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雨,还在稀里哗啦的下着,一点也没有要停的势头。
匆匆与夜班护士交代了注意事项,急急的月兑下工作服,正迎上坐电梯上来的刘亮。
半夜一点,我找不到别人帮忙,只好找他。
快十二点时,袁妈打来电话,说袁翔突然病情变化,正在抢救。
刘亮听到我说要他来接我去长沙,也没有问原因,直接干脆的说了声“好”,挂断电话就过来了。
刘亮,不仅是沈凌风的好兄弟,也是我的好朋友。
沈凌风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留在长沙拍婚纱照,他在过年后接到北京的来电,就匆匆忙忙去了北京。我想起了那一晚的柔情与温存,也想起了他的算计。
他说,他会给袁翔最好的照顾,也会给袁翔请最好的医生,只要我心里不要想着他。
他对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那一瞬间,我感觉温度从身上迅即退却,身子变得僵硬,声音冷彻心骨:“你既不信我,当初何必娶我?”
话语一出,知道自己已然伤了他。果然,笑意从他脸上眼底敛去,他的眼里浮起一层云雾,梦幻飘渺,似黑夜的大海,看不出波澜起伏,却暗潮汹涌。
我以为他会发怒,或者拂袖而去。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双手微撑,避免自己的体重压着我。良久良久,轻轻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不是为了那个孩子,我要的是你,从来就只是你!”
我默默的看着他,心里浮起一抹异样的情绪,有点羞愧,有点难堪,我怎能怪他不信我?我选择嫁给他,远没有他娶我那么简单,有袁翔的“背叛”,有孩子的存在,有自己的伤心与绝望……好象,很少是因为他本身!
我默默的抬手,环住了他。我既已经伤了一个男人,不能再伤了他。
那一夜,我们相拥,谁也没有再提袁翔,小心的避开那敏感的话题。
他在的时候,他会主动陪我去看袁翔,即使是春节期间,也不忌讳天天陪我往医院跑。他和袁翔说得很少,更多的是在医生办公室,咨询袁翔的病情,询问肾源的消息,我知道潜意识里他比我更希望袁翔早日康复,只有袁翔康复了,我才会毫无挂念。
他说,袁翔好了,我的天平才不会倾斜。
“在想什么?”刘亮轻声问,将我从思绪纷乱中拉了回来。孩子失去以后,他自责了很久,说如果不是他拉住我,我就不会那么用力挣扎,就不会摔下楼梯。
我强作欢颜,对他说,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早日结婚,让你将来的孩子认我做干妈。
他“黯然**”道,那就不知道是几百年以后的事了,不过他会努力,让我不要着急。
他“果然”很“努力”,身边美女不断,走马观花似的,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却从来没有超过一周的。
他爸总是摇头:要抱到孙子,估计太阳也快从西边出来了。
年后,科室来电话催我上班,我能去看袁翔的次数并不多,只能求着袁妈有什么事情一定要通知我。
袁妈流着泪说:“刘心,你是个好孩子,是袁翔命不好,袁家与你无缘。”
我看着那个多久以来我一直可能会叫妈妈的苍老女人,心痛得难以言语。
雨仍在下,似乎知道今晚与平时不一样,尽情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没想什么。”我看着前面密密斜斜的雨雾,雨在车灯的照射下淅沥而苍白,感觉像极了袁翔的脸色,我心一颤,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袁翔会没事的,不要太担心。”刘亮看我一眼。
我没有说话,半夜深更的冒雨去长沙,他轻易的就猜到是为了谁。沈凌风去北京以后,有几次都是他陪我去的医院看望袁翔,每次都是静静的站在一边,没有过多的言语。
对袁翔,他不熟,自然也谈不上很关心,他去,只是因为我。
鼻子一酸,我禁不住眼眶有点湿润:“其实,他病了那么久,所有的可能我都想过了,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我跟他认识了十多年,十多年的感情,就算是普通朋友……”我有些模糊的看着他,这些话,我没有对沈凌风说过,沈凌风对袁翔,本来就有点戒心。我把泪水强行逼了回去,我不是个爱哭的女孩,我也不能带着泪水站到袁翔面前。面对袁翔,我总是微笑着的,袁翔说喜欢看我笑时那两个甜甜的酒窝。
“你担心袁翔,有没有担心过凌风?”刘亮状似不经意的问。
“为什么要担心他?”我不解。
“你知不知道凌风为什么两个多月没有回来一次?”他继续问。
“不是因为忙吗?”我回问。
刘亮斜睨我一眼,眼里情绪复杂:“我想你也不知道这两个多月徐燕妮一直跟在凌风身边吧?心儿,你在关心袁翔的同时也关心一下凌风好不好?毕竟他才是你丈夫!”
