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老男人隐约听到一种不能称为声音的回响,像是某种悲鸣,也像无奈且不甘心的叹息,更有些像是被扼住喉头所发出的痛苦哀号。
天色突然在一秒间暗了下来。
老男人顿时虚弱而无力,心脏一下子踫踫地跳,一下子转成缓慢的收缩。
他虽然想快步离开,可是大脑所管制的意识区无法让他的双脚移动。
老男人毕竟有了年纪,他手扶着墙壁心中默念着:四方好兄弟,我不小心前来打扰是我的不对,我的私心害我来到这个地方,若有得罪之处请原谅我!我知道我的阳寿未尽,请饶了我这条老命吧!
屋顶的虚空处飘荡着含混的声音沉沉地说:来不及了!
声音在嘲讽男人的祈求。
老男人说什么也无法移动他的脚步,他就站在那里等待死亡的降临,他的双脚不由自主的抖动,寒意并随黑暗袭击他的身体,某种古怪的东西好像一直要入侵他的体内,那个东西在他的四周游荡,彷佛要找出老人身上最容易入侵的地方。
「阿爸,回来吃饭啰!」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人」的声音使他的头脑变得清楚。
这是他媳妇的声音!
对!是阿娴的声音,阿娴在找他,所以他没有被吓死!他还在阳间!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的意识争月兑某个临界点(或某种桎梏)。
他感觉右边的厢房似乎有些阳界的气息,他想向那个方向求助,可是,他无法动弹。
他想响应媳妇的呼喊,然而声带好像完全麻木了,老男人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时间在流逝,他的生命一秒一秒地在消失。
在老人觉得他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时他的身后开始有灯光,那是路灯的启动和来往的车灯,然而昏黄的灯光对林中的老人是无助的,他甚至无法把头转向略为光明的那一面。
晚风吹动竹林,只有竹叶的声音在抖动。
一束白色的灯光从竹林那边照了进来,灯光上下左右的晃动,「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阿爸-,」灯光扫过老人的后脑杓,几秒钟后那个声音带着怀疑的口气叫:「阿爸?」
「我在这里。」老人突然可以说话,说话的那一剎那老人完全清醒了。
所有的妖魔鬼怪瞬间从他的身旁、体内跳开,他转身、移动脚步。
回首的第一眼看到他的儿子拿着手电筒站在离三合院有几十公尺远的地方,老人看不清楚儿子的脸孔,他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那是一种被蛮力架住后突然被松开的无力感。
他知道儿子松口气后会开始愤怒。
「你怎么会来这里?」果不其然,儿子很不高兴。
「散步走过来的。」老人平静地说,他已经离开妖魔鬼怪的掌控,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令人安心?
「讲什么疯话?干嘛来这里散步?街上有公园、民众活动中心;图书馆附近也有人在下棋,那里才是散步的地方。无缘无故跑来这里,真是的!脑筋到底在想些什么?」儿子虽然生气,但也庆幸父亲的平安,这里不是好地方,万一的话,同事和邻居可能不会再跟他们家有往来。
「不,我发现好像有人住这里。」老人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关你什么事?这里会有人住?不要讲这种没有人会相信的话;闲人不做自找麻烦,回去吧!阿娴也出来找了老半天,回到家她若是念些什么你就不要说这些没人会相信的话。」儿子抱怨地说:「就等你一个人吃饭。」
老人紧紧地跟在年轻人的后面,儿子的话他老实地听着,并且全神贯住地努力跟上儿子的脚步,心里很怕再度落了单。
儿子推开铝门向里面说:「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人有没有怎样?」女人问。
「在竹林里的那间屋子。」儿子故意加重语气。
「刚才我也有到仑美桥那边找,我站在桥上喊。」媳妇的语气带着抱怨和说明,对老人的抱怨以及对丈夫的说明。
「我有听到妳的声音,我没敢回答。」
媳妇重重放下手上的筷子(那种地方你也去?)。
「那间屋子好像有人住。」老人还是说了。
「你进去了?」媳妇的语气明显地很不愉快。
「叫你不要提这件事你又说?」儿子很大声地说。
「没有,没有,我没进去,我只是站在门口,别人的地方哪能随便进去?」老人赶紧说,他不愿意媳妇向左邻右舍抱怨说他是个不知死活的人,有些话留着向朋友说比较稳当。
「以后别到那边去,我们都累了一整天了。」儿子说,他不想延续这个话题。
老人安静地吃饭,热腾腾的白米饭又香又好吃,上次听膨肚仔说阴间的饭都是冷的,而且有着银纸烧完时的纸灰味,那时他还问膨肚仔怎么知道,膨肚仔说他是去看「观落阴」时听的。
眼前的白米饭是媳妇下班回来煮的,是真真实实的白米,闻得到米香的白饭,煎好的鱼有些凉,汤也失了些温度,不过这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走到竹林,不该幻想更多次的意外之财,然而那个影子
不到一天的时间,再生伯到竹林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话传来传去变成是再生伯独自一人晚上到竹林「探险」。
看来再生是目前被公认为镇上最大胆的人。
老林回来了,两个人腼着脸到阿添家想邀阿添到活动中心下棋,阿添的老婆看着两个老朋友的面子也不好再禁阿添的足,她给阿添一个警告的眼神:再喝得醉茫茫试试看!
