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夏蓉近来觉得小肚子坠坠的,睡觉不稳,月信也过期不来了,她以为自己内分泌失调了,抽空去医院检查。医生让她先验尿查验是否怀孕,她觉得完全不可能,检查结果出来的确怀孕了,真真吓了一跳,明明节育环没拿呢怎么怀孕了?医生又帮她检查一下,说节育环松了,去打个B超看看是不是宫外孕。
排队,检查,排队,拿报告……最后医生略看了一下几份报告,说:“尽快做手术哪。小孩最好不要。”夏蓉心想即使一切好好的,压根不可能要的,她和医生商量好明天来做手术。
回到家中,又细细看了一遍B超,虽然那个胎儿还未成型,拍下来也只是模糊的豆芽状,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不该到来的时候不约而至,很快就要从身体里分离,血淋淋地分离,连做人的机会都剥夺了,做母亲的心不禁恻然。
这个孩子是俞放的,虽然要不得,总要让俞放知道。发了信息给俞放:“我怀孕了,很意外,节育环松了。”
很快俞放回信息:这个玩笑开大了吧?不带这么玩笑的。”
夏蓉忽然想起俞放曾经对她说过,一个离婚的女人想要结婚,骗他说怀孕了,他对她挺好的,谁知最后发现没怀孕,坚决分手,那女人闹着要自杀,他也果断分开了,“我最恨女人耍心计了,把我当傻子了。我感觉女人都挺有心计。”
夏蓉明白即使真怀孕,俞放也会当作自己耍了心计。心中酸痛,明明两个人作的孽,男人转个身就可以摆月兑,女人却要在痛苦中重生。
俞放打来电话:“夏蓉,真的吗?”
“又必要假吗?真假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不要的,你只是知道一下而已。”
俞放沉默了一下:“对不起……什么时候做手术?我安排时间来陪你。”
“明天,越快做越好,已经两个月了,还可以做无痛人流。”
“那好,我安排一下,明天就过来。”
B
“夏蓉,夏蓉……护士,她怎么了?”
“麻醉药性还没过……夏蓉!夏蓉!”
夏蓉苏醒过来,强睁开眼看到俞放一张愧疚的脸,下月复的隐痛明确告诉她,手术已做完了,那个孩子匆匆走了。想起自己的儿子,很想见,却不能立刻搂在怀里。她流泪了。
俞放吻了夏蓉的脸,帮她揩去眼泪:“别太难过……我会很内疚。”
来流产的很多年轻的男女,大都哭了,许多男生看到装着鲜血和胚胎组织的玻璃瓶时,那一刻真伤心和愧疚了。年岁大点的男人显得淡定许多,这或许仅仅是个意外,如今麻烦去了,大家都好。
夏蓉觉得一切充满讽刺,快乐总是与痛苦相伴。女人体验的痛苦要比男人多的多,得到的快乐却不成正比。
回到家,天已黑了。俞放做饭。夏蓉躺沙发上休息。俞放做了两菜一汤,摆在茶几上,一起吃饭。吃了,他收拾好碗筷。又扶夏蓉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端了凳子放好一盆温水让夏蓉坐下来洗脚。夏蓉忽然很感动,自己生了儿子前夫江大龙也并没有这么细心照料过。
俞放洗了澡出来,对躺床上的夏蓉说:“你先睡吧,我玩会游戏再睡,这么早睡不着。”
夏蓉笑了笑,这个男人的确贪玩,连去旅行的途中也不忘上网打游戏,其余的时间又在拍摄,吃饭时才得空跟她闲聊,而且爱热闹,常拉刮一帮游客一起聚餐。自己的前夫却是忙工作忙的忘了一切的人,下班后躺沙发上看电视,话也懒得说。即使他在外面有女人,也是一段又一段的感情,他的心给了事业,对感情永远是漫不经心。
哎……这就是男人么?不管怎么排,女人永远不会放在第一位。
俞放玩了一会儿,来看夏蓉,夏蓉还没睡。他说:“我陪陪你?”他上床,搂过夏蓉:“刚才虽然打游戏,我总在想,我们犯了罪孽……我也挺喜欢小孩的,可惜他来错时间了。”
他忽然不说话了,他们都明白:彼此只是喜欢,远远还不能够去爱,也许从来都是对爱淡漠的人,也许已经爱无能……
次日,俞放买了许多食物放冰箱里,他要赶回去上课,不能再陪夏蓉了。
C
元旦节,江大龙送儿子江灏浩过来,他说:“孩子要去锦江乐园玩,他女乃女乃生病了,爷爷没空带他去,我还得加班,你带他去吧。”他从皮夹里抽出五百块,忽然看到夏蓉脸色黄黄的,他又多拿出五百,“他想吃什么玩什么你随他……”
灏浩很懂事地模模母亲的脸:“妈妈,你生病了吗?”夏蓉笑着摇头。
江大龙拍拍儿子的背:“小子,听你妈妈的话。——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要去看医生。”江大龙说着就往门外走,夏蓉问:“没看见你开车过来,你车呢?”
