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沁香微微飘散空中,吸引了颜平丝的注意,她从书册中抬起头,便见危冬槐指给她的丫鬟福气,正端着一样东西由外头走了进来,香气便是由那瓶东西所传来。
颜平丝还来不及细问,便见危冬槐颀长的身躯已经步入了室内,拿过福气端着的东西,便挥了挥手让丫鬟退下。
她不自觉微皱起眉,望着眼前这不请自来的人,只见他潇洒怡然落坐,薄抿的唇儿不似平常散发着一股子的冷漠,他旋开了瓶子,原就淡淡飘散的沁香顿时变得浓郁。
颜平丝不动声色地细品那香味,心里却微微一惊。
这东西……虽然她只在师父那儿闻过一次,可幽幽沁香着实令人难忘,如今香味浓郁,又发自眼前,她更加肯定这就是雪凝香。
听闻这雪凝香生肌润肤,对于癒合伤口或是去除伤疤,有着无比神效,偏偏因为需要许多奇珍药材才能制作而成,寻常人难得,所以千金难买。
他拿着如此贵重的东西到她屋子里头来做啥?
颜平丝不解的望着危冬槐,只见他毫不吝惜的伸手挑了一坨,然后自若地拉过了她的手。
“你想干么?”她瞪着他手上那坨雪凝香,心兀自疼着。
自小在街上讨生活,颜平丝从来不是奢靡之人,对于他这种豪迈的行为,更觉得心疼。
要知道雪凝香可是千金难得的圣品,他竟然……这样毫不在意地一大坨的挖,那可是许多寻常人家几个月的吃穿用度啊!
“为你上药。”
瞧那白皙的手背上牙印满布,她却毫不在意,便连上药也是草草了事。
原本,他是让福气送来奇药,可转念一想,若只是送来,她未必会用,还是他自个儿来较为妥当,所以他与福气才会一前一后进了屋。
“你……要为我上药?”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颜平丝不敢置信的喃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真是因为感激她救了他妹妹一回,要以此答谢,那也应该是由危冬梅做吧,至少她们同为女人,较无男女之防,亦较合礼数。
他看起来像是个正人君子,应该不至于会置她的名节于不顾才是,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别动!”皱着眉低喝了一声,危冬槐加大力道,制止了她的蠢动。
他细细地替她上着药,连早已癒合的细小伤口也不放过,甚至还不可思议地唠叨了起来。
“女人家,这般不爱惜自己的皮肉,若是留下了疤,将来会让人嫌弃的。”
“这……”颜平丝难掩愕然,只能傻傻地瞧着他自若地为她上药,细细涂抹,还不断地左右翻看,就怕还有遗漏。
这不是一双大家闺秀该有的手,并不柔女敕,手心里甚至布满了粗茧,这样的发现,更让危冬槐觉得她是个谜。
明明举措优雅,却有着寻常闺女所没有的勇气,甚至懂医,还辩才无碍。
他的一生充满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寻常女人本就入不了他的眼,对他来说,她彷佛是个引人入胜的谜题,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解开。
望着她那充满讶然却又受宠若惊的眼神,危冬槐不知怎地,竟对她勾起了一丝丝的心疼。
不过是寻常的对待,她却如此感动,这女人的过去应该很辛苦吧?
被他那蕴含精光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颜平丝有些不安地挪动着身体,总觉他这样的举动并不适宜,而他瞧着她的目光,锐利得像是要穿透她一般。
他究竟想干么?
他的触碰让她心慌意乱,毕竟从来不曾有人这样对待过她,恍若她是珍宝一般,值得疼惜。
颜平丝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浓浓的疑惑,完全不懂他一个大男人,为何这样对待她,更不懂他心里头的盘算。
“这几天别碰水了,有啥事吩咐福气去做便成。”终于,他上完了药,便将药瓶盖好递给了她,说道:“收好,我明儿个还会来为你上药。”
这一说,颜平丝便吓着了。
还来啊?
虽然她不知道危家的家风如何,可就算再严谨,总还是会有一、两个多嘴的下人,到时传扬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啊?
“不用了!”颜平丝的思绪兜了一圈,连忙拒绝,这样的温柔不该属于她。
对于她的拒绝,危冬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睨了她一眼,彷佛是在用眼神告诉她,她的拒绝对他无效,明儿个,他依然会来。
皱起了眉,她完全不明白他的执意从何而来,但她却不想面对这样的温柔,因为这总能触动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一如那日他细心地替妹妹拭汗一般,温柔而怜宠。
“要管理这样大的家业,巍?应该很忙吧!”明的拒绝行不通,颜平丝转而暗示他应该把多余的时间拿去处理正事,她受伤这种细微末节的小事儿,根本无须他挂心。
“我不忙!”