三人走到公园,刼后余生的人先开了口:「竹林的那间屋子好像有住人。」
「再生,看到鬼是不是?」阿添随意地举头张望,通常他们是由一个道听涂说或热门的消息打开话匣子。
「是人是鬼就不知道了。」再生回答,他有把握这个话题会是今天谈话的主轴,说不定可以延续个好几天。
「怎么说?」老林兴趣十足。
「我从正厅的门口看到里面有人闪过。」
「是『人』吗?」阿添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就好了。」
「哎!你不是胆子很大吗?呵!自己一个人晚上到那里去。」老林说。
「哪是晚上去?是下午去的,哎!我可不愿意为了无聊闲逛而丢掉性命,那天你们一个找儿子去,一个被禁足,我下午闲着就往那边走过去了。只是站在外面向里面看而已,就那么一眼,那一眼就看到了。……不过我可是开口打了招呼,我问说是不是有人在里面?」再生好像蛮得意在那种情况下他还能开得了口。
「结果呢?」老林很快地问。
「如果有人回答,我们现在还会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吗?」
「影子是什么样子?」阿添很好奇。
「嗯--,说不上来,那时天色不是很亮,影子瘦瘦长长的,和传说中的很像。」
「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这我就没注意了,就那么一眼,屋子里面很暗,很快地闪过去。」
「从门经过吗?」老林问。
「不是,」再生不太有把握的说,他说:「好像是探个头出来瞧瞧的样子,但速度很快地缩回去,哎,又有点像快速地走过的样子,我不是很确定啦。」
「哎呀,那一定是人啦!鬼是没有影子的。」老林肯定的说。「说不定是离家出走的人,还是哪里来的游民,那房子倒是遮风避雨的好地方。」
「那地方怎么能住人?有住人的话早就传开来了。虽然有床,但恐怕躺下去床就塌了,那床棉被拿钱请我盖我都不盖,那可是顺仔的往生被咧。再说如果有人住就一定得吃东西,没看到那里有生火起灶的样子吧?也没有泡面、便当的空盒吧?不自己煮东西总得出来买便当什么的,没听说过有人从那里出来。再生!你说是不是?」阿添说。
再生点头表示同意,他是唯一在现场的人。
「也有可能到仑仔村买便当,又不一定要到我们镇上买东西。」老林说。桥的那边是仑仔村,路上便当店、面店都有。他接着问再生:「那床棉被还在吗?顺仔死的时候盖的那件!喔~想到那床棉被盖了死人那么久就起鸡皮疙瘩。不过,不是本地人的话大概也不会知道顺仔的事,不知道就什么都不怕。」
「我们去仑仔村问问看。」老林怂恿其他的两个人。
三个老伙子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彼此做个伴过桥去仑仔村探消息,顺便可以从桥上看一下那间屋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踫着(或看到)了;万一是这样,镇上又要热闹一阵,他们三个就是和美镇的新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