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恩神经科诊断室,一股严肃的气氛弥漫在宽大的房间内,安静的只听得见笔尖沙沙沙地在文案上记录的声音。
“艾老,我妈她……”
坐在椅凳上的男人望着在房间内来回走动,神情时而不安,时而兴奋的贵妇,修长的手指不由地紧揪了裤腿。
“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能跟我说说吗?”
神经科与外科不过是一层楼左右对半开,左边的是外科,右边的是神经科丫。
身为外科医生,很少关注神经科,各干各的本职工作,互不干扰,他樊煜也是如此。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跟神经科牵扯上关系,没想到十年风水轮流转,今年转到他家来,不喜欢神经科的他竟然会带着自己的妈来到神经科就诊媲。
呵,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意如此?
樊煜暗暗在心中讽刺了自己一把,当初如果他不偏神经科这一科室,也许现在坐在艾老旁边以学生的身份帮他记录的就是自己了,他也就不会对母亲的病情那么没把握了。
停下手中潦草记录的笔,被叫做艾老的医生抬起了头,抽了抽鼻梁上厚重的金属框眼镜。
镜片后面的眼睛眼袋颇重,习惯性的职业微笑,眼角皱纹深邃的数不清楚:“小樊医生啊,你当年偏了我这一科,现在以你的肉眼观察,你认为你妈妈的病情严重么?”
艾老素来对品学优良的学生极具好感,纵然樊煜偏他这一学科很严重,也不影响他对他整体的评价。
“……”
这不是摆明了的为难他么?
樊煜扯开唇角僵硬的笑了笑:“艾老,我知道我对不起您,您那般费神的想要我能够喜欢上您所教授的学科,可是,喜好这东西纯粹发自内心,您要我去喜欢一门我不喜欢的学科,您不是为难我么?再者……”
“停!”
握在两指之间的笔在停字出口的同时顺势笔头往樊煜的跟前一点,艾老虽然不是快人快语的直肠子,但也不喜欢这些冗长的铺垫。
“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不喜欢我也没强求不是么?如果我真的强求,想必你也去不了外科,现在,你也不会来问我了。”
艾老说着,笔头翻转,横放在两手之间,一手捏着笔头,另一手捏着鼻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眼底含笑的将视线转移到了刚刚记录好的文案上。
一直得不到确切诊断结果,樊煜看着艾老的一些列动作心里直发毛:“艾老?”
“初步诊断是瞬间性神经错乱。”
艾老一字不漏的把文案上的诊断结果念了出来,念完之后抬起眼睛摊开双手,签字笔应声落到了桌面上:“瞬间性神经错乱的意思需要我解释么?”(关于这个精神病没有特意去查过,这个病例名称是YY的,亲们也跟着YY一把吧)
“不用。”
他虽然偏科,但还不至于连最基本的都不知道。
“需要住院?”
“嗯嗯,建议是住院,当然,如果小樊医生你家里有条件的话,也可以带回家做保守治疗。”
作为医生,他能给的建议也就这么多。反正樊煜这个学生的家底子丰厚,想必也不会让他母亲真的住在医院里。
在医院治疗,也就是说要跟一堆疯子呆一块。
众所周知,圣恩不是精神病医院,神经科的病患情况严重的都不可能在圣恩的住院部住,而是迁徙到郊外,那里专门成立了一座特护小洋楼,那里面全是圣恩诊治的精神病患者。
“哇呜,我要吃了你,呵呵,你是小白兔,我是大灰狼,哦也。”
樊煜正在思考,蒋怡忽然像只兔子一样蹦了过来,举着双手半握成虎爪形状,十指扣上他的手臂,兴奋的眉开眼笑。
“究竟谁是小白兔谁是大灰狼啊?”
挑眉,樊煜陪着蒋怡一块儿疯,他清楚的知道一个神经错乱的人连自己姓甚名谁多少岁都搞不清楚,因而,他除了陪疯之外别无他法。
“你是小白兔,我是大灰狼,今儿你妈妈不在家,我来敲你家门。”
蒋怡咬住嘴唇手指亦如往日一样绷得笔直指着樊煜的鼻子,,只是脸上表情活月兑月兑像个三岁小孩儿。
“来,我敲门,你回答哟。”
拍了拍他的手臂,蒋怡兴致勃勃的跑到门口,抬手敲了两下半虚半掩的房门,不等樊煜回应,她已然毫不含糊的唱起了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我要进来。”
“喏,小樊医生呐,你也看见了你妈妈的情况了,瞬间性的是一个极端的时间,她能瞬间病也能瞬间复原,其实完全在于她的大脑意识。”
“我知道。”
瞬间性精神病来得快也去的快,前提是病患有意识要自己清醒过来。
然,他妈妈的这个情况看起来很糟糕,如果她的大脑意识不想自己清醒过来,那就不是瞬间了,取而代之的可能会是慢性。
慢性?!
