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抵达朝歌城外还是卯时,帝都究竟有多大我无从算计,我所知道的是,仅从内城到宫门就走了足有半个时辰。
入了宫恰至早朝,所以费仲、尤浑将我连人带车交付接驾的舍人和宫婢,而后便匆匆赶往主宫正殿朝见君王去了。
好奇使然,我掀帘欲窥王宫盛景,不想先入眼的竟是另一支座驾,候在西隅墙下。车饰远看也很是奢华,车外亦有宫人相迎侍奉,不由令我心生纳罕。
“敢问舍人。”我唤来车外的内侍总领问道,“对面那辆鸾车里载的是何人?”
“哦,回苏贵人的话,那是有桑九侯的千金桑贵人。”内侍恭敬拜俯,娓娓道来,“赶巧与苏贵人撞上一天进宫了。”
我一听也是个女子,心里更是惊疑:“她也是被大王召入后宫的么?”
“贵人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普天之下最价值连城的宝物只配地位最高、权力最大、财富最多的人享有。”内侍自是答得无比殷勤,愈说愈眉飞色舞,“近来朝歌城里街头巷尾,连小孩子都在传诵的一首歌谣,词儿是这么说的:[北国苏媛美无瑕,南乡桑姝傲霜华。天姿国色降人世,双双飞入帝王家。]”
“……”如此夸张的歌谣真让我匪夷所思。
“这‘苏媛’、‘桑姝’一北一南,说的便是冀州的妲己小姐……”内侍望我笑容可掬,说时又将眼色轻瞄西侧,“还有桑邑的千翎小姐了。”
我明白了。
帝王,九五之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和财富,若女子也可算宝物,那也天经地义成了他向全天下男人炫耀的资本,自然是要充入后庭的。
只是我常年受爹娘管教,素以闺秀自居足不出户,竟不知自己在世人眼里竟有这样的美名,更不知在南方荆楚交会的有桑氏里还有个叫“千翎”的女子,她与我一样身负极佳赞誉,是我孤陋寡闻了么?
“贵人莫怪奴才多嘴,奴才再给贵人提醒一事。我朝奉行是一后三妃的祖制,眼下后宫里除了正宫姜王后,妃位上已经有了西宫、馨庆宫两位主子,这最后的一妃……”内侍有意压低了嗓子,话至尾声笑也变得别有居心,“苏贵人可得抓住机会了。”
“大王当然会更宠我家小姐啊!”我身旁晚菱沉不住气,大话说得理直气壮,“小姐的美貌举国皆知,就算被说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为过,那九侯家的千金再美能美过我家小姐么?”
“别胡说!常言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之大,有谁敢说自己容颜是天下第一?”我担心祸从口出,当即脸色不悦将她训斥,“人家好歹是侯门之秀,而今又同被国君召为贵人,与我也算是地位相当,我们不可妄自月复诽。”
晚菱受了我教训犹如吃力不讨好,愣是有些憋屈,只能悻悻瘪着嘴不再说话。
“这位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这宫里妃嫔的荣宠与失势全在于大王一人,谁能抓牢大王的心谁就是下一位贵妃主子。”内侍附和晚菱,顿时端出一副逢迎的姿态,“奴才有幸侍奉苏贵人,还指望着贵人日后多提携小的。”
我才刚入宫,这些奴才就等不及来巴结讨好,想到自己的来意就觉心寒。无奈强颜而笑,对他说的不与答复。
等了半晌前殿终于有人过来传话,眼看九侯千金的车驾被牵引去像是后宫的方向,我那内侍却走至窗下行稽首之礼:“有请苏贵人下车,奴才们这就带您去长乐宫。”
“为什么我要去长乐宫?”我不明所以,长乐宫可是天子主宫,是群臣朝拜国君的地方。
“这是大王的意思。”内侍俯身带笑,可我从他笑容里根本看不出任何线索,“大王想召见苏贵人。”
“……”
我愈发惴惴不安,按理我也应该像桑贵人那样先去后宫待命,为何会单独将我传召,还是去那么威严的地方,子辛想见我需要这么庄重?
“稍后贵人须登上九重玉阶才可到达长乐宫正殿。”入了长乐宫门,内侍又对我多加嘱咐,“大王携文武百官正于殿外等候。”
“舍人可否如实相告,究竟大王召我来此所为何故?”我心里实在没底,趁着最后点机会按捺不住就问了,“为何那桑贵人未一同前来觐见吾王?”
“因为苏贵人与桑贵人不可相提并论。”内侍也经不住我恳求,索性直说了,“冀州侯事先曾有冒犯大王之举,所以依照国礼,罪臣之女在入宫之后须有一程‘请罪’之仪。”
心恍若跌至谷底,难怪要亲至长乐宫,原来我是要替爹还有冀州请罪来的。
知道真相比一无所知更惶恐,待会面对今时不同往日的子辛,面对他的赫赫天威还有他的满朝文武,不知我会有怎样的慌乱,也不知他和那些王宫大臣们是否还介怀着冀州叛乱一事,若是有人借题发挥对我施难,我仅凭自己一人又该如何招架?
不能想,越想越六神无主。苏妲己啊苏妲己,你如今在宫里举目无亲谁也依靠不了,走错一步万劫不复,别指望有人能救你。
算了,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