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虽然换了.义军的战力却并未见提升.高迎祥派出自家人马和几路小股义军一起攻城.战况仍然不见起色.城墙上的官兵士气高涨.且弩箭、炬石、热油等守城军器充足.现在的怀庆城.用固若金汤來形容亦不为过.
双方打了一整天.义军也未能攻上城墙.倒是折损了七八百人.到了天黑时分.高迎祥也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接下來的两天.义军调派各路人马轮番上阵.主攻的方向从西城换到南城.再变到东城.只不过攻城的战况并沒有多少改变.每路义军皆损兵折将.根本攻不上城墙一步.
相对而言.在这九天当中守城的官兵却伤损甚微.唯一经受的稍具威胁的一次攻城.反倒是王自用派出“金梁寨”人马的那半日强攻.
眼看着就到了第十天.城中所有的人都认为怀庆城定是可以守住了.总兵余爵更是确信.城外的义军人马虽多.根本就是一帮毫无战力的乌合之众.什么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不过都是泥脚子出身的农民.竟敢出來造反.还不如回家去挑大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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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
山坡长满了野草.草色青绿中略带灰黄.在微风吹拂下不停涌动.犹若一层一层的海浪.而远处林间的枫树却已是火红一片.
华不石骑着白马立于山坡之上.雪白色的儒衫在风中扬起.更显得飘逸出尘.他脸上是一片肃然之色.极目远眺.直望着远处的怀庆城.
在他身旁一左一右.两匹马背上各有一位佳人.正是杨绛衣和楚依依.而李自成则胯着一匹高大的青黑战马.立于稍远之处.
这位李闯将一身戎装.头顶乌铁盔.身披镔铁甲胄.四尺多长的黑黝黝的大铁剑挂在马鞍前的铜环上.
在这几人的身后.是十余名亲兵卫士.而再往后.在山坡的另外一侧.则是三千装备齐整的精锐步兵.亦即“碧萝寨”的全部人马.这些兵士被山坡挡住.从怀庆城的方向看过來是发现不了的.
“今日的天气很好.”华不石忽然开口说道.
李自成道:“不错.正是适合厮杀的好天气.”
“这三日攻城.义军损失了多少人.”华不石问道.
李自成道:“死了一千三百五十三个弟兄.伤了九百七十六名弟兄.”
华不石道:“要让余爵放松警惕.这等伤损已算是很低了.”
李自成道:“战场之上.死伤在所难免.但愿这一千多条性命.能换得今日破城的机会.也自不枉.”
华不石点了点头.又问:“城外的巡逻布防可安排好了么.现下决计不能让城外有任何信息传进城里.尤其是信鸽之类.更加不能放过.”
李自成道:“我已在城外布下了弓箭手.不要说是鸽子.就连苍蝇也不飞不进一只去.”
他目光闪动.又道:“石兄弟认为.张献忠在黄石峪能挡住援军多久.”
华不石道:“张献忠的八千人马虽比张应昌的兵力为少.却也都能算是精锐.在黄石峪设伏又占了地利.至少能挡住官军三个时辰.”
李自成道:“这么说起來.我们只有三个时辰可用.必须要杀败余爵.攻入怀庆城了.”
华不石却是淡淡一笑.道:“三个时辰已是不短.鸿基兄莫非沒有信心.”
李自成却哈哈大笑道:“石兄弟的计谋天下无双.碧萝山的众将士也都不是吃素的.哥哥我又怎么会沒有信心.现在是辰时一刻.过三个时辰是未时.我要在怀庆城里的总兵府.请石兄弟畅饮三大杯.”
自高迎祥当上大帅的三天來.义军连日攻城.折损了数千人马.从沒有登上过城墙一步.而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三个时辰.华不石和李自成却信心十足.似乎怀庆城下已经是囊中之物.
这条攻城之计.乃是三天前就已经定好的.
按华不石早先所想.那封密函被发现之后.各路义军首领自然不会再让王自用做大帅.就是原本他麾下的人马.多半也不会甘心跟随这个通敌投降的主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金梁寨”的兵士对王自用不离不弃.仍是跟着他撤兵而去.
看來王自用虽然自私自利.目光短浅.却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他对待自家“金梁寨”的人马确是颇有一套.使得这些兵士在此等情形之下.依然对他忠心不二.
义军三十六营人马虽多.但大多数都是鱼腩.真正有战力的队伍并沒有几支.王自用一走.少了“金梁寨”的万余人马.以现在城外三万多义军的实力.要想在数日内强攻拿下怀庆城.根本就沒有可能.
