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松可能也觉得胆量不是那么重要了,正当他要把脚缩回来时,屋里发出一个含混的声音,这个声音连五十公尺外的勇冠也感觉到了,不甚清楚的声音说的是:把我的还给我!
吉松的脚没有来得及缩回来,一听到无法解释的声音时那只原本在屋外的左脚顿时软了下去,他重心不穏地跌入屋子的大厅。
勇冠呆呆地站在原地,事情发生得既突然又快速,他也听到那个声音!
他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意愿上前去拉吉松。
勇冠没有上前,吉松也没有动,颤动的竹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一阵又一阵地在屋子及竹林的四周盘旋。
坐在地上的吉松脸色惨白,他连转头看勇冠的力气都丧失了,他惊恐地看着屋内的客厅,一股阴凉的气息在屋子里面流窜,满是灰尘的八仙彩微微地飘动,整个屋子好像要没入深不见底的地府,那儿有一张血盆大口要吞噬这间屋子。
吉松努力地挤出一点唾液用力地咽下去,唾液可以滋润干燥的胸口,他抖着右手扶着门坎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膝盖却完全不服从他的指令(膝盖听命于阴司的主事者),而手臂也好像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他的脚。
他集中注意力,再度以双手撑着身体(双手并用的力气似乎大了些),这次他是膝盖的主人,右脚可以移出门坎,然后趁着向前扑进的动作顺势把左脚带出屋外。
他再度吞下口水,使尽全力地往竹林方向爬,他的脸完全没有血色,卡其裤的裤裆湿了一片,吉松爬过的地方漫延出一条水渍。
他很努力地往前爬,可是几十公尺的路像几百公里那么远,吉松爬了三十公尺后发觉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了,他趴在地上以求救的眼神看着勇冠,勇冠咬着牙憋着气息,奋力地跑上前把他拉起来,吉松虽然被拉了起来,然而还没站稳的脚又软了下去,勇冠顾不得责怪吉松,他把吉松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用右手环住吉松的腰,连走带拖地把吉松带出竹林,吉松的双眼失了神,茫茫然地找不到焦距。
「松仔。」
「松仔!」勇冠连叫了两声,吉松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骑车,你坐后面,我们赶快回去。」勇冠说。他放下吉松准备发动车子,这时吉松又软了身子跌坐在地上。勇冠喃喃地说:「这下麻烦大了。」
他拍打吉松的脸颊,一直呼喊他的名字,他说:「吉松,回魂过来。吉松,回魂过来。」
吉松的双眼仍旧无神,勇冠找了一片薄薄的石片,用力地刮着吉松的人中,也刮着吉松的太阳穴及头部,直到人中渗出血点。
勇冠陪着吉松坐在地上,虽然他很想回村子叫救兵,然而讨救兵时他得说明原因,这个原因说出来恐怕村民也不敢过来,其结果必是劳师动众地请求消防队或是警方的支持,请警方出面的事小,被人家在背后骂他到了这个年纪了还像三岁小孩可就不好了,到杂货店买东西的三姑六婆一定会用这件事好好地消遣婉如。
然而现在考虑这些不但太迟也无济于事,能不能把吉松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才是问题,吉松能一人留在此地吗?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万一他离开再回来时吉松已不见踪影。
嗐!千金难买早知道;勇冠在心里咀咒着,他决定在这里陪吉松等待吉松清醒,勇冠在心里祈求众神相助,若是吉松能在黄昏之前回神过来,从今天起他就不再吃伸手牌的槟榔。
-天啊!吉松会不会醒过来?万一到太阳下山时吉松还是这个样子该怎么办?屋子里的那个东西会不会跑出来?人家说太阳消失的时候就是那些东西活动的开始,老天爷,拜托您帮帮忙。
乌云已经散开了,太阳显得软弱无力,勇冠回想刚才那个声音,含混中带着沙哑,他疑惑地想着:说话的是人还是鬼?是男还是女?会是那些不甘心的游民吗?当初应该──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又没犯什么过错,不偷东西、不抢财物,他们不过是住在岸边那里罢了,为什么就是有人那么小心眼。当初是多久?时间和记忆无法联结,他甚至回想不起来是谁反对游民住在桥墩,自己有没有加入反对的行列?
吉松的头动了!他转动眼珠子说:「刚才?」
勇冠不回答他的问题,他断然地不想知道吉松要问什么,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说:「不要再说了!站得起来吗?我载你回去。」
出发前的吉松是一尾活龙,此刻的他变成一条虫;他顺从地坐上摩托车,路上谁也没开口说话,秋风冷冷的吹过来,回家的路为什么变得这么远?刚才那个东西会在背后追吗?
