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豫都后,尹力平看看手表,说去新城。文一帆问要不要给李兴邦打个电话,尹力平说不要,说正好看看他们在忙什么。
新城县是北港市的一个工业开发区,这几年发展很快,现有企业百余家,基本形成了纺织、染整、绣花、拉链、服装生产一条龙的产业链。城区道路宽广,厂房林立,绿树如茵,风景迷人。长江银行是这里设立最早的银行,被企业称为“母行”。
文一帆帮尹力平提着包,进入了新城支行的营业大厅。大厅里的大钟已指向下午三点,四个营业窗口只开了一个,客户排着长长的队,几排座椅上也坐满了人。尹力平透过玻璃,看了一下营业厅内,有几个员工坐在那里聊天,尹力平皱起了眉头。尹力平和文一帆步行上楼,每层都观察了一下,二楼有一张台球桌,有两人在打球。三四五楼是各部门的办公室,聊天上网打游戏的屡见不鲜。六楼是办公室和行长室。李兴邦的办公室里一片嘈杂声,一个黑黑胖胖的人仰靠在李兴邦的座位上,把脚架在桌上,在电脑里看电视剧,还有两个戴着大戒指的人也在旁边瞧着。沙发上还有两人在睡觉,打着呼噜。满屋一股酒气和烟气。
尹力平沉着脸转身离去,走进了楼梯口旁的办公室。
办公室主任金铁桐正在写材料,抬头看见尹力平和文一帆,一片愕然。忙起身打招呼,让坐,倒了两杯茶叶水。
文一帆与金铁桐比较熟,在潇水支行搞办公室时就认识。他问,“金主任,两个行长去哪里了?”
“李行长下午没过来,可能是喝多了酒吧,丁行长下网点去了。”金铁桐笑着回答。
“李行长办公室里是些什么人?”文一帆又问。
“是几个私人企业的老板,李行长的朋友,经常来。”金铁桐如实应答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李兴邦的电话,等了一会,接通了。金铁桐告诉他,尹行长来了。
李兴邦办公室的人可能猜到来人是谁了,都轻轻地走了。
一会,令仲琛从楼上噔噔噔地跑了下来,给尹力平和文一帆打了声招呼,恭敬地给尹力平点了根烟,然后与文一帆说起话来。
尹力平绷着的脸慢慢地松驰了,恢复了惯有的严肃神态,问令仲琛,“营业厅为什么只开一个窗口,平时开几个窗口?”
令仲琛说:“平时开三个窗口。开一个窗口的情况我不清楚,照说不会的,就是周末也会开两个窗口。尹行长,我要去了解一下,再向您汇报。”
说着说着,李兴邦来了,一脸惊惶,连声道歉,连忙把尹力平和文一帆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令仲琛则去了营业厅。
尹力平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文一帆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李兴邦从柜子里拿出一筒茶叶,手忙脚乱地泡了两杯茶,端放在尹力平和文一帆旁边的茶几上,轻声说了声请喝茶。文一帆瞧着李兴邦的狼狈相,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一会,金铁桐提了桶水,拿了块抹布走了进来,手脚麻利地把房间整理了一下。一会儿,一位姑娘端上了几盘清洗得干干净净的水果。一会,丁向群也赶了过来,从包里拿出一包软中华,散了起来。尹力平接过后放在茶几上没有抽,说刚抽过了。
看见尹力平不抽,大家都没抽。
尹力平控制着情绪,平和地说:“你们都坐下吧。”
李兴邦和丁向群拿着本子,坐在尹力平侧边的双人沙发上。
这时,令仲琛进来了,意识到是在开会,正准备退出去,尹力平亲切地说:“小令就不要走了,你的任职马上就下,现在是班子成员了。坐下吧。”
文一帆点点头,令仲琛心中一喜,李兴邦和丁向群向令仲琛投去祝贺的眼神,令仲琛报以一笑。然后,他轻轻地搬了把椅子放在文一帆旁边,从口袋里拿出小本子。
尹力平以缓慢的口气说:“今天我和文处去省行汇报,我们的干部都审批通过了。一高兴,想来新城看看,一来嘛,看看丁行长,二嘛,马上就是季末了,看看李行长给我一个什么数字。”
丁向群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连声说道:“感谢尹行长,羞愧,工作没做好。”丁向群看了李兴邦一眼。
李兴邦说:“存款任务有点缺口,还差个几百万,中午请了一个老板吃饭,他答应了,如果没有意外,还是能完成任务。所以中午喝多了点。”
他扶了扶眼镜,内疚地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新城最大的问题是清收,前些年我们都是借新还旧,放贷收息,现在一规范,问题就暴露了。有些企业的老板说,是你们要我们借,全还了贷款和利息,我们没有用到钱。”
“不要老调重弹了,”尹力平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李兴邦的话,严肃地说:“照你这样说,这些贷款不要去收了,新城支行的清收工作也不要做了,如果顺其自然,只是强调客观理由,谁都可以当行长,我还要你们干什么。”
尹力平拿起了茶几上那根烟,丁向群敏捷地凑向前帮他点燃。尹力平沉下脸说,“我说兴邦,你看看新城支行成了个什么样子,堂堂的行长办公室,鱼龙混杂,是人是鬼都可以进来,都可以坐在你的位子上,都可以把脚架在桌上,都可以睡在你的沙发上,你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洗脚屋还是按摩房。我警告你,少与这些所谓的民营企业家深交,他是跟你交朋友吗?不!他们是看上了你的贷款。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你想想,这种案例还少吗?”
