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被婆子们拖出去,片刻,画眉的惨叫哀嚎犹如厉鬼凄厉传进每个人耳朵里。有方才的孙婆子在前,众人倒并未露出如何惊怕的神色。知微的目光不着痕迹在人群中扫过,要走的和要留的两边而立,选择离开的知微自不会再多瞧一眼,选择留下的那些人里,又有多少是自愿留下的?
连翘仍在,同贺氏送来的水兰与水莲站在一处。知微微微眯眼,连翘是二太太的人,她与二太太之间小心翼翼维持起来的和平只怕不久就要被打破了,连翘迟早也要打发了去。她是个心野的,倒也不算棘手。而水兰和水莲两个,这么些日子来,循规蹈矩乖巧听话,硬是半分错都挑不出……
上次九姑娘坦言李思渊与宋嬷嬷的中毒疑似贺氏的手笔后,知微对贺氏不敢掉以轻心,对水兰水莲二人,也是日夜着人看着,不敢有半分懈怠!
这两人若非真的无辜便是隐藏的极深,当然知微并不相信这两人真是单纯无害的。
因为并未交代要打画眉多少板子,故而板子落下便没停过。众人听着画眉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不可闻,沉不住气的偷偷看知微,却见知微却似已经忘记了此事,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不多时,一名婆子匆匆跑了进来:“夫人,画眉姑娘晕过去了。”
知微似这才回过神来:“打多少了?”
婆子回道:“五十板子。”
知微皱眉,不悦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让打二十板子便赶出府吗?”
那婆子一愣,慌张的看着知微:“夫人,您刚才……您没说啊。”
画蔷立刻在知微身旁提醒道:“夫人,你怕是忘说了,二十板子赶出府的是孙婆子呢。”
知微这才恍然大悟般,往外瞧了两眼,责怪画蔷道:“我忘了你也不提醒一声,快去瞧瞧画眉如何了?”
画蔷应了声,与那婆子一道走出去,不一会便走了回来,“夫人,画眉只怕……不行了。夫人你别自责,画眉自个儿做下这等事,打死便打死了,怪不得你。最近事情这样多,你精神不济也好些日子了,今个勉强撑着处理这些个琐事,怕是早累了吧。这里有姜嬷嬷与奴婢几个,夫人不如先回房歇着?”
知微一脸难过与自责,轻轻叹口气,“罢了,画眉……你找邵太医来瞧瞧,若能治,不吝银钱药物,尽管与我说。若不能,你们几个买口好棺材将人好好安葬了,还有她家人那里,也多给些银钱。”
画蔷扶着知微起身,道:“奴婢省得了,夫人放心吧。”
寻常人二十个板子都有可能捱不下去,五十板子打下来,如画眉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哪里还能活命。知微不是第一次杖杀下人,她还记得她第一次下令杖杀的下人名叫青玉。她亲眼看着那个丫鬟断气,心里惊涛骇浪似的害怕,却强迫自己不准移开视线。因为她知道,若不是青玉死,会丧命的就会是她。你死我活的规则,她当然不会选择让青玉活。这次,画眉虽并没有直接害她,却因为她与李思瑞有染,与菲燕郡主有染而不得不死,知微知道自己就算不看,画眉仍是死在她的手中。虽然早就决定了画眉的生死,知微还是觉得有些难过,这双手,日后是不是还要染上更多人的鲜血?
这一次的整顿,那些以往被人收买的,两面三刀的,欺负知微新来的,偷奸耍滑贪婪无用的全都走了个干净,有些是家生子,自然是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报道,当然知微的大肆发作以后,这些人在府中也不可能太得脸去,否则便是在打知微的脸。是以当那些人哭哭啼啼求到二太太跟前,二太太二话没说,连同那些人的家人全部发卖出府,这也算是对知微的一种态度。
除了暂时不能动的那三个,知微借由金条事件将落樱园干脆利落的清理了一番。虽然落樱园里大肆走人会引人注目,但知微不仅给了那些人自由选择的机会,还给卖身契发放银两,无论谁听说了,也不会道知微半个不是,更不会出现苛刻下人的传言!
