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醉制止鸣柳和鸣露略显慌乱的动作,水眸动了动,抬步向梳妆台走去,矮身坐在了镜前。鸣柳二人见状恍然,忙走到吟醉身后站立,顺手拿起了梳子握着手中。
绯月暝夜每次来看吟醉为保持清静都会一个人走进内殿,而把刘公公等一干跟从的宫人都留在外面,平日里极为平常的事,现在因为太过心虚,倒让鸣柳二人更加不安,慌乱的猜测着皇上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心脏就像做贼一般砰砰跳得厉害,头垂得极低,用尽全力的控制着自己的举止,平静的问安行礼,不敢表现出一丝异样。
吟醉从凳子上转了转身,有些不满的看向绯月暝夜,指着自己盘了一半的发髻埋怨道:“醉儿见过皇兄,皇兄来得太巧,头发还没有梳好。”
绯月暝夜看着吟醉那一身雪白的亵衣,再看看吟醉微红的小脸,大步走到吟醉身旁,抬手在她额上触了触,温度不高,微微放下心,却仍旧蹙眉道:“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怎么起来了,累不累?”
吟醉白女敕的手指轻轻缠着胸前一缕黑发,抬头看着绯月暝夜笑道:“天天躺在床上,再不起来走走,都要发霉了。”
绯月暝夜被吟醉的用词给逗笑了,嗔笑道:“人怎么会发霉,净会胡说!”
吟醉不理他,转回身对鸣柳道:“不用管皇兄,先给我梳头。”
“是。”鸣柳紧张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直到看到绯月暝夜的态度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看皇上的样子,应该并没有发现公主出宫,也没有起疑。
听到吟醉说话,鸣柳急忙拿着梳子轻轻的为吟醉梳理起头发,动作轻缓柔和,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却不知,她手心里早就溢满了冷汗。
“梳什么头,只在殿里走走罢了,不准去外面。”绯月暝夜蹙眉,说着弯身牵起吟醉的手,小手柔女敕滑腻,却有些清凉,绯月暝夜把那小手包裹在手心里,剑眉一横,带着威压的目光看向鸣柳,呵斥道:“这么冰凉,你们怎么伺候的,不知道给主子加衣吗?”
鸣柳和鸣露心一颤,急忙跪下请罪“奴婢知错,请皇上饶恕。”
吟醉见状,皱了皱鼻子,仰头看向绯月暝夜,高度差距太大,看得她费力,干脆站起身,撇着嘴咕哝道:“加什么衣,殿内走走罢了,又不准去外面,我不冷。”
绯月暝夜见吟醉竟用他的话堵他,抬手敲了吟醉的额头一下,好笑道:“顶嘴,该打。”
吟醉嘟了嘟唇,敢怒不敢言的看着绯月暝夜。
绯月暝夜轻笑,亲自动手拆开吟醉缠了一半的发髻,发间散发出淡雅清甜的桃花香,萦绕鼻端,是世间任何香料都熏染不出的甜美味道。修长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清凉柔顺的触感就如心田上轻轻飘过的羽毛,很轻易的便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绯月暝夜对那头乌丝有些爱不释手,发髻都拆开了依然轻轻的有兴致的把玩着。
吟醉仍旧嘟着唇,推开绯月暝夜,负气道:“皇兄是暴君,不想走了,去睡觉。”
绯月暝夜一把抱住抬步欲走的吟醉,低头看着吟醉,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吟醉的裙角,含笑的眸子有一瞬的晦暗,抱着吟醉的手臂不禁一紧,质问道:“你裙子上哪里来的泥土?”
