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至亥时,夜色以深,墨竹轩独自在书房。除了寝室,墨竹轩呆的时间最长的,便是书房。墨家书房有三个之多,最大的那个,在前院,墨家偶尔接待些文人墨客,谈诗论词便是在那,书房后有个小门,里面是一间屋子,被用作藏书之用,里面有很多的书籍。后院有两个书房,较大的,是墨家老爷的,而这个书房,便是墨竹轩的。书房里,三个上等紫檀木配乌木栏书架柜,都满满的放着书籍。书架旁,放着同样质地的紫檀木书案和一把紫檀木卷书式搭脑玫瑰椅。书案上,文房用具样样齐全,都是些名贵之物,特别是桌上砚台,是一方白色端砚。《端溪砚史》有云“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摩之寂寂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女敕而不滑”。白色乃端砚中佳品。端石中有鱼脑冻,有如受冻的鱼脑,“一种生气,团团圞圞,如澄潭月祥者,曰鱼脑冻”。端砚因开采困难,来之不易,而此方砚台又是端州下岩之石,只有每年秋冬河水降低之时才可进[入],潭水无出口,须七十个人排排座,一个个将装水的瓮往上传至岩口,如此做个月余,潭水始得涸,才能进[入]取石。下岩之石到北宋时已开采净尽,故存世不多,以后虽另辟新坑,质量就没有那么好了。墨竹轩得到此砚,也有一番缘故,此方砚台乃北宋一位名人用过,真是稀罕之物,而后几经风雨,不知怎的,到了檀空道长手里。檀空道长乃云游道人,据他说道,此砚台是朋友心爱之物,赠送于他。可惜他不懂文墨,便想转卖他人,看墨竹轩是惜物之人,想来是帮它找到了好主人,便转卖于他。在此之前,也有人想得到这方砚台,也出了高价,道长都不愿想让。书桌两旁,放在两个明青花云鹤瓷瓶,价值不菲。瓷瓶里放着十几幅画卷,有些是名家之作,也有的,是墨竹轩与墨老爷所作。书房右侧,用黄花梨三扇围屏隔开,里面有一张紫檀三屏风独板围子罗汉床。罗汉床上放着被褥和瓷枕。书房墙壁上,挂着几幅画,其中有一幅,是唐伯虎《茅屋风清图》,是墨正柏花了很大力气也花了大代价才得来的。得到此画,墨正柏心喜的不得了,非常爱惜。
其他世家,或把门庭装点的富丽堂皇,或在庭院大厅,摆些矜贵之物,然而墨家,最贵重的,便是书房。
书房的窗,并没有关,书桌上的烛火,被从窗边进来的微风催动,若隐若现。墨竹轩看着书案上的一幅画,画上墨迹未干,想来是刚刚所作。画上面那个女子,不是广寒恋梅又能是谁,又有谁能让一向淡然的雅竹公子如此伤神。书房里的烛火,依旧一会儿稍亮,一会儿暗淡,把墨竹轩的思绪,拉回昨日:昨日,在去木屋之前,约好梅儿在望月亭会面。以前也是这般珊珊来迟,自己也不是那么计较之人,况且是自己心仪女子,从未责备。想来是成了习惯,又或者,她从来未曾重视,若非如此,又为何次次迟来。
刚看见她的身影,墨竹轩便欣喜的叫着:“梅儿。”
广寒恋梅莲步走来,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广寒恋梅从来都是略施粉黛,从不浓眉厚抹,依旧不可方物。走至亭子里,道了声:“竹轩。”原本一直叫着“墨公子”,墨竹轩一直坚持,便依了他,但,“轩”总也喊不出口,他也只能相让一步。相对墨竹轩的欣喜,她似乎并不那么想相见,淡淡扯出一抹笑容。
四周只有他们两个,很静,偶尔有风飘过耳旁,把望月亭外的树叶吹到摇摇晃晃。四目相对,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无以言说。墨竹轩双目含情,望着广寒恋梅。广寒恋梅看着他炽热的眼眸,有隐忍,有无奈,更多的,是惶恐。望月亭内有张大理石圆形桌和四把青花瓷坐墩,墨竹轩和广寒恋梅便坐在坐墩上。
墨竹轩打破沉默,道:“听说你要去边城?”
广寒恋梅回答道:“嗯。”
墨竹轩看着广寒恋梅一身白色素缎,披着白狐裘衣,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她的心思藏的太深,叫人难以捉模。对广寒恋梅道:“一定要去吗,你也清楚如今情形?”
广寒恋梅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幽幽开口:“这次是大订单,又和官府交道,如若不亲自去不妥。”
墨竹轩俊眉微皱,他知道,她决定的事,绝不会因为他而改变。无奈开口:“何时回来?”