刚用了晚膳,便有婆子来报,画眉没能熬过去,死了。知微面无表情的听了,金铃便招呼如几个出去处理。
李思渊还没回来,差了平安带了口信回来,他忙着收缴乌香,抓捕秘密贩卖乌香的人,并准备连夜审讯,晚上不能回来。平安还带回了皇帝的口谕,那口谕本是让李思渊传达的,李思渊忙的脚不沾地,故而便叫平安一道传达了。
明天一早,宫里会有人来接知微进宫。
打发了平安下去休息,知微也甚是疲累,这一天实在惊心动魄,此时放松下来,觉得头皮紧的似都要崩裂开了。画蔷站在知微身后轻柔的替她揉按着头部,担忧道:“姑娘脸色不大好,若是累了还是早些歇下吧。”
知微叹口气,并未睁开眼:“把那几个小的都喊进来吧。”
她与李思渊说起乌香那一日,画眉并没有在屋里伺候,话是从哪里传出去的,知微一直没能想明白。三个大丫鬟和三个小的都进来了,知微从美人榻上坐起身,目光自她们面上一一扫过。当日李思渊进宫匆忙,她唤了几个丫头进来帮忙收拾,言语中也顾不得避讳,当时也未想过有什么好避讳。
她累了一天,实在没有精力再委婉含蓄,开门见山道:“那日我与爷说起乌香时,你们都听见了?”
画蔷三个因参与了画眉事件的整个过程,故而都明白知微的意思,如三个小的却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只是都点了头应听见了。
知微语气加重了些:“有谁跟画眉提起过这件事?”
画蔷三个自是道没有,如与如晏想了想,也摇了摇头,如却是一愣,小小的脸庞上先是茫然,继而不安,嗫嚅着开口:“回夫人话,奴婢晚间碰到画眉,她与奴婢闲聊着,不知怎地就问起世子爷何故这样匆忙进宫,奴婢一时不察,就跟她说了……”
如懵懂无知的抬起眼来,看见知微清冷的神色,一时慌了神,不知所措的去看画蔷文杏三人,“夫人,奴婢……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如是她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如今也不过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刚买进孔府时很是瘦小,跟着知微后倒是长了一头,但仍旧只是个孩子而已。知微看着她不知所措都快哭出来的可怜模样儿,缓了神色,轻声道:“日后你须谨记,祸从口出这句话。有时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带给旁人难以想象的麻烦和困扰。你虽还小,可咱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太过复杂,稍不注意便有性命之忧。你们几个也都记着,日后只怕会更难。”
几个丫头神色一凛,齐齐应了是。
知微唤了如到跟前来,模了模她的脑袋,如的身子抖得仿佛落叶,知微觉得不忍,放柔语气安抚道:“没事了,以后跟着文杏,多看多听,日后我身边,还得指望你们几个呢。”
恰逢姜嬷嬷进来,知微便让几个丫头先出去了,也让她们好好安抚下被吓坏了的如。
“嬷嬷,那些人都安排好了?”知微见姜嬷嬷手里拿着新名册,笑着问道。
姜嬷嬷将名册放在一旁,并未递交到知微手中:“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姑娘便是要看,也等休息好了再看,还嫌今儿不够累的?”
知微疲惫的笑了笑:“累啊。”
是真累,一大早提心吊胆的进宫,终于完好如初的出来,一颗心还没放回腔子里,又面临通敌叛国的指控,设计画蔷,整顿院子,哪一件不是费心劳力的,此时虽是累的连手指都不想动弹,可想着明儿还得进宫面圣,刚缓解些的头又隐隐作痛了。
“事有轻重缓急,姑娘你是将自己逼得太紧了。”姜嬷嬷不赞同的说道,“比如画眉的事,随便什么时候不能处置她啊,偏你这样心急。”
知微笑道:“嬷嬷知道我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我能忍到现在,实在不易了。我只要一想到她跟李思瑞勾搭,就觉得寝食难安。”
李思瑞多么阴狠的人,她怎么能容许身边放着这样一个不定时炸弹!这回是替他传递消息,下一回呢,不定直接朝他们捅刀子。既然她已然成了一个安全隐患,她就再没有留着她的道理!