“房子套牢,股票也跌了,我把车卖了应急,过段时间买辆更好的。”江大龙很自信地笑笑。
“今天晚上加班吗?”
“还好,有空闲。”
“吃个晚饭吧?”
江大龙略一迟疑:“也好,我也好久没陪孩子吃饭了。”他去卫生间洗手,用清水洗脸,目光无意间投落在一堆化妆品中间一款男士用的洗面女乃上,他自嘲地笑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淡漠些。
夏蓉去炒菜,江大龙走到阳台上对正在玩玩具的儿子说:“灏浩,爸爸过两天再来接你。”他说的声音大,夏蓉听言走了出来:“有事要走?”
“是的,赶一份文件。”
他大步离去。自离婚后,她算是领教了男人的坚决,如此洒月兑不留一分拖塌。
夏蓉忽然心里凌乱不堪。从前很少有时间一家三口坐下来吃饭,如今更是屈指可数。她已经放段主动来沟通,希望彼此营造好环境让孩子健康成长,但是,他一直婉转地拒绝沟通。或许彼此伤害太深,能够平和分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总是很忙很忙,想要四十岁时实现财务自由,如今看来不可能这么快达到目的,那么继续高速运转的生活,代价便是丧失内心世界。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究竟要什么也不知道。
“妈妈,爸爸要是结婚了还是我爸爸吗?”灏浩眼神一派清澈。
夏蓉望着孩子的眼睛说:“爸爸永远是你爸爸呀!爸爸要是结婚了,你跟妈妈住一起,好不好?”
灏浩眉开眼笑:“好啦!我天天想跟妈妈在一起!可是,要是爷爷女乃女乃不让我走呢?”
夏蓉含泪,儿子已经流泪了:“妈妈,我要你!”夏蓉拿纸巾给儿子擦泪:“小子,勇敢些,快上小学了还哭鼻子,你是男子汉坚强起来!我们周末就可以见面了,挺好的呀!”
“妈妈,爸爸昨天还说我呢,说我不像他!”
夏蓉语塞,儿子白净秀气,性格像自己敏感细腻,江大龙一直不满意这个孩子,但因是唯一的孩子不得不爱,倘若他再婚生个可心的孩子,那么可怜的灏浩便会失去父亲的宠爱。她不敢想象灏浩被冷落的情形,想一想就揪心。让孩子从小就去承受支离破碎的生活,她深深自责。
D
夏蓉想要妹妹帮忙带孩子去乐园玩,她身体虚弱不便劳累。首先想到的是谢桥,但觉得她态度生硬、冷漠,心中怀疑她根本不喜欢小孩,何况她休息时间少,因此摇头否决,那个爱笑的谢芸该不错吧,打电话给谢芸。谢芸欣然应允。夏蓉又开玩笑说:“没打扰你约会吧?”谢芸愉快地说:“跟你约会就行了。”夏蓉又让早点来一起吃晚饭,谢芸答说:“下了面条吃了。”
谢芸来时提了一袋零食,裹挟进一股冷气。客厅开着空调暖暖的,江灏浩闪烁着葡萄眼,眼里充满好奇。这是个清秀文雅的小男孩,如果是女孩该是美人胚子一个。
“灏浩叫小姨。”
江灏浩叫了声小姨,眨巴眼睛想着什么。
夏蓉热了杯牛女乃给谢芸:“他小姨麻烦你帮我陪灏浩玩玩,我要去包装货物。”
谢芸打开方便袋让侄儿随便取零食吃,灏浩有点腼腆,谢芸打开一包薯片:“灏浩,小姨跟你一起吃,来,拿一片。”方才不认生。
谢芸靠着沙发,漫不经心地看电视。
自从感情变故后,心渐渐与人群疏离。喜欢独自一人,咀嚼生活的点点滴滴。小陈回老家结婚了,她说女人总要有个归属的,你已经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在疗伤,该好好考虑找个人结婚,女人的青春有限,岁数越大越难嫁人。谢芸苦涩地笑着。
女人的心只宜优雅,何须沧桑?生活已将自己推向了这一步,自己却再难迈出这一坎。
灏浩看完动画片去找妈妈。夏蓉打包要发货的衣服及玩具。积攒了几天的事一下子忙起来,腰酸背痛。谢芸帮忙学打包,填写邮寄地址。中途夏蓉安置了儿子睡觉。两个人一直忙到十一点多。夏蓉早先煮了红枣莲子粥,两个人各舀一碗趁热吃。
“蓉姐好辛苦呀,身体要当心。”
“没办法,男人靠不住只有靠自己。生意最近多起来了,我快上皇冠了。”
“如果不坐办公室,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挺羡慕你的。”
夏蓉淡淡一笑:“人总有惰性,我也是被逼的。自己赚钱自己花,也挺享受这感觉的。”
“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随遇而安了,我离不开灏浩,他是我最大的幸福。离婚已经伤害了孩子,我一直住这里可以照顾到孩子。”
谢芸叹了声:“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辛酸。”
“有什么新的打算呢?”