这话他说起来不心虚,她都忍不住要替他感到心虚了。
“忙的话,我不会来,再说你……比很多事重要。”望着她充满怀疑的眼神,这样的话很自然的从危冬槐的口中说了出来。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了,照理说他虽然怀疑她的来历,却也不需要这样亲力亲为的查探。
可这几日,他只消一埋首公事之中,不一会,眼前的帐册、各商行的书信,竟都会莫名其妙浮现她那张染着倔气、不管不顾的模样。
虽然她长得很像小芽,可这样的感受是连洛小芽都不曾带给他的,望着她困惑的脸庞,他便忍不住想要微笑以对,虽然她的出现颇为诡异,进入府中也不过几天,可她就是这么硬生生地勾住了他的心。
要不就是她宁愿自伤也要救妹妹的坚持,让他从此上了心。
来历不明又如何,他甚至感受不到来自她的任何一丝恶意,既是如此,向来大度的他,便能容得了她。
“巍?这话说得有些轻浮了。”
从皇甫少天给她的资料瞧来,危冬槐旗下有几十间铺子、商队、船队,这样的大人物说自己不忙,不摆明了睁着眼说瞎话吗?
他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
瞧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审度,却瞧不清他幽深黯眸中的思绪,颜平丝只得静下心来,仔细思索他的目的。
“要爷儿轻浮也是要瞧人的,颜平丝,我对你有兴趣。”
“你……”
完全没料到他竟会说得这般直接,颜平丝一时之间傻了,脑袋瓜子更是闹烘烘地没半丝清明。
好半晌之后,她才能正常开口说道:“其实巍?不需要这么做,如果你很介意我的存在,认定了我是怀着异心而来,我可以立刻走人,何必如此试探?”
她这么说有些铤而走险,如果他真要求她离开,皇甫少天势必震怒,只怕多少牵连好不容易获得安稳生活的曲醉瑶与尚初儿。
可隐隐约约她却也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留下,尤其他竟这样大剌剌地表明对她的兴趣。
其实她更希望他既不要赶她走,也不要对她好,这样她才能无愧地待在这儿,等待皇甫少天下一次的指示,又能保住远在京城的两位妹妹和自己的心。
“我的话并非试探,你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危家,危家自然奉你为上宾。”
“为什么?”他明明不信任她,为何不希望她走,又对她这么好,这个男人究竟在搞什么把戏啊?
难道他方才说的,不是玩笑,更当真不是试探,而是他真的对自己……
想到这里,颜平丝冷不防地打了个机灵,她可从没想过要陷入这样的混乱之中,更何况他们之间还夹着一个皇甫少天。
“巍?就别再开玩笑了,平丝当真不过恰巧被巍?所救,医治冬梅姑娘不过是还了一份人情,不值得巍?这样挂怀于心。”
“是不是凑巧,我心里自然有数,至于我想这么做,便不是你能置喙的了。”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轻易放手,既然她主动闯进了他的生活,又勾起了他的兴趣,无论什么原因,他都不会允许她拍拍便要走人。
虽然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危冬槐便隐隐嗅着了阴谋的气味,对于这种挑战,他向来不会逃避。
他自然也派人去探查了她的底细,可只查出了她是乞儿出身,却查不出这两年她跟了哪个主子或做了什么事儿。
“你……”颜平丝怒目而视,可是他却不痛不痒,依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更是气极了,索性自己说出身世。“好奇我的身分吗?我叫颜平丝,京城人士……”
谁知她才说了两句,危冬槐就接过她的话头,钜细靡遗地述说她的生平。
“你幼时父母双亡,亲戚好友都认为你是扫把星,克死了你的双亲,所以不敢收留你,正巧又遇上饥荒,不得已,你只好上街乞讨。”
颜平丝简直是目瞪口呆,她知道他一定会查探自己的底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查得那样仔细。
“你……”果然不愧是西南城的一方之霸,短短几日,竟已查清楚了她的身分。
那么他知道她与皇甫少天的关系吗?
“你还知道什么?”她力持镇定地问道。
“还有什么我该知道的吗?”危冬槐坏坏地笑了笑,不答反问。
望着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颜平丝心中的警铃顿响,无论是皇甫少天或是她,只怕都小瞧了他。
明知道她很可能怀有异心而来,但他却如此淡定以对,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表明对她上了心,这种不可捉模的深沉心思,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
瞧着他的目光多了一分戒慎,颜平丝决定收起散漫之心,小心以对。
“我相信以巍?的能力,任何事都应该胸有成竹,何须我插手。”
“的确!”对于她明显奉承的话,危冬槐理所当然地收下了,态度说不上是狂妄,只让人觉得本该就是这样。“可有一件事,我却无能为力。”
“什么事?”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这世间究竟有什么事会让危冬槐这样的男人,主动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
“照顾冬梅。”
“你放心把她交给我?”闻言,颜平丝极为惊讶地挑了挑眉。
她以为他对她有满心的怀疑,现在却想将自己最珍贵的妹妹托付给她,这个男人会不会太让人捉模不透了?
“你不是说你不是傻瓜,不会在我的地盘上伤害我最重要的人。”
他的脑筋动得快,更不会忘了她亲口说过的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他向来懂得如何捉住重点,箝制敌人。
“你……”
前一回交锋,很明显是她居于上风,而这一回,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无论她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他都一样气定神闲,优雅得让人有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
“你应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若是你答应留下,危家除了将你奉为上宾之外,亦付你该得的月薪,如何?”
望着他挑衅的眼神,颜平丝知道自己一定得答应,就算不为了皇甫少天的要胁,也要为了那两个妹妹着想,她并不想她们因为自己而招来什么麻烦。
“好,我答应你!”
“那就一言为定!”目的达成,危冬槐优雅起身,像是逮着猎物的狮子,昂然骄傲的踏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