“况且,这事还跟菲燕郡主有关。这乌香事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掉脑袋!李思瑞与菲燕郡主勾结,这可是抄家灭祖的大罪,我不但不能揭露他,还得拼命替他遮掩着。虽说皇上对爷是不同,可关系到通敌叛国,谁敢拿这个去试探皇上对爷的态度和底线?搞不好我们都得为了李思瑞的愚蠢赔上身家性命,攸关性命之事,我向来不敢冒险!但动不了李思瑞,我还不能动画眉了?”知微越说越是气愤,抓过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茶。
姜嬷嬷心疼的瞧着她,“姑娘杖杀画眉,是为了警告二爷吧。”
知微点头,颓然倒回大引枕上,“他若知晓其中利害,这段时间也会安分一点。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
知微蓦地坐起身来,“是了,嬷嬷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文杏看见四姑娘跟菲燕郡主从金楼里出来……我太大意了。”
“姑娘也只是个普通的人,况且如今咱们知道了,所幸没出大乱子,日后更小心些便是。”姜嬷嬷安慰她,又问道:“二爷与四姑娘,姑娘打算如何?”
知微犹在自责中,闻言喃声道:“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我得好好想想……”
四姑娘好办,她现在形如禁足,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到时候嫁出去便万事大吉了。可李思瑞不同,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府里,本就有宿怨旧愁,且他的亲娘还是对李思渊和宋嬷嬷下手的嫌疑人,和平相处吗?想都不要想!那么,该怎么办?
知微抱着疑问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便被丫鬟们唤醒了。
匆匆洗漱了,喝了一盅羊乳便有人前来禀告,说是宫里的马车已经在二门处等着了。知微不敢耽搁,坐上软轿便往二门赶去。
熟门熟路到了宫门口,正要下车,却有人从外面先一步打开车帘,一只大手出现在知微的视野中。
知微一愣,顺着那只手望进主人的眼里,瞧着那人一脸憔悴却精神焕发的模样,忍不住朝他笑了笑,将手搭在他的手心,由他扶着自己下车来,才开口问道:“你在这里等我?”
李思渊点头,瞧着她浓长眼睫下的淤青色,心疼道:“昨儿又没睡好吧。府里的事儿我都听说了,辛苦你了。”
知微见他下巴下一片青色的新生的胡渣子,想着这人约莫也一晚上没得睡,却惦记着自己,还巴巴的等在这里,心里便软的不成样子,摇头道:“府里的事哪能难倒我?宫里情况怎么样?”
李思渊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太乐观,皇后与太后昨儿都发作了一回,太医们束手无策,又不敢让人强按着,太后一不小心撞肿了额头,今儿还躺在床上。昨儿晚上我守了皇上一夜,他……一整晚失眠,出汗,还有些呕吐。微微,你当真有法子能帮他们戒毒吗?”
知微不敢太过肯定,只得道:“我是见过书上有记载,不过管用不管用却不敢肯定。宫里吸食乌香的只怕不少,先请示了皇上,让别人先试试吧。”
李思渊道:“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请示过了。一会儿有人带你去见乐嫔,你小心些,莫让她伤着了。”
知微点点头:“要去给皇上请安吗?”
“不用了,收缴销毁乌香后,后续事情还有许多,朝中许多官员也都染了那瘾,只怕他们不会舍得将私藏的乌香交出来……那个梁洛,昨晚上死在了狱中,应是他杀。”李思渊零零总总说了一大堆,最后说起梁洛来。
知微一惊,“谁杀的?”
“为了灭口的话,你说是谁杀的?”
知微抿着唇,想了想道:“皇上怎么说?”
“今日早朝后就能有结果了,你放心,定会有好消息的。”李思渊安抚她,两人还未说上两句,便有小太监来请知微,说是太医院已经准备妥当,请知微移步过去。
两人匆匆见一面,便又匆匆忙忙的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