跪在地上的鸣柳二人闻言,刚刚落到实处的心再次悬起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起,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又是担心又是自责,着急的想要想出应对的办法,却是越着急脑子里越乱,不要说应对的办法,便是控制住自己不要颤抖都费尽了力气。
吟醉就在绯月暝夜怀里,更为直接的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威压,也明显的察觉到了绯月暝夜在问出这句话时的情绪波动,虽然他在压制着,可吟醉有预感,若她解释不好,必然会引发出一场风暴。
这些日子,绯月暝夜接二连三的被挑衅,忍耐性已经降到了最低,吟醉也不敢冒险再激怒他,心思快速的转动着,寻找着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嗯?”吟醉心思复杂,却表现得极为平静,就好像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的裙子上会有尘土一样,眸中带着些意外,顺着绯月暝夜的目光看去,发现最下方的裙角上确实沾染了一块拇指盖大小的泥土,起初被裙摆上的褶皱遮掩着看不到,随着她迈步的动作才显现出来。这一发现让她有些不满的蹙了蹙眉,小手提起裙摆,有些嫌弃的嘟了嘟唇。
绯月暝夜仔细的观察着吟醉的表情,确认没有看到一丝心虚和慌乱,心中的怀疑减少了许多,只是,一直听不到吟醉的解释,他便无法完全释怀,环着吟醉的手臂一点点加紧,薄唇微抿,眸光也渐渐冰冷。
吟醉不满的抬头看向绯月暝夜,皱眉道:“皇兄放开我,好疼。”
绯月暝夜闻言,非但不放开,反而环得更紧,沉着脸冷冷道:“疼吗?那你告诉朕,你裙子上的泥土是从哪里来的,嗯?”
吟醉皱着眉头挣扎了两下,没动,不由也沉下脸来,有些委屈的控诉着绯月暝夜的无理取闹“我都没有注意到裙子上怎么会有泥土,怎么知道从哪里来的。皇兄非要问的话,看那里,”小脸转向侧面,目光看向挤在一起打闹的小宠物们,瘪着嘴道:“殿内只有它们身上有泥土,应该是不小心从它们身上蹭来的。”
绯月暝夜顺着吟醉的目光看去,入目的是一堆毛茸茸的小团子们,只是,原本雪白的小毛团,此时身上却脏兮兮的,它们玩闹的地方,地板上甚至也落了一层的尘土。
绯月暝夜见状,目光一窒,手臂蓦然松开,低头看着一脸委屈和不高兴的吟醉,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有些歉意道:“生气了?”
吟醉冷哼一声,低着头不理他。
“普天之下也就你敢跟朕使小性子。”绯月暝夜柔声哄道:“好了,是朕错怪你了,朕跟你赔不是好不好?”
吟醉低着头闷闷道:“皇兄如此质问醉儿,是以为醉儿做了什么?皇兄不相信醉儿!”
绯月暝夜把吟醉抱在胸前,安抚得轻轻拍着她的背,叹息道:“朕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太聪明,也太会惹朕生气,朕,无法放心。”
吟醉身体一僵,喃喃道:“皇兄……”
绯月暝夜紧紧抱住吟醉,低声道:“朕可以宠着你,顺着你,什么都依你,但是,朕不允许你离开朕,决不允许!”
吟醉闻言,瞳孔忽然一缩,握着绯月暝夜衣襟的手蓦然收紧,一瞬又松开,粉唇抿了抿,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能说出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懒懒道:“皇兄,我累了。”
绯月暝夜垂头看向吟醉,见她小脸上带着几分疲惫,水眸微微眯起,已然泛起了迷蒙的睡意,不禁眉头蹙起,略一矮身,打横抱起了吟醉,轻声叹道:“累了就睡吧,不要担心,张温默和明月公子已经找出了驱蛊的办法,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吟醉却是真得困了,靠在绯月暝夜胸前,眼睛已经懒懒的睁不开,无力的呢喃道:“衣服脏了,先换衣服……”
绯月暝夜把吟醉放在床上,不禁失笑,困成这个样子还惦记着衣服上那点脏污,转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鸣柳二人,眸中的笑意瞬间消失干净,冷声道:“给公主更衣。”
“是。”鸣柳和鸣露急忙起身,一个去拿干净的亵衣,一个走到床边,想要为吟醉月兑掉穿着的这一身,刚要动手,又想起什么一样,转头怯怯的看看站在床边的绯月暝夜,为难的提醒道:“皇上?”
