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小札 第七十三章 琴花葬(二)

作者 : 正宗太白金星

[泪如雨]

过几日,曲晟再来花火小札。浪客中文网

莫裳抚琴,他击鼓,竟是恰到好处的和谐悦耳。一曲终了,两人相视而笑。

渐渐的,他愈来愈勤,索性,天天登门造访花火小札。传言如打翻的棋盒,黑子白子,滚落一地,角落里都是。

莫裳带着一缕旁若无人的微笑。那微笑,其实是恨,恨到深处,溶化在骨子里,如同病入膏肓的人,唯有背叛,才是一剂良药。

弱水三千,何必只取一瓢饮?

想,是这样想的,做,却是难上加难。

那曲晟亦是君子,每日里,心里面上不无仰慕之情,举止却在礼数之内。他总是反反复复地说,“知音难求,我曲晟遇到夫人,实是三生有幸。”

似乎,只是知音。如钟子期和俞伯牙。

那夜,莫裳再次从梦中惊醒,汗水润湿了鸳鸯锦被,呼喊声甚至惊醒了睡在隔壁的姬儿,她披着衣服匆忙地跑过来,急切地问,“夫人,您怎么了?”

莫裳无力地摇摇头,让她退下。

在梦里,千军万马呼啸而来,扬起的尘土遮天闭日,血雨腥风,四处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她没有看到尉迟彦。

可她知道,大概,是他去了。像她的父母一样。

她不知道,是该继续爱他,还是,该继续恨他。好像一根突然断掉的琴弦,爱与恨,突然被生生地中止了。

接下来的几日,莫裳一直在忐忑不安中,曲晟看得出她的惊恐,可她不说,他亦不问。

没有任何的消息。

莫裳想:大概,以前的梦是巧合,像她出嫁的梦,不是也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吗?

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黄衣的公公手持圣旨,宣读皇上的旨意,莫裳什么都没有听到,但她知道,尉迟彦,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说,尉迟彦带领的大军,深入羌族的重地,陷入包围,无一人逃出,全部丧生。

一切,都结束了。

莫裳跪在尉迟彦的衣冠冢前,没有泪水,这个她爱过又恨过的人,终她一生,都无法忘记。就像刻在树干上的字迹,树长大,字,亦跟着长大,不离不弃。

他没有给她机会,让她质问他,指责他。

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

回去的路上,路过集市,有一双手伸过来,为她挡住拥挤的人群,抬起头,是曲晟,他沉默地看着她。

她一惊,在那一刹那,以为是尉迟彦的脸,柔情蜜意地对着她笑。

她飞奔上马车,在马蹄的哒哒声中,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原来,她是这样的爱尉迟彦,即使是杀父弑母之仇都无法掩盖。这爱,是嶙峋的山石,突兀地立在每一个她必经的路口,躲都躲不掉。

她必须忘记。唯有忘记爱,才能忘记恨。

[尉迟归]

在一个花好月圆的黄昏,莫裳只带着那把瑶琴,回到莫府。

曲晟每日都来陪她,起初,只是白天,后来,晚上也不回去。再过些日子,人们纷纷传说,莫府的女儿,一嫁再嫁。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说,太平公主不也如此,有何可以指责?

莫裳什么都听不到。

她一心一意的,在另一个男人的心里眼里,疗伤。

闲暇时候,便在府里四处走动,看着那些雕梁画栋,花鸟虫鱼,想:所谓宝藏,是什么?她看着澄澈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宝藏,比幸福更重要吗?

曲晟经常在湖边弹琴,有时是琵琶,有时是筝,有时,是箫。他最喜欢的,是莫裳的瑶琴,抱在手里,像钥匙找到合适的铜锁,咔嗒一声,锁开了,里面,风景无限。

莫裳想:这样终老也好,至少,没有那些爱恨情仇。

可是,尉迟彦,突然回来了。

在莫裳离开尉迟府嫁给曲晟的第二年春天,尉迟彦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城,面色苍白,衣衫褴褛,姬儿见到他,忍不住捂住眼睛一声尖叫,她不知道,站在面前的主子,是人是鬼。

他四处寻找莫裳,却是人去室空,只有一个远房的侄子在看管房屋。

他追问莫裳的去向,人们都躲躲闪闪,难以启齿。还是姬儿,低垂着眉眼,颤抖着声音说,“夫人以为,以为你去了,她回娘家了。”

尉迟彦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铁青着脸,警告下人,不要对任何人讲他回来的消息。败师之将,即使回来,亦是死罪。

来不及换下衣衫,便冲到莫府,兴师问罪。

莫裳和曲晟,正在湖上泛舟,水光天色,琴声铮铮花火小札。

尉迟彦不管不顾地跳到湖里,飞快地追上游船,昂然立于船头,冷笑。

莫裳看着他,先是惊讶,再是喜悦,而后,便是仇恨。她也冷笑。在曲晟看来,两个人,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莫裳说,“你还活着?”

