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唤魂
仑仔村里有两个壮汉,若说两个人游手好闲却又不完全是,张吉松的老婆在村子的主要街道摆槟榔摊,他偶尔会帮老婆看着摊子,可是张吉松的好像长了针似的老是坐不住,看到老婆上完厕所就说:「喂!我出去一下」。而高勇冠则是在吉松的对面开杂货店,同样的也是由他老婆当「店长」,高勇冠一天坐在柜台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两家隔着马路斜斜的对望;张吉松吃槟榔不用花钱,因此他把槟榔当零嘴,三不五时就丢一颗到嘴巴,而高勇冠也觉着张吉松,主动地随手拿槟榔,吉松的老婆很不高兴,她说:「白吃我的槟榔。他要不要让我白拿酱油?」
「街坊邻居,计较这么多?我也会拿些口香糖回来给孩子吃啊。」张吉松替他的朋友说话。
两个人都有勤快的老婆,因此他们的「工作」除了一起找人聊天外就是哪儿有新鲜事就上哪儿瞧瞧,家具工厂的大火、帮派火并的现场或是小小的车祸都看的到两人的身影。
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附近都没有事情发生,连摩托车擦撞的声音都听不见,穷极无聊的张吉松越过马路向高勇冠说:「我们去那间屋子看看。」
勇冠心里不愿意,那可是一间鬼屋哩!但是如果他拒绝话,吉松一定会笑他没胆量,说不定这件事到了某一天会不经意地传开来,于是他搪塞说:「我要看店,我老婆要去烫头发。」
「又不一定要今天去,明天或是后天也可以。」
高勇冠知道这项「娱乐」是躲不掉了,他请出「尚方宝剑」说:「被查某人知道就有苦头吃了。」
「她们才不会问我们去哪里咧。」张吉松说,他以为老婆给他完全的自由,可是他不晓得村子里的人背后说他们两个是靠老婆吃饭。
张吉松虽然不高但算得上是魁梧,然而孔武有力的外表加上小平头和整天嚼着槟榔的嘴,看起来是十足的流氓样,可是村子里的人却不讨厌他,吉松不惹事生非,倒还十分仗义,他不容许外地人到村子闹事,遇到年轻人聚集就会双手抱胸地上前问:「做啥?」往来的人也不会吃霸王槟榔,吉松是槟榔摊和仑仔村的保护者。
「好吧,可是别太晚。」高勇冠无奈地答应他。
「当然,明天下午一点半,就说要去看朝庆宫的乩童解明牌。」
「明天会有乩童解明牌?」
「我哪知道?不过每天下午都有人求明牌,有时也会请乩童起乩,你忘了吗?」
高勇冠没有答话,他心想吉松八成早就计划好了,勇冠对于吉松的做法有些不愉快,没和他商量却又赶鸭子硬上架,但基于朋友关系,勇冠根本没法拒绝。
吉松慢慢踱回槟榔摊,隔着街以眼神向勇冠示意不要忘了明日的约定。
勇冠的心情恶劣了起来,他实在不想去那种「鬼地方」,如果竹林里的传说是空穴来风,到那里走一走、看一看倒也无所谓,可是再生伯前些日子的确在那里被吓得脚软,严仔也认为三合院有某一些「东西」。他觉得自己不迷信,但他是「有神论者」,他相信神和鬼同时存在,不然商家初二、十六为什么都要拜拜?这时勇冠忽然想到:善恶有报,他的报应就是吃着伸手牌槟榔。
吉松的邀约就是他过去贪小便宜的业报,他深深地叹口气,事到临头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勇冠想了会儿后有了主意,他立刻洗个澡,然后点了三柱香在观世音菩萨和祖先牌位前念念有词,他一直向祂们说着话。
「发生什么事?」婉如问他。
「没事,好久没拜拜了。」
「该不会买了乐透吧?若是买了乐透要把牌支放在上面,这样神明才看得清楚号码。」
勇冠没有否认,反而趁机向婉如说:「明天下午我要去朝庆宫看乩童有没有在解明牌。」
「自己赚比较实在,你如果帮着我看店,我可以拿些手工回来做。一个月多赚的至少比最小奖四百元多。」
「干嘛操死自己?店里的生意又不差;人家桂屏靠个槟榔摊也卖得吓吓叫。」勇冠说,他又懊悔地想起过去的伸手牌。
婉如不再跟勇冠争辩这事,说来说去都是口水战,她比桂屏好一些,夏天可以在店里吹电风扇,冬天也不必像桂屏一样得在骑楼冷得发抖。
隔天下午一点半,吉松准时出现在杂货店门口,他特别大声地说:「勇仔,去朝庆宫啰。」
勇冠慢慢地走出来,他恨不得吉松突然肚子痛,可是吉松神采奕奕地骑在野狼机车上等他,嚼着槟榔的嘴巴对着勇冠笑直。
过了桥吉松马上左转,泥土路的坡度很陡,吉松只好踩到二档并且放慢速度,下了坡后他把车子停在竹林里面避免被人看到;吉松是讲义气的,如果能获得「天下第一勇」的称号,这也只属于他兄弟俩,别人想要和上一脚,门儿都没有。
「下车吧!」吉松催促着。
「决定要去?」
「男子汉大丈夫说做就做,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喂!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是一尾活龙,再生伯年纪那么大都敢去,我们怕什么?老人的阳气自然比我们少,你说对不对?」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勇冠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顿时为昨夜的辗转难眠感到好笑。再生伯七十多岁,阳刚气自然比不上他们,何况有着吉松哩!
