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胖嘟嘟的小手,紧紧拉着妈妈的衣领就是不肯松开,把温郁心纠的生疼,咬咬牙还是狠狠心,掰开孩子的小手,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强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或许是老天对她的报应,让她的孩子,生下来就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两岁大的孩子,本该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可是,她为了让他生活的更好,甚至说,为了给他凑够手术费不得不把他寄养在别人那里。
离开陆希南的日子里,这个孩子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
孩子虽然不会说话,可是还会从嘴里发出吱吱呀呀的牙语,温郁知道是孩子舍不得她,他虽然看不见,也不会说话,可是却会哭。
心痛如刀绞,温郁这两年来算是深有体会了。
看公交车开进站台,温郁擦了擦眼睛,走了上去,她在镇里一家快递公司上班,不是文员,不是内勤,就是最普通的快递人员。
有时温郁觉得自己挺作的,明明打个电话给王带弟,就能拿到一大笔钱,这样孩子就不用再受罪,但是……她忽然觉得孩子那样,就是老天对她的报应,报应她鸠占鹊巢。
她不能再拿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冒险,所以甘愿每天骑着电瓶车,不管天气怎么恶劣,都穿梭在大街小巷。
窗外的景致在眼前飞快闪过,没等人来得及看清,跃进眼底的已是全新的一幕,昨天晚上孩子发烧,她基本一夜都没睡,把头抵在车窗上,感受到额头上一阵冰凉,她慢慢的睡了过去。
摇晃的车厢里,她睡的那样安静,甚至都做了梦,其实,与其说梦,倒不如说是两年前发生的一幕,如同被人碾碎的枯黄落叶那样,慢慢的纷呈而至。
两年前,如果说宋慕北的出现,让她感觉到了不安,甚至是自卑,那么宋慕北说的话,则是让她彻底认清了两个人的差距。
门等户对,流传了千年的老话,温郁觉得老祖宗总结的很对。
她是决定离开陆希南了,但是,她却没有完全相信宋慕北,她是女人,能清楚的感觉到宋慕北对陆希南的爱,甚至可以说是迷恋。
她不相信,一个那么爱陆希南的女人,真的能容人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所以,她当天晚上就走了。
夜深人静,当住院部一片安静,就连护士站的小军护都趴在桌子上偷懒时,她悄悄的出了病房,朝楼梯而去。
自从上次乘电梯,感觉到害怕后,她就像是得了电梯幽闭症,反正,她不管楼层再高,都不愿意一个人乘电梯了。
走过隔壁的病房时,她鬼使神差的侧过脸看去,结果,她愣住了,定定的看着,两只脚就像是被人灌进了满满的水泥,再也挪不动半步。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陆希南会在隔壁的病房里。
耳边传来人打哈切的声音,是护士站的小军护觉得累,调整了个睡姿,她要紧嘴唇,让感官上的痛,缓解她的心慌,和她许许多多未知的情绪。
无意当中看到陆希南,倒是提醒了打算直接逃走的温郁,自己肚子里有孩子,哪怕她逃走了,陆希南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办?她心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没有一点的办法。
大概老天爷还有慈悲的一面,终究没能忍心看她真的走投无路,温郁接到了一个电话,中年的女人的声音很慈祥也很优雅,温郁一下就想起她是谁。
打起精神,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勉强带着点笑意,“顾阿姨,你好,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顾默宛也笑了,“丫头,顾阿姨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是常事,倒是你,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温郁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出来的太匆忙,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只穿着拖鞋。
深夜街头,穿着拖鞋,披头散发,面无血色的女人,看起不是精神不正常,就是出来食人血肉的鬼怪。
又一个路人在经过她时,只看了一眼,就拔腿朝前跑,温郁勾起唇,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可以,她倒宁愿自己是鬼。
犹豫了一下,她很不好意思的开口,“顾阿姨,我想请你帮个忙。”她如果没记错的话,顾默宛曾经听到过,她退休前一直是在人民医院工作的。
听出她口气里的窘迫,顾默宛又笑了,“丫头,和顾阿姨还这么客气啊,在顾阿姨看啊,你和我的女儿没什么差别。”
深深吸了口气,温郁终于把自己请她帮的忙说出了口,顾默宛只稍微沉默了一下,就说她去安排,温郁只要去正常挂号缴费就可以了。
等温郁真心实意的道完谢,顾默宛终于没忍住,开口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郁用力的吸了口气,正想着怎么说好,顾默宛已经顾自接下话,“丫头,是不是和你丈夫要的关系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是个离婚比结婚还容易的年代,难怪顾默宛会这样以为。
温郁勾起唇,无声又无奈地笑了笑,事实上,她孩子都怀上了,却连丈夫都没有,如果顾默宛知道了,会说她什么?不洁身自好,还是太让她失望了?