尉迟彦答,“你很失望,我还活着。我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寡情的女人。”

莫裳款款地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整整衣衫,“我亦不知道,你是如此卑鄙的小人。”尉迟彦指着她,颤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曲晟,又转向他,“你是谁?”

曲晟像是没有听到,旁若无人地弹着瑶琴,琴声悠扬,在碧波蓝天中回荡。

莫裳暗暗吃了一惊,曲晟不曾是他的幕僚吗?他们不认识?那封信,明明是他的手迹。她像个迷路的旅人,在茫茫的林子里,深陷迷雾,没有出路。

尉迟彦看到曲晟手里的琴,是他送给莫裳的,气极难耐,一把夺过来,摔到船板上,只听嘣嘣几声,七根琴弦一一断裂,琴体,也一分为二。

一抬头,他吃惊地张大嘴巴。

曲晟不见了。

只有他和莫裳两个人,面面相觑。似乎只是一刹那,曲晟便消失了。又似乎,他根本没有存在过。不过是莫裳和他的一个噩梦。

莫裳震惊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就在刚才,他摔琴的刹那,曲晟的声音在莫裳耳边响起:莫裳,莫惊,我不是人,活着的时候,我爱琴成痴,这把琴,便是我的挚爱,死后,它又作为陪葬,长陪我在九泉之下。后来,不知被哪个盗墓贼取走,辗转来到你的手中。是你的琴声,唤醒了我的灵魂。所以,在尉迟彦的送信人被途中强人害死后,我取走了他的信件。对不起,莫裳,我不是有意欺骗你。请相信,我对你的一腔真情。莫裳,何时能再窗下抚琴,共度良宵?莫裳。

在莫裳失魂落魄的时候,尉迟彦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回尉迟府。

[琴花葬]

那夜,尉迟彦抱着她,说,“莫裳,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莫裳仍是愣愣的,什么都不说,如一个木偶,任凭他摆弄。

他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鸳鸯锦被,把手搭在她的腰间。

尉迟彦想:没有关系,她会忘记。明天,总是有希望的。

可惜,莫裳没有明天了。

在黑暗中,她的眼底蓄满泪水,心想:我已经背叛了一个我爱的男人,怎能,背叛另一个深爱我的男人?再者,即使爱得刻骨铭心,我也不能同这禽兽般的男人生活下去。

她想起结婚那日的梦,原来,真是如此,这个婚姻,就是一场灾难,是水,是火,是千军万马,将她吞噬。

她终是明白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个老年仆妇经过花园,看到梨树下悬挂着一个女子,花容月貌,面色如生。她吓得四处奔走乱叫。

尉迟彦就在吵闹中醒来,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被褥,霎时,面如土灰。

他抱住莫裳冰冷的身体大哭:“莫裳,为什么?我这么辛苦地回来,你却要背叛我,宁愿死也不愿同我在一起。而我,还傻傻地想着要为你的父母报仇,我知道,你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那些年,我一直在暗地里察访,好不容易找到一封信,可是,你……”他泣不成声。

莫裳听不到了。

过些时日,卖花的娘子前来卖花,遇到姬儿,她不经意地说,在莫宅看到夫人和曲公子,笑意吟吟地抚琴弄箫。

姬儿大吃一惊,手中的花儿洒落一地,她匆忙地回去告诉尉迟彦。

尉迟彦摇头,“是我亲手把她埋葬的,怎会有假?”可那卖花妇人,是京城很多人家的常客,她说的话,似有七八分的真。

尉迟彦思忖片刻,让姬儿备了马车,匆忙赶往莫府。

推开沉重的红色大门,尉迟彦看到,莫裳和曲晟正端坐海棠树下,同弹一张瑶琴,那琴,尉迟彦是认得的,是他买给莫裳又被他摔烂的那张。

听到响声,莫裳和曲晟双双抬头,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一瞬间,便失去踪迹,只有那张古琴,滚落在地上,翻了几翻,发出刺耳的声音,扰起乱蓬蓬的尘土。

尉迟彦心如死灰:即使是鬼魂,也要背叛他,和那个男人在一起。那么,他这样风尘仆仆地穿越千里,穿越生死,又为了什么?

得不到的,仍是得不到。

不过是一场错爱。

姬儿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在面前的三个人,突然的,都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院子里的树叶,随风兀自飘摇,还有几只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

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尖叫一声。

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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