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如,妳有什么话要说吗?」
张思如一直看着我,突然间我的头晕了一下,她的目光彷佛看透我也是个养女。
「不知该如何说起。」女人收回她的目光,把它定在栏杆上。
「就直接说有没有这回事就好了。」席薇轻蔑地说。
我用余光看着旁听席的两对男女,他们似乎在叹气。由他们的表情看不出是认为事情棘手还是无奈。
「什么时候中止收养关系?」这是有没有继承权的关键,没有人回答我。
「什么时候中止收养关系?」我再问一次。
「张先生过世那天。」张思如说。
「先中止收养关系还是张立伦先过世?」
「同时,张太太牵他的手按指印的。」
「哼!这种话妳也说得出口?」席薇瞪了她一眼冷冷的说。
我有一个疑问,张思如为什么称她的养父母为张先生、张太太?
张思如说从还没收养之前她就这么称呼他们。
「有没有人看见张立伦是在什么情况下按下指印的?」
「我的孩子都在场。」席薇向我指了指旁听席上的四个人。
「有没有愿意上来说明?」我看着后面的四个人,他们的表情十分尴尬并且避开我的眼光,好像害怕我会以点名的方式请他们上来。
「有没有人能说明当时的情形?『时间』关系到案件能不能成立,席女士说有证人,要有人出庭证明才可以。」
一个男人踌躇了会儿才站起来。他应该是席薇的长子。
「呃!事实上」男子站在原地说话。
「请到证人席。」我说,书记官再次核对身份。
男人说:「事实上我们都没看清楚。」
「Jeff,你怎么这样说话,胳臂是向外弯的吗?」席薇很不高兴的说。她的语气和阿母一样强势,不过她的儿子比泉仔有出息多了,最起码男人服装整齐,脚上穿的是皮鞋而不是泉仔那种白拖。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男人以求助的眼神看我。由他的眼神我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法律不能以我的感觉或第六感来判断。
「嗯,我是有看到我母亲拉我父亲的手按指印,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父亲的意愿。」男子小声地补了一句:「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生前盖的。」
「怎么不是他的意愿?如果他不同意,他可以拒绝啊。他又不是植物人,他有意识。」席薇头挺得高高地说,她避开她儿子的补充说明。
「你父亲是什么病过世?」
「心肌梗塞,当时他很痛苦。」男人看着我说。
「什么原因收养张思如?」我没指定问谁。
三个人也不说话,沉默一阵后张思如才说:「他们要移民美国的时候张先生不愿意过去,我母亲看张先生餐餐都吃便当,于是叫我吃饭的时候顺便端一份过去,后来张太太说不如我当他们的养女,这样照顾张先生别人就不会说闲话,因为我本姓张,我妈妈看在张先生没人照顾的份上就答应了。」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像下定决心般地说:「当时张太太说她不会亏待我。」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没要妳跟他上床睡觉。」
「我不是自愿的。」张思如说。
「喔,这么说是我先生引`诱妳啰?那妳为什么不告他性侵害?」席薇的火气来了,她「高雅」的「美国人」形象不见了,恨恨地说:「搞不好真的是妳引`诱他。」
「妳怎么这样说呢?」张思如并没有转头看席薇。
「不然我该怎么说?我供妳吃住,妳竟然不知感恩,还做出这种事!」
席薇说话的语气和阿母一样的颐指气使,张思如为什么要默默忍受?她不是像我这样的从小被出养,她是二十多岁才被张立伦收养,中间存在着什么利益纠葛吗?
「张思如,刚才妳曾说妳母亲要妳端饭过去,妳怎么会住到张立伦的家?」
「我父亲开车出车祸,父母都在车祸时过世,当时对方也不幸死亡,因为是我父亲不当左转,所以对方的家属向我们求偿,我把房子卖了付赔偿金。我没地方住。」张思如平静地说。
「这是不是吃我的、住我的?」席薇得了道理后更大声地说;她的儿子轻轻地叫住她。
「张思如,妳和张立伦的关系维持多久了?」
「一定要说吗?」张思如动也不动地问我。
「在终止收养前吗?」
「请回答。」张思如沉默。
「有没有人能证明张立伦是在意识清楚下同意中止收养关系?」
「他当然是在意识清楚下同意的。」席薇说。她很肯定并且很权威地说。
虽然我不喜欢像阿母一样的席薇,但是我的工作不能加入个人的好恶。我向席薇说:「妳是原告,妳的话不能采信,所以妳要找人证明张立伦是在意识清楚、死亡之前同意中止收养关系。」
「喔!妳认为是他死了后我牵他的手盖章的吗?」席薇咄咄逼人地看着我。
(那种眼神跟阿母好像,是个说了就算的女人。)
「我需要证人。」我说,我的心里渐渐地升起一股怒气,她跟阿母一样,在「家庭」这个团体是强势的领导者,如同希特勒般的具有权威性。
「我的孩子都看见了嘛。」
「有没有人可以肯定地回答?」
「Reno。」席薇回头喊了一下。另一个男子站了起来,他没走到证人席上,他到席薇的身边说:「妈,算了啦,那间公寓值不了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这是道德的问题。」
「法官,」张思如突然开口,她说:「我可以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可以。」只要张思如愿意说话,在她们交相攻诘中真相就能浮出来。
「张太太去美国二十多年,只回来几趟。」
「妳为什么称呼席女士张太太。」我再一次问她。
「我一向这么称呼,我有父母,认养关系是她和我母亲决定的,我没什么意见,一开始我就这么称呼他们,他们也没有异议。张先生反对移民,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台湾,所以只有他一人留在这里。张先生向张太太说年纪都大了何必要移民,若是想去看看儿子女儿再过去就行了。可是张太太说她一定要移民过去,因此,张太太很少回来。他们为这件事长年闹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