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人性系列之20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作者 : 慕远兮

泉仔哼着歌去洗澡,阿母向观世音菩萨和祖先拜拜,象征性地把前门打开就进到她的房间,晚餐过后她一直没和我说话,连进房间都是安静的,以前的日子她会大声地说:「要锁门,前后看看再去睡觉。」

泉子花了很长的时间洗澡,我换下红色毛衣拿着枕头到泉仔的房间,他的房间换了一张新的弹簧床,阿母买了一床新的双人棉被,红色的被套看起来十分刺眼。

把他当成客人!这是阿母通知我「消息」后我给自己的心理建设,男人不都是同一个样子,、进入、退出,没有人能改变这个程序,我只要依着他的进度完成程序就是了,何必管做这个动作的人是谁,以前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我不曾在意以往的客人,现在又何必在乎是谁?所以,把他当成客人!

房间换了新床,可是里面的味道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充满霉味,今天的泉仔还是以前那个泉仔,然而对泉仔来说今天可是全新的一天,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落、响彻云霄,泉仔进来了,他今天刻意买了一块新的快乐香皂,那个味道配合他原有的体味闻起来有点恶心,泉仔平常都用南侨肥皂,老实说我比较喜欢他用南侨肥皂,那真的是全身上下洗涤干净的味道,而不是现在这样,像在流了汗的身体喷上明星花露水。

泉仔涎着脸说:「睡觉,睡觉。」

我没说话,默默地月兑了衣服躺进被窝,好冷!

泉仔的脸凑了上来,我猛地闪了一下,但马上纠正自己,不可以这样对待客人,要把他当客人!我一直在心中重复地告诉自己。偏偏他过去打我、骂我的影像一幕幕地袭上心头,我这时了解到要把他当成客人是件不容易的事。他的口水沾满我大部分的脸,他的手在我的身上尽情的游移,他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的心脏依平常的速度跳动,但是跳动的程度比平常更深更沈。

泉仔咿咿呀呀在向我说话,我没听懂他的意思,我也不想去理解他在说什么,我只希望他能动作快点、快点,快点依那三个步骤完成事情。

泉仔是完成了动作,然而他想再一次做这个公式,我尽量以温和的力量推开他的手,我向他说:「没那么快。」然后我到浴室洗脸,抹一点阿母的百雀灵,我想我是极力地要消除泉仔留在我脸上的味道,只要消除脸上的味道就好,我要让我自己看起来干净些、干净些

天快亮时他又重复那个公式,我没再起来洗脸,或许睡梦当中我已经知道整个寒假我都得睡在这个床上。有没有洗脸不重要,干不干净也不重要。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看得见干不干净,是不是有腥臊味;人的身体本来就由许多种气味组合而成,若是衣着整洁、没有蓬头垢面,别人哪知道我干净在哪里?不干净在哪里?一切都是我自己想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是柯月桂,法律系四年级的学生,毕业之后我要考司法官,然后离开这个腐烂的地方,潮湿的房间、有蛆蠕动的厕所、腥臊的口水味。

阿母起来开后门,后门也还是有依歪的声音,为什么没有人愿意修好它?我推开泉仔的手,很快地穿好衣服到后院,阿母已经准备生火了。

「阿母,我来做。」

「妳陪泉仔多睡一会儿。」阿母没有抬头,她兀自地折断小树枝放在报纸上面,点燃报纸后放上木炭,等报纸烧完,阿母拿起那把上面破掉了的竹扇子轻轻地煽着火。我转头走回泉仔的房间,他整个人卷曲在床的正中间,张开嘴巴睡的很熟。如果这张床就他一个人睡多好!如果他就这么一睡不醒多好!不行!阿母会像夜叉般的吃掉我,然后方圆一公里的人都知道我和泉仔睡了一个晚上后泉仔就死了,我就会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也会成为克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泉仔很平稳地在呼吸;我回我的房间拿了一本书到泉仔那里,静静地看书等泉仔醒来。

阿母来敲门,她在门外说:「起来吃汤圆。」

我隔着门说:「我叫泉仔起来。」

人是奇怪的动物,半个月之前阿母视我为仇人,而从昨天起,她看待我如嫁过来多年的媳妇,阿母以多久的时间调适这种心情?母爱是天性,为了泉仔她可以向一切低头。

「泉仔,阿母说要起来吃汤圆。」我用力地摇他,泉仔「喔」了一声,转了几个身后马上爬起来,泉仔也在改变,以前我喊他,他一定(从没有例外过)先打我一拳。

阿母摆了两碗汤圆在桌上。

「阿母,妳不吃吗?」我问她。

「你们两个吃就好。」阿母让她的双手忙碌,准备拜拜的四果、发糕,她在压抑自己,压抑某种(或是很多种)情绪。

我要洗碗,阿母向我说这三天我不用做事情,一向该我做的事突然不用做事倒使我有些手足无措,阿母默默地做着家事,晚餐过后她才到来好婶家打牌。

过年的第一天我就期盼开学,说也奇怪,这种心情只维持三天,年初四时我的心情就回复到以往,五点起来生火、煮稀饭、打扫,唯一不同的是阿母要我早晚向观世音菩萨和祖先的牌位各上三柱香,其他的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连要到泉仔的房间睡觉也不再那么厌恶。

