她的美丽惊呆了。个子较高、仪态庄重的王保阳，微笑着很礼貌地连声回答：“见到您，我很高兴。”又矮又胖的尹洛涛眯着一对小眼睛，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走到陈子健跟前，附耳神兮兮地说：“子健兄，你的艳福不浅啊！”
尹洛涛以为玛丽不懂中文，虽作耳语状，声音却挺大。其实玛丽早已同陈子健学习中文，现在已经能够听懂中国人的一些对话。这时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面容显得更加靓丽。王保阳对此看在眼里，忙说：“洛涛，不要瞎说！”
这里，陈子健轻轻地挽着玛丽小姐的腰肢，郑重地对自己的同窗好友说：
“玛丽小姐是我的同窗，也是我尊贵的法国妹妹。”
为了强调他们的这种关系，他又用法语重复了两遍，大家欢快地大笑起来。接着三位老同学，各自简单地介绍在法国学习和工作的情况。陈子健和王保阳是战前到法国来的，经历了战乱，吃了不少苦，尹洛涛到马赛总领馆，还不到三个月便奉调回国，说是另有任用。
到了马赛之后，买船票及安排食宿等事务由尹洛涛负责。尹洛涛告诉他们船票买的是马赛至香港的，明上午十点开船；住宿安排在总领馆。尹洛涛特别强调说，在总领馆食宿不仅非常方便、舒适，而且绝对安全，他揶揄地说：
“二位仁兄已今非昔比了，回国以后保阳兄将是国内少有的兵器专家和军校高级教官；子健兄更将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大科学家喽。你们两位都是党国栋梁之才，小弟岂敢怠慢呀？”
陈子健说：“洛涛弟事事都想得很周到，你受累了，谢谢你。”
王保阳也说：“三人同行小弟受苦嘛！你对马赛比我们熟悉，受累了！”
尹洛涛把目光投向了玛丽小姐，又说：“除了二位仁兄，还有玛丽小姐，为欢迎这位仙般美丽的法国姑娘，我也应该把事情办得妥贴些呀。”说着三人哈哈大笑起来。尹洛涛随即向出租车挥了挥手，两辆出租车马上驶过来，四个人坐上车朝市区急驶而去。
次日九时许，一艘巨大的白色客轮，停泊在马赛港的码头上。陈子健等人已经登上了客轮，站在甲板上向岸上的玛丽小姐频频招手。陈子健大声说：
“玛丽，回去吧。请代我向教授问好！”岸上的玛丽小姐愁怅满怀，为了表示惜别，为了给陈子健留下生动鲜明的印象，她特意穿上一身鲜红薄呢连衣裙。这时她手里挥动着粉色的纱巾，眼噙着热泪大声说：
“子健，祝你一路平安！你一定要找机会到巴黎来看我呀！我等着你！”
客轮随着汽笛的几声长鸣，缓缓地驶离了海港。这时玛丽挤过送行的人们，靠近海边的护栏，但陈子健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索性叫来出租车，让司机把车开到附近的最高处。不一会儿，玛丽小姐来到了海边高山上的一座亭子间。她深情地凭栏远眺，不住地挥动着手里的纱巾。
海风吹拂，惊涛拍岸，客轮渐渐远去了。
船上的陈子健一眼看到了山上亭子间的玛丽小姐，遥望她那渐渐远离自己的倩影，为她的情深意切所感动，眼泪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