再三衡量,温郁没说话,权当是默认了。
就这样,在人民医院妇产科,前任已退休的妇产科主任顾默宛的安排下,温郁去找了名姓沈的女医生,这个医生是顾默宛一手带出来的,是所有人里面最可靠的。
事实证明,顾默宛的眼光真的不错,要换做一般的人,那天,只怕早被陆希南一个犀利的眼神,森冷的嗓音,吓的什么都说了。
她没有拿宋慕北的支票,身上带的现金又不多,为了防止陆希南通过银行卡找到她,她把自己的卡全部都扔进了垃圾桶,一切准备好后,她连夜坐火车离开B市,去了心仪以久的江南小镇。
安定下来后,她找了个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教小孩子画画的工作,除了她自己,就连陆希南都不知道,她其实非常会画画,那还是她是夏蕴时最擅长的东西,为了彻底望去那段不愉快,她刻意忘却了最擅长的东西。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如陆希南说的那样,不管风浪多大,都躲在他的羽翼下,安安心心,幸幸福福的到满脸皱纹,牙齿掉光,却没想到,终究还是造化弄人了。
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到头来却是这般的恨她。
孩子在她肚子里非常的安静,安静到就像是不存在一样,温郁很担心,除了按日子正常产检外,还特地去查了一次。
医生拿着新做出来的B超单,点着那上面的一团黑影,告诉她哪里是孩子的身体,哪里是手,哪里是脚,孩子除了比同月份的小一点,其他发育的都很正常。
温郁听医生这么一说后,悬在半空的一颗心才算落回了原处,还特地听医生的话每天逼自己多吃东西。
六个月后,预产期一到,孩子很准时的出生了,不顾精疲力竭,她嚷嚷着要看孩子,助产士的声音有些怪异,“孩子被送到保暖箱了。”
“为什么?”她瞪大眼睛,不顾产后的细弱,挣扎着就要下床,她的孩子是足月生下来的,而且前面的每次产检都显示非常正常,为什么要被送到保温箱?
助产士着急的按住她,“你别着急,孩子可能是呛到羊水了,怕他得肺炎,所以先送去的保温箱。”
听助产士这么一说,温郁长长的松了口气,有了这个孩子,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唯有这个孩子,那是她的宝贝命根子,坚决不能有一点差错,不然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三天过去后,当孩子还待在保暖箱里,她着急了,去问了医生,这才知道了实情,她产检时显示一直很好的孩子,居然眼睛看不到。
一听到这个消息,温郁全身力气尽失,朝后趔趄了好几步,似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后背靠着墙壁才勉强没让自己摔到地上。
医生其实挺同情这个由产检,到生孩子,再到现在都只有一个人的女人,搀扶着让温郁在凳子上坐上,才又说:“其实,你也不要太担心,孩子毕竟小,如果早点动手术的话,估计还是有希望的。”
生完孩子本该住院一个星期的观察加消炎,硬是被温郁缩短到了三天,因为她要省下更多的钱给孩子早点动手术。
第三天,她就一个人抱着孩子出院了,生孩子的时候,她其实还有点难产,三天而已,身体根本没康复,她咬着牙,生怕颠簸到襁褓里的孩子,硬是以最平稳的脚步朝前走去。
她出院当天,天气很冷,风寒似刀,吹到人脸上,就像割下每一块肉。
医生和护士真的不忍看下去,有个泪点低的护士看着她的背影早捂嘴哭了起来,她们
派一个护士去送她,却被她婉言谢绝了。
孩子眼睛生来就有问题,是老天对她的惩罚,不管将来的路有多难走,为了她的孩子,她都要咬牙坚持下去。
孩子很小的时候,得到画室老板的同意,她一直带着他去画室上课,似乎知道妈妈的不容易,这个孩子特别安静,除了不舒服时会像小猫那样低低的哭两声,其他时间都很安静。