李兴邦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地自容。大家第一次看见尹力平发这么大的火,都吓得不敢吭声。
尹力平仍不罢休,接着炮轰,“不知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管,这么大这么气派的一个营业厅,在正常的工作时间里,开一个窗口,让客户排着长长的队等候,要是在城区,客户早就投诉你们了。机关里,上班时间还有人在打台球,聊天上网玩游戏的人形成一色,这样上班当然舒服,谁还愿去收贷款搞存款。这样的机关还有战斗力吗?我看就是一个杂货店。”
李兴邦一头大汗,欲言又止。
丁向群瞅着尹力平在喝茶,连忙插话,“尹行长,你说得很对,语重心长。新城的班子自前年起,就一直没有配齐,去年李行长一人自打鼓自划船,也不容易。我来的时间不长,有一个熟悉的过程,目前还没有帮李行长分忧解难,工作没做好事,我也有负责。现在仲琛进了班子,我们的力量强了。今后,我们一定会按照市分行的要求,做好每一项工作。请领导不要再生气了,响鼓不用重锤。”
丁向群看见尹力平没有吭声,接着说:“这两天,五个网点我都到了,存款计划百分之百没有问题。清收上一季度完成不了计划,但全年的计划很有希望完成。我掌握了一个情况,政府城建项目贷款中,用于抵押贷款的五十亩那块地,已准备搞房地产开发,拍卖竞标工作正在进行。这条信息很可靠,我一个同学在政府工作,是他悄悄地告诉我的。这件事办妥了,今年的清收计划没有问题。现在关键的是要与政府沟通,取得他们的支持。新城的经济建设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很多贷款都是可以盘活的,我们这些不良贷款不是政府担保,就是厂房或土地抵押。从这方面讲,清收工作比农村支行容易一些,不用零打细敲。”
尹力平听后,脸上开朗起来了。
令仲琛见机,忙说:“尹行长,我刚才去了下营业厅,今天是开了两个窗口,您来以前,有一个窗口的柜员突然发病送医院了,一时没有人顶班。我打电话问了一下,这名柜员犯了急性阑尾炎。营业厅本应开三个窗口,有几个柜员因特殊情况同时调休,人手不够,只有关一个窗口,明天我们采取措施,保证恢复三个窗口对外营业。”
文一帆问:“柜员不是两班倒吗,怎么还有调休假?”
“是这样的,”令仲琛说,“如果柜员参加上级行组织的学习或比赛或其他工作,是属于出差,不能采取换班的办法,那个顶班的柜员就要给假。一有特殊情况,就用调休假。”
尹力平问:“后面还有几个人坐在那里,是什么岗位的?”
令仲琛说,“有坐班主任,事后监督员,三级主管,还有信贷员。他们没有柜员号,是不能顶班的。哦,尹行长,那两个打台球的人是外单位的人,总是我们上班的时候来玩,说过多次,就是不听。现在看来,只有把球桌封掉算了。”
李兴邦这时才“活”了过来,他看着尹力平,一付诚恳的样子说:“刚才听了尹行长的教诲,如雷贯耳,猛然醒悟。新城的工作出现这种不堪的局面,是我的责任。我在整个工作思路和谋划上过于保守和安于现状,在管理上缺乏严谨态度,在营销上缺乏社交手段。现在班子配齐了,下一步,我们将采取以下措施,一是要整顿机关作风,优化人员组合,充实网点、营销和清收力量。二是要加强与当地政府的联系,密切与企业的关系,及时掌握有价值的信息,做好跟进工作,把一项项工作落到实处。我本人不会忘记尹行长向我敲的警钟,加强自律自省,不辜负领导的关爱。”
文一帆心想,真是一条老狐狸,察言观色,转得真快,既鞭笞自己,又迎合奉承,不动声色,恰到好处。他瞅了一下尹力平,他好像对李兴邦的检讨比较满意。
“文处有什么意见?”尹力平看了文一帆一眼说。
文一帆说:“新城的下步工作我有两个建议,一是人员要优化重组,新城支行有九十多号人,机关差不多有一半。要在这一半人上做文章,尽力压缩后台和内勤人员,增强市场营销和清收的力量。在柜员的问题上,在不违反操作系统规定的前提下,实行预备队制,在机关抽一些年青人身兼两职,忙时都要上柜,彻底解决柜员短缺的问题。二是对全行员工要实行绩效挂钩的办法,天河支行的办法可以借鉴。新城历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地方,员工的压力太小,工作舒适节奏慢,整个业务拓展工作大家都看着行领导。这种观念一定要打破。”
尹力平说:“我同意文处的建议,请你们务必抓好落实,落实情况要向我汇报。今天就算你们行的一次党委会吧,要形成记录。我也讲两点意见,第一点,在党委分工上,我提一个原则性的要求,李兴邦同志除主持全面工作外,还要负责清收工作。丁向群同志负责整个市场营销工作,还要分管财务会计工作。其他工作都由令仲琛同志负责,重点是抓好人力资源的配置和员工的业绩考核分配。第二点,在市场营销上,你们要学学温石支行,看他们是如何拿下台湾知名企业KP的,看他们是如何与政府和相关部门打交道的,看他们是如何开发市场资源的。这里有大学问,光喝酒是喝不出来的。丁行长哪天带一些营销的员工去取取经,这是邓鹏飞他们的秘笈,他们说不说,就看你这个老领导的面子了。”
李兴邦脸上一红,说:“我们记着了,对尹行长的要求和文处长的建议,一定抓紧贯彻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