想到这个词,樊煜捏住自己的腮帮,并拢的四指缓缓地模了模嘴唇,他在思考到底是带母亲回家还是住院。
“艾老,如果我选择保守治疗,您能给我安排最可靠的医生,拟出最好的治疗方案吗?”樊煜进一步的追问。
“当然。”
艾老摊手,“病人虽然是回家做保守治疗,可我们的治疗阶段还是公开化的嘛。你也是圣恩的医生,难道对我们医院的相关制度有所怀疑?”
“没有。”
他怎么会对医院的制度有所怀疑?他只是想要一个确定的准信。
“好,我同意带我妈回家……”
“话说你同意,是否问过她本人同不同意?”
樊懿低迷的声音随着诊断室的门推开而传了过来,嗖嗖的穿过耳膜刺激听觉神经。
“懿?”
忻雪儿紧追两步,看见樊懿停住了脚她也跟着紧急刹车。
“煜,抱歉,我来不及阻止懿。”
看着樊煜一点一点覆上冰霜的脸庞,忻雪儿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盯着脚尖道歉。
“怎么?很讨厌我出现?”
单手插进裤袋里,樊懿皮笑肉不笑,紧了紧握住一只小手的另一只大掌。
转头,碧色眸子含着三分认真七分讽刺的笑,薄唇轻启:“老婆大人,今天给你看一出好戏如何?”
“樊懿。”
罗莉对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收敛一点,毕竟诊断室里有外人在,他这么肆无忌惮的话让人家听见多不好。
“看好戏?”
罗莉不想其他人听见什么,可樊懿的话又不是说的很小声,再加上其他人又不是聋子,自然是将他的话听得真切。
艾老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莉莉啊,你老公也神经错乱了?”
在他眼里,凡是说话不经大脑的都是神经错乱的表现,他作为精神科教授级别的主治医师,有必要为精神有问题的好好诊治诊治。
“要我给他打一针镇静剂不?”
要人安静先送一阵镇静剂,这是他们惯用的招数。
“镇静剂?!”
樊懿两眼一翻差点吐血,这老家伙电视剧看多了吧?
“镇静剂很贵的,别随便用,用错了地方,你可陪不起!”
MD!
樊懿在心里恶狠狠的诅咒,他丫的没招没惹的,居然一来就要打一针什么镇静剂,操他个祖宗十八代,他人品有那么不好么?
“知道厉害了吧?”
看见樊懿抿紧嘴唇想发火又不好发火的怪异神情,罗莉忍住狂笑的冲动安慰道,“别因小失大,乖。”
乖个P!
他现在火大的很!
摇了摇头,罗莉对身边的男人真真是没语言,都说男人就是一大男孩,这话还真不假。
“哈,艾老,您别见怪哦,我老公口无遮拦,喜欢开玩笑。”
摆平老公还得摆平教授,她做人容易么?
“知道知道,年轻人嘛,谁有不爱开玩笑。不过……”
艾老手里的签字笔在樊懿和蒋怡两人的身上分别指了指:“能告诉我你老公和小樊医生的母亲有什么关系吗?”
好吧,他老人家好奇,岁数大了也有一颗未泯的童心,好奇起来也不怕害死猫的。
“啊?这个关系啊,说来就话长了。”
罗莉想了想,然后用近乎夸张到不能再夸张的口吻说道:“话说……”
“等等,你讲评书呢?有话就直说。”
太讨厌了,这丫头片子才多久没见到啊,她又在他面前话说,忒不招人喜欢了。
“啊哟,艾老,我哪儿说评书了?您想知道我老公和樊煜妈妈的关系,我肯定要从头到尾跟您讲一次才能说清楚啊。您等一下,我先算算看哦。”
不知道罗莉哪根筋抽了,说算还真的仰天开始碎碎念,念了好一阵之后面露惊讶之色:“OMG,艾老,好长哦,我想您真要听我说的话估计说上三天都说不完耶。您要听呢害死不听呢?”
“哇!听什么?故事?我要听我要听,姐姐将给我听嘛。”
蒋怡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攥住罗莉的手腕就不撒手,拼命的摇晃了又摇晃。
“你放开!”