安静到让温郁心疼,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仿佛被人放在油锅里来回煎炸,痛的她都发不出声音,唯有椎心刺骨的痛着。
本来画室的工资不低,又可以把孩子带在身边,却发生了一件让温郁很难过的事,一气之下,她辞去了画室的工作。
那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个家境比较优越的孩子也在跟着温郁学画画,一天,当温郁正在其他孩子上课时,那个家境殷实的孩子却偷偷跑到了画室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那个房间本来是放杂物的,后来,经过老板同意后,温郁把它收拾干净,当成了婴儿房,平时她上课时,就把孩子放在那里。
她自己很节俭,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对孩子却很大方,像天底下的父母一样,总想把最好的给他。
怕孩子一个人孤独,她给他买了只奥贝的摇铃,她的儿子虽然暂时看不到这个世界的颜色,她却想让他通过耳朵,依然可以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她的生活一团糟,却是希望儿子的将来光明一片。
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天,她在教孩子们勾线时,忽然听到闷闷声,以为孩子不小心把毯子蒙到脸上了,大惊失色的冲过去打开门。
结果,她看到了几乎让她心神俱散的一幕,那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像拎只小鸡一样,把她的孩子高高拎起。
她的儿子,瞪大他那双纯净的,比星星还璀璨的,却没有任何光亮的黑眸看着地面。
他虽然才几个月,也目不能视,却也能感觉到危险,身上唯一可以称的上胖嘟嘟的小手,在空间乱舞着。
小嘴翕动像是在喊妈妈救我,而那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正把摇铃朝自己儿子的嘴里塞,像是在玩弄天底下最好玩的玩具。
温郁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没想,大步上前,把儿子紧紧的搂进怀里,泪如雨下。
那个小孩看有人打扰自己,很不满地说:“小瞎子,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啊。”说着,他还笑了起来。
温郁能感觉到怀里的孩子被吓的瑟瑟发抖的身体,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眼泪再次蜂拥而下。
她可怜的孩子啊……
那个小孩走到温郁身边,洋洋得意的抬起头,温郁终于忍无可忍,扬起手,就给了那个孩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仅引来了画室老板,也把孩子暴发户的爹招惹来了。
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后,那个暴发户不以为然,“小孩子淘气,只是玩玩,不能当真,相反的,你打人就不对!”仗着自己有几个钱,坚决要求画室老板开除温郁。
画室老板不仅喜欢温郁的工作态度,更欣赏她的画技,真的不想失去她,站出来打圆场,最后的结论是,温郁对那个孩子道个歉,依然可以留在画室工作。
温郁抱着怀中已经睡着的孩子站起来,看着挺着啤酒肚的暴发户,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去,却很清晰,“子不教父之过,你这样教出来的,只会是个社会的蛀虫!”
