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秋日的午后,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三个人讨论后决定人多胆子大,并且值得一试,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谈老林的孙子、再生的媳妇,快到桥头时三人明显地加快了脚步然后在桥的中间停了下来。
「没有人啦!你看!没有衣服也没有垃圾。」老林指着竹林里的屋子说。
「人家才不会那么笨把东西放在外面哩!屋子里面地方那么大,随便都可以摆,放在外面就等于是告诉人家这里有住人。」阿添反驳老林的话。
三人在桥上站了几分钟就往仑仔村的方向走去,(没有人提议下去看看),第一站是卖面的严仔。
「没有陌生人来买面啦,若要说陌生人就只有卡车司机和路过的旅客,他们都开车,车子就停在店门口或隔壁。」严仔说。他转身向再生说:「你可算是高人啊,愈老愈大胆;换做是我,给我钱我都不愿意去。」
看来消息不止在和美镇传开,连仑仔村里的人都知道了。
「那天老林去找他儿子,阿添的酒又喝多了,我一个人无聊,随意散步就走过去了。」再生没有说是因为有着贪念才到那儿去。
「你看见什么?」严仔也有满满地好奇心和兴趣。
「就是一个影子。」再生很巧妙地不加上「人」字。
「不是影子吧!你没听说过吗?鬼是没有影子的,若是人的话一定会有脚步声。所以再生看到的是实体物,况且听说再生当时好像吓住了」严仔的话还没说完,阿添马上插进话:「这么说是人啰!」
「NO,NO,NO,」严仔挥动右手的食指以时下最流行的语言说,「再生看到的不是人也不是鬼,它是人和鬼之间的物体,这么说好了,」他俨然以专家自居,他说:「它是实体,但绝不是人,再生!它有给你感觉到是人吗?人和人之间一定会有相互的感觉嘛,是不是呢?」
三个听众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我不能说有没有感觉,距离太远了。」再生实在不愿意承认他看到鬼这回事,也不愿意承认因为被吓被住而脑筋一片空白;若是承认了也等于是间接说明他是被鬼吓到,这话传出去他就马上变成最没种的人--年纪那么大了还会被吓到,这不是以前的人生都白活了吗?
「一个厅堂的距离有多远?你老婆在厨房炖排骨,即使没有出声音你也知道厨房有人吧!」严仔像哲学家,也像经验丰富的警察,他十分强调「人」这个名词。
「那你说是什么东西?」再生按捺不住,他想知道答案而不想听理论。
「就是具有形体的『魔魅』;这种东西的冤气最重,也就是说必须找有形的物体来寄宿他们的灵魂,这样他们才有机会报仇。几年前的游民不是都找不到尸体吗?当时也没有人帮他们超渡,所以才会找顺仔,顺仔死了没多久就成为白骨,哎!要成为白骨是需要时间的,他分明是**被借走了嘛。」严仔得意的说,他发现了一个大家都没注意到的「大事」。
过桥去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严仔说的话似乎可以成为一回事,科学的鉴定骗不了人,警察说阿顺没有他杀的嫌疑。没有人会杀一个身无横产的老人。
「再生啊,你怎么没有进去看看呢?」严仔问他。
「人家的房子!厅堂上还有神主牌,我怎么好进去?」再生为自己找了一个好说词。
三个人再度点点头。
「可是都已经到了那里。」严仔的话好像有些责难又有点惋惜;他说:「你都到了那里,好歹也证实一下传说的是真是假,这样你就可以一炮而红,连科学家都研究不出来的东西」
「你不要『死道友唛死贫道』,再生没进去是对的,想想看,万一他出了事,你一定会说:『唉!干嘛进去呢?』是不是?」阿添为他的朋友伸张正义。
这回换严仔说不出话来。人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事情没有一个准儿,但不管哪一种方式都会被批评。
不过严仔倒是说对了一件正确的事:连科学家都无法证实!
没有答案也没有结论,三个人正准备离开时,严仔说:「下午时间没什么客人,再坐一会儿,我切点豆干,这里有半瓶松茸酒,聊聊天吧。」
「不了。」老林马上拒绝,秋天的太阳下山只在剎那间,坐下一聊一定超过五点,黄昏时经过竹林,难保没有偷窥的眼睛
再生差点回不来哩!