勇冠想加足马力,可是摩托车好像不听使唤,他一路念着阿弥陀佛。
勇冠把车子骑回槟榔摊,机车停好后向吉松的老婆说:「我们回来了。」
勇冠的脸一点笑容都没有,他的表情不像往日去朝庆宫后回来的神情,吉松的老婆不解地看着吉松,吉松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跟人家发生口角了吗?」桂屏问勇冠。
「要是事情有这么简单的事就好啰,妳自己问他。」勇冠没好气地说,他头也不回地过马路,勇冠听到桂屏大声地说:「你是按怎?看到鬼是呒?像死人一样。」
(对,他就是看到鬼了。)勇冠在心里回答桂屏的话。
没多久时间桂屏就跑过街来找勇冠。
「我们吉松是出什么事了?他什么话也不说,整个人呆呆地坐着。」
「妳去问他,让他自己把事情说出来。」
桂屏益发肯定吉松一定是踫到不好的事。
「是不是乩童起乩时他胡乱说话?」
「不是。」
婉如听了也着急,大家都是好邻居,何必故作神秘?
「你就把事情说出来,要是吉松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叫他跟你道歉就好,何必像女人那样小心眼。」婉如也派着勇冠的不是。
「要听是吧?好,妳们两个先坐下来,免得听完之后软了脚,我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拉妳们。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是吉松硬拉我去的,不是我找他,也不是我们两个商量后去的,一切都是吉松的主意。」勇冠生气的说。
女人们赶紧拉了椅子坐下来,聚精会神的看着勇冠。
「我们根本不是去朝庆宫,他拉我去竹林里的屋子。」勇冠指着对街的槟榔摊说,主事者在槟榔摊!
桂屏张大了嘴巴,婉如倒抽一口冷气。
婉如猛地站起来打着勇冠的手臂:「要死了,去那个地方?是三岁小孩吗?四十多岁的人连是非都分不清楚。」婉如一直打着勇冠的手臂,毕竟丈夫是同行者,若吉松有什么状况,勇冠也月兑不了干系。
桂屏听完勇冠的话吐了一口大气,她知道这的确不会是勇冠的主意,这两个男人的行动都是吉松在打派,勇冠只是闲着跟吉松乱逛而已。
「又不是我说要去的。」勇冠生气地挥动手臂抵挡婉如的手。
「一个铜板响不起来,你」婉如本来要说你别跟去就好了,但碍着桂屏的面她不好这么说,于是她转向桂屏说:「赶快带他去收惊。」
桂屏得了主意马上三步并做两步地回家。
桂屏一走婉如马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哎!他昨天就一直要拉我去,我推说妳要去烫头发,他又说今天不成明天去,明天不成后天去,我又不好说些什么。」
勇冠也不好说吉松向来就是大哥,他不过是跟在后头的小弟。
「你不会跟他说我知道了会生气?或者就直接拒绝他,八成你自己也想去。」婉如知道她是很好的挡箭牌,只要勇冠敢把她「抬」出来吉松是不会造次的。
「我哪会想去那种地方?能推托的理由我都说了,我还跟他说要是他老婆知道了他稳没好日子过,但他还是要去。」
「但是你还是去了。接下来呢?」
「我们站在竹林边,我向吉松说站在这里看就好了,妳也知道他的个性,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他看我不跟过去就自己走到人家的屋檐下向里面东张西望,本来他还想进去,结果就在他举起脚的时候,」勇冠停了好一会儿,看来他也是惊魂未定。
婉如张大了眼睛等他说下去。
「他的脚抬起来正要跨进去的时候,不但刮起了风,还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说把我的什么还给我,声音很混浊,听不清楚中间的那个字是什么,我站在竹林边都听得到,吉松听了后整个人跌在地上还尿了一裤子。
我也不敢上前去拉他,后来他爬着出来,爬到一半时不知是力气用完了还是吓坏了,说什么也爬不动,我跑过去把他拖到竹林边。
那时他的魂都没了,我拿石片刮他的人中,又陪他在那里坐了一阵他才回魂过来。」
婉如听到丈夫没靠近屋子倒也放下了心,不过她还是皱着眉头生气的说:「吉松最好没事。」
吉松怎么会没事?勇冠才把来龙去脉说完,桂屏又匆匆地跑进来,她向勇冠说:「你帮我载他去妈祖庙收惊,我拉不动他。」
勇冠能说什么?他是「共犯」之一,他只好过去载吉松并要桂屏骑车跟在后面,两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吉松扶进妈祖庙找庙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