暴发户被她气的满脸通红,温郁却对着画室老板鞠了个躬,“邓老板,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们母子的照顾,以后我不来上班了。”
邓老板知道温郁去意已决,也没再挽留,而是在结账时,多付了一个月的工资给她。
温郁连连推辞,“邓老板,真的不用给这么多,我这个月都没上完。”
邓老板却是板着脸把信封塞到温郁包里,“看你说的什么话,你在我这里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给我带来的效益却是比任何一个人都好,多一个月的工资,算是我对你的奖励。”
温郁没再推辞,孩子的眼睛真的不能再拖了,她希望钱存的越多越好。
就这样离开画室后,温郁开始找新的工作,她没想到那个暴发户在当地还挺有势力,一般的小私营企业都不愿意用她。
那些正规的企业,帮员工交金都要有有效证件的,温郁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去。
最后,温郁只能去快递公司送快递。
送快递,都是风里来雨里去,不要说刮风下雨,就是天上哪天下铁了,也照样要去揽件送件,孩子不再适合带在身边,她就把他放到了邻居一个老阿婆那里。
刘阿婆非常和善,儿子女儿长大后都不在身边,老伴在前年也去世了,一个人挺寂寞的,听温郁说想在白天把孩子寄放在她那里,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当温郁有些难为情的提出一个月只能给五百块钱时,却被刘阿婆非常严肃的拒绝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不是她在带小墨白,而是小墨白在陪她。
温郁给孩子起名温墨白,墨是黑色,白是白色,足可见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孩子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黑白。
大概眼睛看不到的人,心思比一般人要通透,小墨白也很喜欢把他当成亲孙子一样疼爱的刘阿婆,唯一有点问题的就是每天早晨,当温郁要把他送到刘阿婆那里时,他总是左右扭捏的特别厉害。
是啊,刘阿婆对他再好,也不如自己的亲妈好。
都无数次这样了,每每小墨白抓着她衣领不放,她还是会不舍,会心疼的直掉眼泪。
她每天都是乘这个时间段的公交车,这条线上的公交车上司机几乎都认识她了,而她,像今天这样睡到终点站还没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等所有的乘客都下车后,年轻的司机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终点站到了。”
温郁慢慢睁开眼,感觉浑身酸麻,这一觉把过去两年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温习了一遍,真的好累,对司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就下了车。
年轻的司机却在这时叫住她,“你脸色不大好,今天我末班车,你大概几点到站台。”
温郁愣了下,很快明白司机的意思,她每天都是赶着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去,有几次差了几分钟,硬是没赶上,她又舍不得打车,就走到很远的地方,却乘另外一趟。
对司机的好心,她不由笑了下,“谢谢你,我应该赶得上的。”
小墨白烧才退下去,她不大放心,今天一定准时下班。
赶到快递公司,拿好属于她要投递的包裹,然后又打开手机接受她要揽收包裹的消息,这才推出自己的电瓶车,开始忙碌的一天。
正要离开快递公司,有人拉住她的车,她回头看到了同事费子健。
她是这家快递公司唯一一个在一线的女员工,那些男人们总是对她要照顾些,其中以费子健尤为突出,他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温郁,“小温,看你脸色这么难看,还没吃早点了吧?”
山东煎饼,外焦里女敕,当中还包裹着生菜里脊,散发出阵阵香气,真的很诱人,温郁刚想说自己吃过了,肚子却很老实的发出一声咕噜声。
温郁难堪的低下头,费子健笑了笑,二话不说就把装山东煎饼的袋子挂到了温郁的龙头上,然后不等温郁说什么,他已经转身去准备自己的包裹。
费子健的心思,温郁当然明白,只是,她这辈子真的不打算嫁人了,守着小墨白,把他的眼睛看好,再慢慢的训练他开口说话,然后把他抚养长大,培育成才,看着他娶妻生子,这一切就足够了。
后来发生的事,让温郁觉得命运这东西,真不愧是最难掌控琢磨的,父与子,不管是隔着多少山和水,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终究是有见面的那一天。
……
温郁并没有准时下班,因为刚到中午,她才坐到快餐店打算随便吃碗面,就接到了刘阿婆的电话,刘阿婆急得跟什么似的,年纪大的人,一着急,满口说的都是当地的方言。
温郁虽说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已经将近两年,也稍微能听懂一点,像刘阿婆这样快的语速,她真的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刚想打断她,坐在她身边的人告诉她,“她说你的孩子发高烧了,让你快回去。”
温郁蹭的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就没了血色。
服务员端了面过来,看她朝门外跑去,正要喊她,已经不见了人影,服务员小声抱怨,“什么人呢?点了碗面又不要了。”
费子健刚好走进来,看到温郁急匆匆的跑出去,正要问她发生什么事了,温郁已经抓住他的衣袖,语速急切的说:“费大哥,我家里出了点事,下午不能上班了,麻烦你帮我请个假。”
费子健点头,温郁红着眼眶,连声道了谢,就朝自己的电瓶车跑去。
太着急了,脚下一个打滑,她摔了下去,费子健心里一沉,正要转身去扶她,她已经自己站起来,灰尘都来不及拍,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