我还真不知道。对徐燕妮我并不担心,她漂亮,有魅力又有能力,却不是沈凌风喜欢的类型。只是听见刘亮这样说时,心里仍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沈凌风,我真的是关心得太少了,他没有回来,没有电话,我只是简单的认为他忙,就没有想过打个电话过去,问一问他的情况,只想着不要打扰他。
刘亮眼神深邃,暗自叹息一声,悠悠道:“再成功的男人也是需要关心的,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从头到尾的漠视。心儿,你既然选择了凌风,就该好好想想,不要等他心冷了才来后悔,感情,需要不断滋润,婚姻,需要共同经营。”
“谢谢!”我由衷道,看着刘亮,同样是帅气的男人,沈凌风是带点沉稳内敛,他就潇洒奔放。我知道,只有非常好的朋友才会说这样发自肺腑的话,才会真心的为我着想,为我考虑。孩子失去以后,我和沈凌风之间的相处久总让人感觉有点奇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去北京,很少打电话回来,我以为他忙,也没有在意,他的离去也让我有了自己的空间,随意生活。然刚才刘亮那一番话,似乎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刘亮有句话说得对,我既然选择了他,就该好好想想。
我看不清自己的心,对袁翔,毕竟认识了那么多年,我很关心,可是这关心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感情,我分辨不出;对沈凌风,我很复杂,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孩子没有了,我和他之间似乎就少了种关联,尽管心里面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是我丈夫,却感觉回不到从前那般自然。三.八节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遥祝我节日快乐,还电话订了一大束红玫瑰,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一个小女子一跃而成妇女了。正如刘亮所说,我既然已经选择了他,对他,是不是关心得太少了?
徐燕妮或许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这世上,还有一句成语叫日久生情。
刘心,你是不是对他太放心了?
袁妈打来电话,说袁翔已经没事,情况稳定,让我不要着急,其实有谁比她更着急呢?医院人来人往,有人故去,有人出院,她在那天天要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在痛苦中挣扎,天天要品味下一秒不知是何种情况的恐惧,这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折磨。挂断电话,看见刘亮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里有着一抹意味深长,不解的问:“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他收回目光,嘴角含着笑:“不是,我只是想起了过年的时候回乡下,他们还问我为什么没有带你去,是不是吹了,要我不要太花心。我如果有凌风那么好的命,我哪会舍得吹?”
“为什么要带我去?”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拜他的年,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你是以什么身份去的群丰?”他斜睨我一眼,眸里亮光一闪,他和沈凌风一样有双会说话的眼睛。沈凌风眼睛很大,一般眼眼睛大就容易看上去无神,但他相反,凌厉时精光四射,暗淡是讳莫如深;刘亮的眼睛不大,但眸子黑亮黑亮的,很传神,老天爷造人的时候很偏心,将好的东西一股脑往这两个人身上堆。
我怎么又想起沈凌风?此时的沈凌风在干什么?应该在休息吧?
我想起了那趟群丰之行,那是刘亮的爷爷临终之前,为了一宽老人家的心答应刘亮冒充他的女朋友,这么久过去,我自己都把这事忘了。我淡淡一笑:“他们也没有说错呀,你是不要太花心了,你自己说说,过年后你见了多少女孩子了,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
刘亮眉一扬,唇角洋溢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说得我好像是千年不死的祸害似的,我有那么坏吗?”
我莞尔一笑,四两拨千斤:“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他倏然而笑,似真似假的道:“凌风真是幸运呀,居然能遇上你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我怎么就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呢?”说着戏谑的眼神故作多情的瞟向我,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我啼笑皆非:“得了吧,凌风可没有你那么花的肠子……”话语未落,自己也不禁微怔,这声凌风,我说得很自然很顺口,似乎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的唤着他的。
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然习惯了他的存在?
我看见刘亮看我的眼里,有抹什么一闪而逝,想要抓住却无从抓起,待我回过神来,他已收回他的目光,专心的开着他的车。
我心一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今晚的刘亮与平时有点不同,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到了医院,袁妈说了不少好话才让护士开门让我们进去。已是午夜三点多,病房里静悄悄的,袁翔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本已睡着,却在我踏进病房的一瞬间,感应似的睁开了眼。
只一眼,已扯得我心上一痛,宛如千万只蚂蚁在心头啃噬。我强自按压下去,逼着自己对他笑,他说过,他喜欢看我笑时的酒窝,好像里面盛满了蜜,甜甜的,暖在心窝。他已受尽病痛折磨,我不能让他在我脸上看到伤心难过。“我来了,反而吵醒了你,是我不好。”我轻轻道,在床旁的凳子上坐下,看着他。
袁翔,我认识了十多年的袁翔,曾经那么意气风发、开朗活泼,如今只能甜甜躺在病床上,等着不知何时会有甚至不知道会有没有的深渊,每每想起,心里总是不堪重负。
他唇角微扬,极力的露出一个笑容,时分的虚弱,看得让人心痛:“我妈……我妈也真是,这么晚还叫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