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宇文化及匆匆赶至侯府,对于昨夜祛之大闹冀州一事,他也略有耳闻。见他疾步踏入厅堂,神色凌厉、眉头深锁,祛之自知难逃厄运,便硬着头皮缓步上前,轻声唤了一句“父亲”,却被宇文化及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得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罗艺本欲化解此事,还未来得及开口明说,便见宇文化及一个耳光甩向祛之。他的举动让在场的罗艺、罗成、成都大吃一惊,祛之毕竟不是罗成,挨打之后仍能面不改色、纹丝不动。她被宇文化及一掌打得连连后退数步,几欲跌倒,髻上花钿珠钗皆被打落,垂丝几缕,狼狈不堪。但祛之强忍泪滴,只捂住脸颊不发一言。罗成、成都见状皆欲相扶,但罗成却突觉不妥,便收手未上前去,而成都则搀着祛之,细声简单安慰了一句。
“宇文丞相何必大动肝火,小姐只是孩童脾气,偶尔犯错实属平常。此事并无造成严重后果,我亦不愿深究。不如请大人看在老夫面子上饶过小姐可好?”
罗艺笑意相对,宇文化及亦不会不顾罗艺薄面。再说此事归根结底错在祛之,今日自己先在众人面前惩戒祛之,其实正是为了避免遭人话柄,既然罗艺态度明确,宇文化及也笑道:“到底是老夫疏于管教,让侯爷费心劳累。”
罗艺闻之连忙摆手深笑道:“哪里哪里,听闻宇文丞相要来,我真是翘首以待啊。既然此事已经过去,我们也无须再谈。还是抓紧时间谈谈正事吧。”
“老夫都被这不孝女气忘了,”宇文化及侧首望成都道:“成都,你先带你妹妹下去,好生看管着,莫让她再给我惹麻烦。”
成都颔首,然后便拉着祛之向众人辞别。此时罗艺亦命罗成退下,他正准备转身而去,却被宇文化及一句“罗少保留步”叫住。他缓步走近罗成,细看他面貌体格果真如传言那般堪当“俏”字,于是便用不知是称赞还是嘲讽的口吻说道:“罗少保确实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老夫听闻罗家枪甚是厉害,公子更的武艺超群,七岁时便上山单枪斗白虎。我儿成都最喜欢与人切磋武艺,待我与你父亲商议完要事,便去校场一睹你‘冷面寒枪’的风采如何?”
“大人过奖了,我也爱与人比武,听闻令公子天生神力,又得开隋元老鱼俱罗老前辈和紫阳真人真传,使一柄凤翅镏金镗称霸天下。能与令公子一决高下,罗成求之不得。”罗成拱手说道。
“我儿学艺不精,怎会是宇文将军对手?”罗艺自谦道。
“爹,您又不曾见过我与宇文将军比武,为何笃定我会输?”罗成颇为不服,他自幼习武,可称得上是痴心,严寒酷暑未有一日松懈。加之他天赋异禀,罗家枪法要领,早已烂熟。自十四岁学成罗家枪最后一绝“回马枪”,放眼整个冀州再无一人是他对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因此也养成了罗成骄傲自满、争强好胜的性格。今日见父亲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自然心生不悦,便反问罗艺。
见罗成自视甚高,罗艺极是愤怒。心里暗叹这逆子真是天真,哪里懂得何为官场,何为权术?官场之上,最忌狂妄轻敌,惟谦逊才是得以自保的韬晦之策!