「是啊,我老婆规定晚饭前不能喝酒。」阿添的理由更充分。
严仔立刻想到刚才谈话的内容,他们都围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打转,这个东西没人有方法评断它的真实性。能平安回家最好,不幸有个万一而大家知道是严仔留他们聊天并且怂恿了一些事,那他的面店也别开了,所以严仔说:「以后早点过来,好久没一起聊天了。」
三人过桥时都以不经意的眼光瞄向那间孤耸在林间的屋子,夕阳好像也故意避开它,让它孤伶伶地没有光采。
竹林里的三合院于是被冠上鬼屋,前来观赏的游客络绎不绝,这些游客站在桥上指指点点,而河岸的荒凉益发让人多了想象,它是另一个空间的管辖地、接着处。
游客为村镇带来商机,泡沫红茶摊、鸡排摊一下子多了起来,连严仔的面店生意都兴隆起来;传说于是更加丰富了起来,有人说胡珊妮就住在里面。
「可是没人看见她呀。」这个说法立即被推翻。
「她不一定是『人』呀!要是死了就会有尸体,没死的话也会出现,难道会成了另一个游民事件?」
游民事件是一个谜。
众人认为他们是无辜的。瞬间的死亡使他们的意识还停留在人间,而没有人为他们办理后事就等于没有向他们告知幽冥两别的事,在古老的传说中,没有经过招魂仪式的他们无法向阎罗王报到,他们的魂魄尚在人间!
「传说」是历久不衰的,加油添醋加上天马行空的想象当然是茶余饭后的好题材;「鬼屋」已经溶入和美镇和仑仔村居民的生活,他们是鬼屋的配角,也是游客最好的解说员,许多胆子大且好奇的游客把此地列为休闲景点之一,而面摊、鸡排店也成了讨论的好地点。
三、四年前有几个游民在美仑桥下落脚,他们捡一些塑料布搭起棚子,偶尔从河里打些鱼到市场卖,或到远一点的田里捡些人家不要的青菜食用,夏天吹着自然风,冬天就以漂流木升火取暖,照理说应该相安无事,可是有些仑仔村的居民觉得游民住在那里是件妨碍观瞻的事,于是以冬天燃烧漂流木容易引发火灾为理由向警局报案,民众报案警方不能置之不理,因此警察请他们「移驾」到别的地方(不要在我的辖区就好),游民哪肯放弃这么好的居住地方?他们也知道这条河是两个村镇的交界点,属于三不管地区,但也考虑到警察大人的立场,所以他们把棚子搬到桥墩的旁边(也就是桥的下面),这样从哪个方向看都不会「有碍观瞻」,但居民不喜欢这样,他们认为这总是一个疙瘩。
三不五时的,居民就向警方抱怨,甚至于看到一点白烟就打119,那段时间警车、消防车时常来到仑美桥或仑美桥的下方。
于是游民想出变通的方法,他们在桥墩的两端都搭建棚子,仑仔村的警察来时他们就移到右边的棚子,右边属于和美镇的辖区;而镇上的警察来时他们就搬到左边住。
然而前年夏天的台风把这场大风吹的游戏全毁了。
台风夜的雨势又大又急,从那晚十点起气象局就一直预报溪水会暴涨,十一点左右河水已涨到离桥面只有一公尺,看样子再过半个小时水就会淹过桥面,风强雨大的夜晚每个人想的都是自家的窗户会不会破掉?会不会停电?水会不会从外面灌进来?眼睛留意的是电视新闻报导,偶尔把门或窗户打开一个缝隙,黄豆大的雨马上喷了进来,所以台风把自家和外界隔离了起来。
隔天早上风雨停歇了,这时大家才出来看看外面疮痍的景象,到处是倒了的行道树、掉下来的招牌和某人家的铝门窗,看到淹过桥面的河水痕迹也只抚着胸口说:「好可怕!」
水退了以后桥墩下面已经没有塑料棚了,有的只是又黑又急的河水(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桥下住着人)。
几天后才有人警觉到好像失落了什么,他们问:「住在桥墩那边的人呢?」
于是警方开始搜索,然而这些游民却像人间蒸发般,一点消息都没有,由于有两位游民曾和警察合照,警方利用仅有的照片追踪游民的下落,甚至于发布悬赏,只要游民能向警局报到,便可以领到一笔数万元的生活费,这笔赏金是仑仔村的村民在不安心理下自动募集,而提供消息的民众也能获得三万元的奖励,可是游民依然音信全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勇夫都不曾出现时代表着让人当勇夫的机会都没有。
夏去秋来,一年容易又春风,还没放暑假就有学童在河中溺毙,这条河从未发生过溺死的事件。
事情有了开头就无法终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