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松怎么了?」庙公不解地问,吉松是村子里的「活龙」,理应嚼着槟榔趴趴走,断无失魂落魄的道理。
「到竹林里那间屋子去。」桂屏虽然没说勇冠是同伴,但她微微地看了勇冠一眼。
庙公马上站了起来,他要勇冠把吉松扶到虎爷旁边,自己则拿了一个碗装满白米,桂屏手忙脚乱地把吉松的衣服月兑下,庙公将衣服包住碗后点了三柱香,面向虎爷念念有词,之后把包着衣服的碗在吉松的胸口「印」了一下,如此的动作重复三次才小心翼翼地把吉松的衣服掀起来,在场的人看了碗里的米粒后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原本碗里平整的米粒现在一粒粒的竖了起来。
「大件事啊!我去请妈祖婆的玉印。」庙公说完转向桂屏说:「去买一份牲礼。勇冠,你看着他。」
庙公把牲礼、金纸放在妈祖神像的供桌前,点上了九柱香向妈祖说:「村内弟子杨吉松冲到丧煞,恭请请妈祖婆做主、众神来援助,把吉松的三魂七魄调回来。」祝祷完毕便拿起妈祖婆的印章盖在吉松的额头上,他向桂屏说:「明早再擦掉。」
庙公问桂屏:「到底发生什么事?吉松的脸色发青,印堂很暗,连嘴唇都黑了,这样很不好,要是魂叫不回来就麻烦了。」
「出了什么事要问勇冠,他们两个一起去的。」桂屏黯然地说,她知道吉松的个性,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勇冠「发起」的,她也不好把事情赖到勇冠的身上,但是她心中还是有些责怪勇冠,为什么不阻止吉松或是把事情告诉她呢?若是勇冠肯稍微出一点声音,吉松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只站在竹林边,他一个人走到屋子前面,我们都有听到声音。」勇冠再度为自己辩解,他说:「我叫他不要过去,站在竹林边看就好了,可是他不听。」
「什么声音?不会是疑心生暗鬼吧?」庙公终于抓到那么一点源头。
「不是疑心生暗鬼,连站在竹林边的我都听到了,它说把我的什么还给我,中间的那个字听不清楚。」
「男声还是女声?」庙公问。
「分不清楚。」勇冠老实的说。
「桂屏,妳去青草店买些艾草给他洗澡,」庙公好像想再说什么,但他马上改变主意向桂屏说:「明天再说吧,如果吉松今晚有吐,那表示情况有改善。如果什么动静都没有」庙公看着吉松说话,吉松的魂魄好像还没回来,他没有意识地、怔怔地坐着。
「那会怎样?」桂屏着急的问。
「我也不知道,我再想想看,吉松的样子像是被煞到,他有去丧家吗?」
桂屏摇摇头:「没有去参加丧礼,他会被谁煞到呢?」
勇冠整个晚上都睡不着,庙公的话使他失眠;丧煞!那是死人的夺命符。吉松冲到了谁?如果找不到「主事者」,吉松的煞怎能化解?
隔天一早勇冠怂恿婉如过去看看吉松。
「你不会自己去,他不是你的麻吉吗?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要自己擦。」婉如没好气的说,她还在生勇冠的气,没事惹得一身膻。
「我要看店。」婉如不想搅入这件事,她不搅和进去的话村民会认为这事只有勇冠(他和吉松是一伙的)一个人的事而不是他的家人都涉入,她还得顾着杂货店的生计。
其实勇冠也不必去探望吉松,七点不到桂屏又来了。
「勇冠,再帮我载吉松到妈祖庙。」桂屏把勇冠必须当司机这事视为理所当然,婉如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但坏就坏在勇冠是吉松的同伴。
「哎!没有好些吗?要不要叫出租车?」婉如虽然还生着勇冠的气,但仍想借机替勇冠摆月兑「责任」问题。
「还是昨天那个样子,我不希望其他的人知道这件事。叫出租车的话司机会说出去。」桂屏认为事情一传开,她的槟榔摊就会像挂着「忌中」的牌子。槟榔摊是维持全家生计的工具,就像婉如的杂货店一样。
勇冠还是载吉松到妈祖庙。
庙公看着吉松的样子一直摇头,他问桂屏:「有没有开口说话?」
「没有,连饭都没吃;像『憨仔』一样,连小便都不知道要去厕所,就坐在椅子上尿。」
「桂屏,不是妈祖婆不帮忙,妈祖婆最慈悲,有困难来求祂,祂一定会排解。你们家吉松也太不象话,明知道不能做的事还去做。」
「那现在怎么办?」桂屏六神无主了。
「妳去玄天宫那里,他专门做消灾改厄。」
「有效吗?」桂屏知道玄天宫,但她不曾去过。
「总要试试看,吉松的魂神全都出窍了,他只剩一口气,妳想想,不吃不喝能支撑多久?再说不早点把魂叫回来,恐怕他的魂会愈飘愈远。」
「勇冠」桂屏又要叫勇冠当司机。
「叫辆出租车,魂神都四散了还让他吹风。」
庙公的话让勇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现在的他后悔和吉松称兄道弟,然而庙公昨日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勇冠想到了往事。
勇冠瞬间回忆起那个声音并且知道那个声音是谁,那个声音像吉松的母亲,真的有些像,不!应该就是她。
是吉松的母亲来向吉松索命吗?