唯一的办法.便是引城里的官兵出來.双方在城外交战.义军方有取胜的机会.然而官军据城而守大占优势.主将怀庆总兵余爵也不是傻瓜.想要引他出來又谈何容易.
华不石所定计策的第一步.便是要让余爵确信义军的战力低下.生出轻敌之念.前几日王自用连战连败.损兵折将.倒是在无意中做了此事.而之后三天的攻城.义军仍是延续了前几日的无能表现.攻城时队伍散乱.毫无章法.还未冲到城墙前就已经损伤惨重.全然威胁不到守城的官军.
经过这几日的攻城战.这一步似乎算是完成得不错.而时至今日.已到了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刻.
此时.攻城战已然打响了.
义军所选的主攻方向.与昨日一样仍是东城门.而出动的人马.比前几日都多.足有万余之众.似乎也知道今天乃是最后一天.于是摆开了一幅决一死战的架式.
上万人马在城池前方三里处列阵.即便阵形有些歪斜散乱.却也颇有几分气势.高迎祥亲自上阵督战.他盔甲鲜明.穿一身大红战袍.横刀立马站在阵中最高大的一面“帅”字旗下.十分显眼.在高迎祥的身边还有十余家义军头领.一个个全副武装横眉竖目.威风凛凛.
阵形列好之后.鼓声响起.千余名兵士蜂涌而出.抬着二十多架云梯朝着城墙直冲了过去.
这些义军兵士很快冲到了护城河前.纷纷跃进河中开始泅渡.而城墙上的箭如飞蝗.倾泻而下.弩机和炬石车都开始发射.且火光闪动之处.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竟然是一排火炮一齐开炮.
护城河里的义军虽举盾保护.却哪里能挡得住这许多重型远程武器的攻击.只在片刻之间就死伤了一大半.一千余人只剩下三四百.整段的河水都被鲜血染红.以这等情势來看.还冲不到城墙之下.这些义军便要死得一个不剩.
总兵余爵此刻就在城门楼上.他大约三十來岁.青面长须.虎背熊腰.生得甚是威武.且顶盔贯甲.全身披挂.腰间挎着的一柄乌鞘刀比寻常腰刀要长过半尺.刀刃也宽厚得多.定是精通刀法之人才会用的兵器.
在余爵的身旁站着一位四十多岁.身着长袍相貌清雅的文官.却是怀庆府的知府史东昌.
看着城墙下面的护城河里死伤惨重的义军兵士.史东昌道:“余将军当真是料事如神.竟算准了这些贼寇今日会攻打东城.把这十门红夷大炮都调到了这边.这下子可有得他们受的啦.”
余爵“嘿嘿”笑了两声.道:“史大人过奖了.这些泥腿子的庄稼汉不会用兵.末将昨日见他们军营中的人马调动.便知今日定攻东城.其实就算他们不攻东面.随便攻打怀庆任何一门都无分别.皆不过是來送死而已.”
史东昌道:“余将军所言极是.有将军在怀庆城镇守.这区区数万草寇又算得了甚么.以余总兵之能.如若范大人早些派遣你领兵剿匪.豫境中的匪患恐怕早就平定了.又何须让那个甚么明宣都督张宗衡跑來弄权生事.”
史东昌身为正五品知府.官阶比余爵还大了一级.不过他是文官不会打仗.现在这等时候正用得上余爵这总兵将军.自是专捡好听的话來说.
得到上司的夸奖.余爵更是笑逐颜开.道:“从前末将听说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如何凶悍.如今看來尽皆不实.并非余爵夸口.只要巡抚大人调拔两万精兵让我统领.不出三个月.末将必可以剿灭豫境中所有的贼寇.把这些匪首一个不留尽数捉來.押送到开封府去问斩.”
史东昌道:“好.待得这些贼寇退去.史某定会到巡抚大人的面前为余将军请功.如今范大人手下正缺少能统军作战的将才.空有三四万兵士却无人统带.才让张宗衡之流在豫境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余总兵守城有功.范大人定当加以重用.日后将军步步高升.统领数万兵马之时.只莫要忘了史某人就行了.”
余爵已几乎有些得意忘形.立时拱手深深一揖道:“多谢史大人提携保举.如若末将他日真的有幸高升.自然要把史大人当成大恩人对待.又岂有忘记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