勇冠从后座下来,他感觉不出有什么阴森或凄凉。这或许是俩人凛冽的阳刚气使然,也可能是家里的神明跟着,更有可能是他没做过害人的事。
(再生伯做过亏心事吗?)勇冠想着。
「我们进去。」吉松率先走在前面。两人走不到五十公尺,阳光突然倏地减弱,四周顿时阴凉起来,勇冠停了脚步仰头看着天空说:「一大片乌云。」
「天上哪会没有云?阳光是被竹叶挡到了,喂!做事要像男人。」吉松说。
(太巧了吧!)勇冠在心里嘀咕着,「哎!我看算了。」勇冠想打退堂鼓。
「你嘛拜托一下,四十多岁的男人连个老鼠胆都没有,我们又不是去偷东西,四处看看不会招谁惹谁。」吉松在勇冠前面几步,他招着手要勇冠赶紧跟上来。
勇冠深深地吐口气,鬼屋的传说从竹林开始,走入竹林就等于进了虎穴,而林间的屋子则是虎口。
这一进去能不被老虎吃掉吗?勇冠既担心又后悔,他不是武松也不是法力无边的道士;他十分懊恼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向吉松说他的胆子确实比老鼠小,如果没有来这里,现在说不定安稳地在家里看连续剧回放或是在庙口看乩童解牌支,无论是哪一种,一定比现在舒服又安全。
三合院离竹林约有五十公尺距离,两人出了竹林便暂时停住脚,平安的穿过竹林给了两人不少的信心。吉松对自己一马当先的勇气显现出得意洋洋。
「很久没整理的样子。」吉松压低着声音说话,勇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压低声音,但他也低低的回说:「嗯!」
红砖的外墙灰蒙蒙,对开的木门成了灰褐色,上面贴的神荼、郁垒缺了一大半,另一半不牢靠地黏在门上,长年的日晒使得门神图褪了颜色,变成暗白带点淡粉且只剩一只脚和长斧;年久失修的木门破了好些洞,看起来令人打起寒颤。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吉松再度小声的说:「闻到没有?有种怪味。」
勇冠用力吸了一口说:「嗯,好像是腥味。」
「不是鱼腥味。」
「不好闻。」勇冠肯定地回答。
「既腥又腐,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味道?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吉松的声音大了点。
勇冠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向房屋张望:「里面会有人吗?」
「不走进去怎么会知道?走吧!再走近点看看。」吉松催促同伴。
「不要,要进去你自己进去,我站在这里等你。」勇冠下定决心,他宁可被吉松取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吉松给了勇冠一个轻蔑的眼神就独自跨步向前,他站在门坎向里头张望,此刻世界是安静的,桥上的马路也没有车子的声响。
就在吉松举起右脚要踏进去那一刻,一阵大风刮得竹叶沙沙作响,竹子摆动的样子好像千军万马带着肃杀之气朝着屋子奔驰而来,大风一阵过后又是一阵,此刻吉松也感觉到这个诡异的气氛,剎时也胆怯了起来。
「松仔!别进去了。」勇冠以颤抖的声音呼叫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