绯月暝夜的目光从吟醉脸上移开,冷冷的看了一眼鸣露,转身向殿外走去。
鸣露松了一口气,伸手去解吟醉的衣带,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吟醉的脸,见她眉头竟是微微松了一下,不禁一怔,公主竟还没有睡着,是因为不放心皇上?
吟醉在放松了心神后,几乎瞬间就进入了梦乡,却不知道绯月暝夜在踏出内殿的一刹那,脸色就变得寒冷如冰,眸子里的戾气如狂龙般叫嚣着,想要毁灭什么。
刘公公只看了一眼,便深深低下了头,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个,心中却暗暗叹息,长公主就是皇上的劫啊。
“启禀皇上,张神医和明月公子求见。”带着张温默和水湘明月进来的小宫女似乎并不知道绯月暝夜在此,蓦然迎面对上了阴沉着脸色向外走的绯月暝夜,心里一惊,立即就跪在了地上,颤声禀报道。
绯月暝夜没有理会那小宫女,抬头看向她身后的张温默和水湘明月,薄唇紧抿,展示着他即将告罄的耐心。
张温默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绯月暝夜刚刚看过吟醉出来,他这样的表情,让他很有理由怀疑吟醉说了什么惹他生气的话,或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否则,皇上不会以这样的状态迎接他们。
水湘明月亦被绯月暝夜眸中的戾气吓了一跳,继而眸中闪过一抹担忧,为绯月暝夜刚刚见过的吟醉。
“参见皇上。”二人脑子里思想活动甚多,却并不妨碍他们对绯月暝夜行礼。
“免礼,进来。”绯月暝夜见他们来,倒不急着走了,又转身返回了殿内,主位上坐好,看着二人道:“二位可找出了驱蛊的方法?”
水湘明月与张温默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我二人此来正是因为此事。”
绯月暝夜眸中闪过一抹光亮,正了正脸色,略微有些急切的看着二人。
“想必皇上亦有所耳闻,长公主前几日命鸣柳去倾颜宫取了些东西回来,不瞒皇上,那些正是颜太妃生前所作,乃她毕生研究蛊毒的心得感悟。我与张兄彻夜研读了颜太妃的遗作,果然从中找到了一种蛊的记载,中蛊症状与长公主极为相似,上面亦详细注明了驱蛊方法。”水湘明月轻轻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覆盖住了那双总是含着忧伤的眸子,他没有说的是,这种蛊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是颜太妃第一次研制培养成的。也就是说,长公主的蛊是她的亲生母亲亲手所下!
绯月暝夜不知水湘明月的满腔纠结,令他惊讶郁结的是,解蛊的方法竟然就在倾颜宫,而他现在才知道!若他早日去倾颜宫探查一番,醉儿又何至于受苦这么多年!
至于,那些遗作是醉儿派人取来的,她是早就知道,还是无意间想到的?她又是怎么知道颜太妃会留下这些东西?
一瞬间,绯月暝夜的脑子里便想了很多,只是,这些都是次要的,他可以留待以后再查,最重要的却是,找到的解蛊的方法“如何驱蛊?需要准备什么,二位可有把握?”
“方法并不很难,需要的药材亦有限,只是……”水湘明月抬眸看向绯月暝夜,顿了顿道:“除了药材外,还需要……以血做药引。”
“血?”绯月暝夜凝眉“什么血?”
“药血!”一直沉默不语的张温默突然插话道。
张温默的回答让水湘明月一惊,忙眨了一下眼,才把眸中的错愕遮掩过去,宽袖下的手却不自禁的紧握起来,用毅力支撑着才忍住没有转头去看张温默。
张温默在撒谎!