广寒恋梅淡淡的说:“最少也要一个月,还是要看边城的形势。”
墨竹轩抬起一只手握着广寒恋梅的纤纤玉手,含情的眸子看着广寒恋梅,对广寒恋梅道:“我们的事,你是怎样考虑的!”
广寒恋梅看了一眼被握着的手,有丝丝不忍,但还是抽回手,起身看向亭子外的山水:“我们的事,我们并未有什么事。”她的确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并非不想见他,只是每次见他,都怕他提及此事。
墨竹轩也跟着起身,似乎有些急切,然雅竹公子的儒雅之气并未因此而消减半分。看着广寒恋梅,索性挑明了,说道:“你难道从未考虑过我们的亲事?”
广寒恋梅看墨竹轩挑明了,知如今是躲不过了,便道:“你也知道如今我们广寒家不比从前,爹没人在身旁帮衬,我担心……”。
广寒恋梅还未说完,墨竹轩就接口道:“难道少你一人,广寒家就会垮掉不成。”一向淡然的雅竹公子,也会动怒,只是,能让他动怒之人,想来是找不出几个。
广寒恋梅转身看着墨竹轩如此神色,有片刻的失神,知他是有些动怒,声音婉转的道:“如今广寒家与墨家有些间隙,爹他不会同意的。”
墨竹轩眼神稍稍黯淡,道:“这些都是你的推月兑之词。难道我们的亲事,让你如此想逃避。”
墨竹轩如此说,竟让她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广寒恋梅缓缓开口:“你不明白。”
“你不说我又岂能明白。”墨竹轩带着淡淡的忧伤接口道:“你的事,我总是要从别人口中听到,你也未想过要告诉我你的心思。有些事情,从别人口中听说和从你口中听到,感受并不一样的。”墨竹轩有些无奈,有些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受不了她的若即若离,若非她眼眸中若隐若现的情意,他会以为她根本对自己无意。“为什么你不能如菊儿一般,你知道吗,你总是让我倍感压力!”菊儿那般执着,为何你俩差别就这般大。
菊儿。听到菊儿,广寒恋梅也动怒了,她最恨的,便是拿她俩相较:为何总是逃月兑不了,为何她重视的两个人,都要拿她与菊儿相较。明明自己什么都做到最好,然而从小到大,爹的心中都未曾有她,只有菊儿,视她有如珍宝。即使如今,菊儿已这般光景,爹的身边也只有她与年纪尚幼的莲儿,但心中口中,依旧念念不断的菊儿,自己这几年的执著,究竟算什么。广寒恋梅抬起美眸,眸中丝丝隐忍,对墨竹轩道:“菊儿!你是否去她那木屋勤了些。”菊儿,似乎叫的亲昵了些!他们的传闻,她不是没听说,剪不断理还乱,这些事,她并不想理会。
墨竹轩看着广寒恋梅,心中有些许欣喜:她竟也会吃味。语气温柔了些,道:“你难道不信任我!即使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菊儿。”
“我该相信她什么。”广寒恋梅替菊儿惋惜,道:“如若她懂得爱惜自己,也不会被那粗俗之物浊了身子,误了终身。”在她心中,墨璘松不过是个小人:菊儿也同自己一般,心气很高。若不是因他们,又怎么能让那粗俗之人有机可乘;若不是因他墨家,也不会被下人诱[惑],失了清白之身。
“你这是什么话!。”墨竹轩很无奈:璘松也付出了他的代价,她依旧恨透了璘松。
“难道我说错了吗!她若知道分寸,也不至如此地步。如今也不会招人话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不想被别人说三道四,就应该注意些。”这些话,她本不说的,但当他的面,还是说出了口。
“别人如此说她,你是她的姐姐,怎可如此说她。”墨竹轩看着广寒恋梅,周遭静的只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广寒恋梅无意争执,本就是个难解的死结,越理越乱。莲步向望月亭外过去。走出有十米只遥,停下脚步,并未回头,柔软的声音从风中穿过:“她总是女子,名节最重要。你若为了她好,就不应让谣言四起。”加快脚步,渐渐消失在望月亭外。心中烦乱:难道你不知道,你的怜惜,终会害了她。难道你也相信他还会回来,有些事,她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墨竹轩听着这句话,看着广寒恋梅消失在视线里,虽然知道她是替菊儿不值,但说出的话,却是伤人的。也大步踏出了望月亭。只留下,望月亭孤寂的身影,和风吹树叶摇摆的声音。
墨竹轩书房内的烛火依旧被风吹的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看着手中的画,叹息声传过书房:他不明白,为何他们每次会面,要不就如昨日不欢而散,要不就是无言以对。不是他要拿菊儿与她相较,只是希望,有的事情,她能在第一时间想起他,同他商量,在做决定!什么时候,他们能如,同菊儿相处一样轻松。心中,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