她的动作来的太过突然,弄得樊懿猛然一阵心慌。
一把将罗莉拉到背后,甩开蒋怡的手嚷嚷道:“别不经同意乱碰,碰坏了她你陪不起。”
“啊?哎哟,痛!”
樊懿没有使用多大的力气,然而蒋怡脚下绊了两下之后摔倒在了地上,一声痛叫得樊煜双眼喷火。
一个跨步将拍着地板蹬着腿叫痛的人连哄带诓的扶了起来,看着她拍红的双手,脸上尽是担忧:“疼吗?”
“呼呼。”
蒋怡发出小孩子的声音要求呼呼,看的罗莉瞪大了眼睛,惊得连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樊煜?你妈她……”
“闭嘴!”
罗莉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他就忍不住的想骂人。
一个突然的回头,深不见底的一双黑眸死死的盯住眼前的男人,好似他跟他有解不开的仇恨一样。
“樊煜,你有本事冲我来,少他妈拿我女人来出气!”
樊懿很不喜欢樊煜的眼神,总觉得他凝结成冰的脸庞跟他本人不符,喷火的眸子更是跟他的脾性不合。
“收起你的愤怒,我们找地方谈!”
“你要跟我找地方谈,会是这种见面方式吗?!”
要谈用的找搞突袭,来了之后堂而皇之的说要让他女人看好戏的么?
他不是三岁小孩子,没有那么好骗。
“煜,你别生气,懿他也是担心aunt。”站在一边的忻雪儿见情势不妙,立马站出来打圆场。
“雪儿,不关你的事,你出去吧。”
这是他和樊懿之间的事,跟她忻雪儿无关。
“煜……”
忻雪儿还想说什么,樊懿冷的没有半分温度的声音霎时让她闭了嘴:“男人说话女人就该闭嘴,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女人!”
什么?
忻雪儿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点点碎裂的声音,她不明白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懿还会一直记恨她。
“懿,你还在恨我么?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改了,你为什么就那么的讨厌我?”
波光粼粼的水眸闪动异彩,委屈的小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然,她偏生对上的男人不是对任何人都具有同情心的人。
“恨你浪费我时间,讨厌你破坏我的心情。懂?”
对有些人他的话可以滔滔不绝连绵不断,但对于有些人他的话能少则少,甚至不想说都可以。
“懂?呵,我懂什么?我什么都不懂!!!”
忻雪儿忽然冷笑,抚上胸口的手指猛然一缩,分贝陡然提高。
艰涩的咽下苦涩的液体,呛得她好不难受。
她不懂,真的不懂,他的人,他的心,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弄懂过。
手背用力的抹过顺着脸颊流下来的那一滴眼泪,忻雪儿怨怒地盯了樊懿数秒之后抿唇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诊断室。
她的怨怒没有逃过罗莉的眼睛,躲在樊懿身后的她咬了咬唇瓣,她知道忻雪儿还爱着樊懿,知道她在为自己抢了樊懿而生气。
“樊懿,我想出去透透气,房间里的氟利昂气味太浓了。”
初冬了,诊断室里都开了空调,艾老的诊断室也不例外。
“嗯。”
拇指摩擦她的小脸,樊懿点了点头:“在外面等我,我没出来,哪儿也不许去。”
“好的。”
罗莉偏头笑了笑:“我在外面等你。”
“哇,你要出去呀,我也要出去,姐姐。”
蒋怡挣月兑樊煜的怀抱又一次扑了过来,这一次,不是抓她手腕那么简单,而是张开双臂径直往她怀里冲。
“啊……”
眼睁睁的看着蒋怡的身体冲过来,罗莉双手本能的护住自己的小月复,双脚拼命往后退。
不论她后退的多么迅速,还是抵不过蒋怡正面跑过来的速度。
就在蒋怡的身子撞进她的怀里的刹那,罗莉只觉得脚后跟站立不稳往后仰,眼前景物一一滑过,耳边,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莉莉……”
艾老退开身下的皮椅,还没跑离自己的位置,蒋怡已经扑上了罗莉,她们摔倒他不怕,唯一担心的是罗莉身后的储物柜,脑袋万一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老婆。”
樊懿迈腿往前奔走几步伸手去抓罗莉的手,两只手眼看要抓住,然,不知是蒋怡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还是罗莉又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有抓住她的手,心跟着罗莉倒下去的身影不断的往下沉。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安静的诊断室内响起,铁皮柜嗡嗡地发出轻微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