勇冠在妈祖庙前和桂屏分手,桂屏实在希望勇冠能陪她一起去,但她开不了口,勇冠载吉松这几趟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勇冠也试图阻止吉松去,是吉松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执意要去的,唉!怎么又提到「死」这个字呢?)桂屏乱了方寸,连思想都奇怪了起来。
勇冠想早点回去把他的「发现」告诉婉如。
吉松有五个姐姐,在她们结婚时吉松的双亲给了她们一点嫁妆并要她们写份财产抛弃继承书,老人家的意思是嫁出去的女儿归的是人家的牌位,能够「捧斗」、「执幡」的只有吉松,于是吉松继承了几分田地和现在住的房子(有两间店面),田地后来被征收了,有一阵子吉松的口袋「麦克、麦克」地响,他没有分五个姐姐半毛钱,存款在大家乐和电动游戏中急遽地减少,等到他发觉「钱不见了」时存款已剩不到五万元。
「夭寿,你是怎么花的?」桂屏不能不生气。
「妳还不是有签。」吉松回她的嘴,他指的是六·合·彩。
「我签的没你多。」
「也算是有花到钱啊。」
「接下来看要如何过活?人要吃饭、孩子要读书,你啊!大概也找不到什么工作,从退伍后你就没出去工作。」桂屏有点歇斯底里。
「摆槟榔摊好了,从镇上到我们家都没槟榔摊。这条路是省道,经过的货车那么多,不赚槟榔钱也难。」吉松随口说说,但桂屏却觉得主意不错。
于是五万元就成了槟榔摊的本钱,他们的生活因此还算过得去(只要不去签六·合·彩),桂屏不让吉松顾摊子自有她的考虑,自己照顾槟榔摊钱就在她手上,她每天给吉松两百元零花,吉松一天要一包香烟,槟榔则是随手拿着吃;有时乐透连摃了好多期吉松会向桂屏多要五百元,槟榔摊的生意要是好的话桂屏就会给他钱,要是生意差桂屏就会碎碎念,不过生意很少有差的时候,槟榔摊也可以靠口碑做得很好。
吉松家的田地被征收时他的双亲还在,老人家喜欢玩四色牌,可是他们向吉松要零用钱时吉松都不大肯给他们(他要留着签大家乐),吉松只有偶尔一人给一百元,不过这个偶尔还真的是偶尔,十天半个月才会给一次,他说:「有吃有穿有住,老人家这样已经很幸福了。」
「松仔,你领了那么多钱,给我跟你老母几万块也不算多。」吉松的父亲说。
「两百多万能吃一辈子吗?」
「给我两万元你是会死吗?」老人家气极了,他为了吉松要五个女儿写抛弃书,如今吉松领了两百多万,两老却连一毛钱也要不到。
这是老掉牙的故事,从古至今一直在上演这种戏码,儿子像黄金,女儿似粪土,可惜的是还有很多父母怀着极大的期待愿意走上这条路。
吉松的父母住在一楼客厅后面的房间,客厅是平日的活动场所,孩子写功课、家人吃饭都在这里;夫妻俩人和孩子则住在二楼,一楼晚上在槟榔摊熄灯后伸手不见五指,吉松的母亲一直要吉松在一楼的信道装盏小灯,她说:「你老父年岁有了,走路不大稳,装个小灯让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好看到路。」
吉松到处看六·合·彩的明牌,他哪有空做这事,他向母亲说:「好啦!等我有空的时候。」
「你每天都有空,装个灯又不用花多少时间。」
吉松把话当耳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