「阿母,我初十就要上去了。」

阿母向我点点头,最近阿母很少跟我说话。

泉仔知道后大为光火,他说:「妳是我老婆,我都没去读书了妳读什么书?跟我在家里养猪!」他以命令式的语气向我说。

我看着我的脚,(如果要跟着你养猪,我何必出卖我自己?我何必下课之后还去上班?我如果想待在这里,我会像秋美一样,安静地接受来好婶的安排。泉仔!这些你都没想过吗?你曾经用脑筋想着你的将来吗?我相信没有,你想的是榕树下的象棋,没钱就向阿母伸手。我不想、也不愿意向阿母伸手,她也不会给我。)

「阿母答应我让我把书念完。」

泉仔走过去向阿母兴师问罪。

「如果你要留住她自己要有出息些。至少把猪养好。」阿母的话显得有些无奈,但她认清了现实也接受了现实。

开学后我发觉我怀孕了。就在此刻阿母又到学校找我,她看了我一眼说:「妳不可以把孩子拿掉。」阿母的话刺中我的要害,然而阿母是怎么知道的?连我自己才刚发觉。

「妳不要向我说妳没怀孕。」阿母说完转身就走。

她花几百元的车钱为的就是向我说这句话?不是!她要眼见为凭,并让我知道她是要当阿嬷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来向我说不可以随便弄死一条生命。她那一眼彷佛向我说我不可以造孽,如果我违反孩子的生存法则,那我将被观世音菩萨打下十八层地狱。

我知道生命是宝贵的,可是我能没有顾虑的生下孩子吗?孩子会不会像泉仔一样有着先天性的缺陷?「遗传」是深奥而且拿捏不准,它可能有我读书的因子,也可能有泉仔智力语言上的因子,两种可能各占百分之五十,不对了!这个百分比没有人可以计算出来。受精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基因的特质,只是我不知道它到底是趋向哪一方?

阿母的那一眼让我无法选择放弃孩子,它是一个生命,我不具有消除它的权力,如果我泯着良心除去它,说不定我会一辈子背负着脐带枷锁;我不能选择孩子的先天基因,但是我可以选择做个好母亲,后天虽不能完全改变一切,但终是有可能改变,尽着心力迈开脚步就会有道路,如果只坐在石头上等待,道路将不存在。

我积极地准备司法特考,企图以外力的方式扭转泉仔那百分之五十(或者更多)的基因,我大着肚子回家,来好婶看了笑嘻嘻地说:「珠玉,妳也要做阿嬷了。」

阿母向来好婶说:「比妳晚很多年,妳们阿强都那么大了,我们家的还在她老母的肚子里。」阿母的脸是开心、欣慰的,她的心情也是如此。

我把东西放在我的房间,阿国的孩子跑到榕树边把泉仔叫回来,泉仔抖着肥胖的身体气喘嘘嘘地跑回来,他张着嘴巴,口水还是在嘴巴旁边徘徊,他冲着我笑;阿母立刻向泉仔说:「阿桂睡自己的房间,不要把她弄得流产。」泉仔倏地笑容不见了。他向阿母说:「孩子再生就有,不缺这一个。」

阿母瞪了他一眼说:「讲什么疯话?你以为生孩子很简单?第一次就流产以后就孵不出来,你最好不要去踫阿桂,不然我就」阿母止住了口,她也想不出要如何处罚泉仔。阿母从未处罚过他。

我的身体阿母很清楚,从到阿母家我就很瘦小,标准的营养不良,到现在还是一样,五六个月的肚子看起来很小。泉仔听阿母这么说生气地在地上跺了一下,他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阿母大声地喝住他。泉仔告诉阿母他的钱还放在榕树下。

「你不要给我假仙,哪有人钱不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从今天起不可以去下棋,要当老爸的人还不晓得要赚钱养家?孩子的女乃粉钱呢?难道叫阿桂再去工作?不要当没有用的人,养妻养子才是正经,你看你老爸,每天一大早就出去收馊水,他就是要养我们。从今天起你要好好地养猪,看阿桂生产的时候能不能卖一两只。」

我衷心地感谢阿母让我不必跟泉仔睡同一个房间。阿母第一次这么关心我。嗐!我想太多了,阿母在意的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则是新生命的辅佐工具,为了新生命的健康,我连带受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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