需要做药引的并不是什么药血,而是……至亲之人的血!
可张温默为什么要说谎呢?水湘明月不解,却相信,他既然敢在绯月暝夜面前说谎,自然有他冒险欺君的理由,现在不是问清楚的时候,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不露出一点马脚,以防害了他。
绯月暝夜蹙眉,看向张温默“何为药血?”
即便是撒谎,张温默也面不改色,冷淡道:“皇上应该听说过药人,既,一些体质特殊的婴孩,自出生起便每日以特定的药草浸泡,滋养身体,久而久之,他们的身体便有了药性,随着时间的增长,药性也越来越强,直到成年后便成了药人。而药血,指的便是这些人的血。”
“药人,要去何处寻?”绯月暝夜问。
张温默抬眸瞥了绯月暝夜一眼,冷嘲道:“培养药人条件极为苛刻,所需药草量也极为庞大,除了天下第一医,皇上以为还有谁能培养出来?”
绯月暝夜抿唇,听到张温默的回答竟直觉会有什么事超出他的预料,心中忽然有些烦躁,冷声道:“既如此,就劳烦张神医把药人带来。”
张温默很不给面子的果断摇头拒绝“并不是每一个婴儿都能成为药人,百个中也不见得能成功一个,现在,天下第一医也不过只有一个,对天下第一医至为重要,怎能随意出世,恕草民无法领命。”
绯月暝夜鹰眸一眯,冷凝的目光暗含威压,逼视着张温默,冷冷道:“那天下第一医如何才肯让药人出世?”
“药人的血可解百毒,乃世人争抢之物,为免引起纷争,天下第一医自古传下祖训,药人一生不得出,草民乃天下第一医的弟子,自当遵从,还请皇上不要为难草民。”张温默半垂着眼眸,面无表情,说话犹如在背诵课文,似乎他说出的话根本没有加注感情。
绯月暝夜薄唇紧抿,眸中染上了几分怒意,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张温默,既如此,即便知道解蛊方法,没有血药为引,亦无法解蛊了?那他还说来做什么!
水湘明月感觉到殿内气氛越来越压抑,想着要缓和一下才好,总不能惹恼了绯月暝夜,对谁都不好,想了想转头看向张温默,问道:“既然药人不能出,那可否带长公主去天下第一医?”
绯月暝夜闻言一怔,他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让吟醉离开皇宫,因此,并没有生出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的想法。
张温默抬眸看向绯月暝夜,淡淡道:“天下第一医虽一般不允许外人进入,但也曾有过特例,若皇上允许,草民可以说通天下第一医。”
绯月暝夜狠狠的握着龙椅的把手,死死盯着张温默,全身气场大开,威压全部向张温默涌去,冷声道:“只有这一种办法?”若有可能,他绝不会同意吟醉离开!
张温默微微蹙眉,却不怕死的点头,淡漠道:“若皇上真心想救长公主的话。”
“大胆!张神医怎敢质疑皇上的心意!”刘公公见绯月暝夜脸色不好,急忙扯着嗓子怒斥张温默。
张温默就像没听到,面无表情,坐得极稳。
刘公公见状,对张温默的心理素质很是佩服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绯月暝夜,见他脸色仍旧阴沉,便想再呵斥张温默两句,绯月暝夜却抬手制止了他,刘公公立即把到了口中的话咽回去,垂头弯腰,不再出声。
“若去天下第一医解蛊,需要多长时间?”绯月暝夜紧盯着张温默,期冀着张温默能给出他满意的答案。
只可惜,张温默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的感受,也并不畏惧他给的压力,淡漠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打破了绯月暝夜的希望“少则一年半,多则两年。”
绯月暝夜目光从张温默身上收回来,垂眸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忽然起身,大步向内殿走去,只余冰冷的声音传到身后人的耳中“你们退下吧,朕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