不过宇文化及倒未被罗成满身傲气所震怒,而是深邃一笑,对罗成道:“罗少保血气方刚,真乃少年英雄。”
对于宇文化及,罗成从无半分好感,尤其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又极具伪装,让罗成好难琢磨他的真实心意。不过听他如此一说,自己权当是在赞赏,便略带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便抱拳对宇文化及言谢一句。罗艺轻叹一声,扬手轻摇衣袂示意罗成离开。罗成拜别二人后大步流星而出。而宇文化及则一拂长髯望其背影,心中暗生一计。
校场之上,黄沙飞舞、旌旗摇曳。数百名兵卒整齐立于两侧,为成都和罗成的比试开辟出一片平地。校场正中置一擂台,擂台设有专座,乃是为作方便罗艺与宇文化及观看之用。擂台两侧还放置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兵器,以及专为鼓舞士气、震慑千军的两面大鼓。
片刻之后,罗成与宇文成都二人出场。罗成头束银冠,身披银甲,手持一杆五钩亮银枪,骑一匹闪电白龙驹徐行而来。成都则身跨赛龙五斑驹,手拿凤翅镏金镗,一袭金色铠甲,在骄阳映射之下熠熠发光。二人拱手作揖,彼此说了些客套话,便要开始。
成都想那罗成与祛之同龄,自己年长三岁,于是作势让罗成率先出招。罗成一心求胜,哪还顾及这么多,扬鞭策马奔向成都。伴随着胯下良驹一声嘶鸣,罗成一杆银枪打来,直刺成都胸膛。成都敏捷躲过,以手中镏金镋还以颜色。他力大无穷,一镋劈来虽侥幸让罗成接住,却震得马蹄声响、碎石漫天,罗成虎口处也让他一镋震裂,渗出血来。
这宇文成都果然名不虚传,罗成暗想,方才自己虽以银枪接他一镋,但其力威猛,地动山摇,万万不可小觑。
成都策马狂驰数步,再出狠招,霎时横空黑雾、尘埃四溅,一柄凤翅镏金镗在他手中千变万化,其速度之快、力度之猛、招数之绝,使得罗成只有抵御之力,毫无攻击之能。
台上众人全神贯注,看得紧张万分。两侧军士也再心中暗赞如此精彩场面,真是空前绝后。但见罗成打得大汗淋漓,似已拼尽全力,罗艺不禁忧心忡忡。
宇文化及倒是泰然自若、气定神闲,不时还持酒杯尽兴一饮。祛之虽为成都胜局已定而高兴,却也为落下风的落成担忧。看罗成眉头紧蹙、神情痛苦,举枪之力亦逐渐转弱,似已负伤。祛之正想启口劝父亲与靖边侯令二人即可停止打斗,却见成都鼓足气力趁罗成防守略有松懈之一瞬,一柄镏金镋从天劈下。
罗成稍有疏忽,手中银枪猛然断作两截。而罗成本人也被这巨大威力震慑,双目一黑头朝后仰,从马上跌落在地,摔得鼻青脸肿,连吐三回鲜血。
成都见状亦翻身下马,持镋走向罗成。台上祛之以为他欲置罗成于死地,便急切高喊道:“哥哥,不要伤他!”
成都本就无心取罗成性命,而是伸手拉起身负重伤、气息奄奄的他,目中流出钦佩之色:“能与罗少保过招真乃三生有幸也。若还有机会,成都愿领教少保绝杀回马枪。”
“宇文将军果真不负天下无敌之威名,罗成今日败在将军手中,无怨无悔。”罗成气若游丝,但仍心悦诚服赞道。一股惺惺相惜、相逢恨晚之感在二人心间油然而生。成都难掩欣赏之情,还欲盛赞,却眼睁睁地见罗成猛的倒在自己脚边。
“罗成!”祛之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快步朝他奔来。她蹲在罗成身侧,一边轻轻拍打着他,一边不断唤着他的名字。而罗艺更是胆颤心惊,匆忙吩咐左右速请军医为他诊治。
而宇文化及却不为所动,甚至暗自窃喜,罗成身负重伤,对罗艺而言可谓自斩羽翼。唯一憾处便是成都太过心慈手软,比武场上刀剑无情、生死由天,如若成都能在方才那一刻了结罗成,也算是帮自己除去了心月复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