“感觉一切突然中断了,连续不上了,暂且就这样,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放宽心怀,经历无所谓好坏。”
临睡前,夏蓉为谢芸点上了香薰灯,滴了两滴薰衣草精油,又滴了一滴甜橙精油。她还送一瓶自制的玫瑰保湿水,一只薰衣草香囊,一瓶十毫升的薰衣草精油给谢芸。
“啊呀,姐,我懒得化妆的,你留着自己用嘛。你手真巧,我咋啥不会呢?”
“有时闲了自己做点小玩意打发时间。”
夏蓉回到主卧,灏浩已熟睡,亲了亲儿子的脸蛋,关灯,搂着儿子睡觉,心里忽然盛开了幸福。这几天再没俞放的电话,今日忽见QQ签名改了:“如果我们再年轻一些,再单纯一些,也许会是另外一种结局。”她猜想这是他含蓄的告别语。该去的终究去,聚散本如浮萍,无法把握,无法挽留。男人如今成了生活的点缀,灏浩才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
早上夏蓉把乐园的年卡交给谢芸,又拿二百放在灏浩口袋里,“想吃什么买什么自己付钱。”
谢芸带着侄儿去乐园玩了一天,又买了几件玩具给他;第二天,征得夏蓉同意,带侄儿去动物园玩后又去谢桥那里吃晚饭。
谢桥特地提早下班,买好菜,接谢芸和灏浩一道回住处。
李从原见到灏浩,笑说:“小桥,你不要告诉我这孩子是你的。”
谢桥斥道:“去,胡说八道,长的像我么!”
“谁的孩子?蛮秀气的。要是你生的儿子应该是——应该是什么样呢,嘿嘿,又帅又淘气的,跟我一样吧。”
谢桥笑说:“你真会臭美。他是我姐的孩子,要是我早点结婚,孩子也这么大啦!”
李从原让灏浩叫姨父,灏浩白了李从原一眼:“大胖子!”
谢桥哈哈大笑:“就这样叫,谁叫他癞蛤蟆爬称砣——自称。”
谢芸看着这二人逗趣,心里也觉得一股浓浓的世俗的快乐。她对灏浩说:“这是你二姨的男朋友,刚才跟你开玩笑。”
灏浩说:“小姨你男朋友呢?”
谢芸亲了灏浩一口:“小姨没男朋友耶,你帮我介绍一个,好不好?”
灏浩认真地点头说:“我们小朋友太小了,让我爸爸帮你找一个,我爸爸的朋友都有钱的。”
谢芸摇头:“小姨要找个真心对我的就好了。”
谢芸带侄儿去客厅玩电脑。谢桥拣菜,李从原抽着烟,问:“只听说你有哥哥,哪来的姐姐呢?”
谢桥说:“是表姐不行啊?”
李从原也懒得问下去,谢桥让他帮忙洗菜,李从原说:“瞧你忙不失迭的,高兴啥呢,侄儿就是侄儿,有本事自己生个出来,让我天天洗尿布我也高兴。”
谢桥沉思一下,叹气说:“看你想儿子想疯了,我想要女儿,或者万一生不出孩子来,我们的缘分也尽了……”
李从原赶紧改口:“只要不是野种,我都高兴!”谢桥踢了他一脚。
吃了饭,谢桥骑车送堂妹及侄儿去地铁站。谢芸送侄儿回家。李从原则趁机出去找游戏厅玩赌博机,吃饭时刘莉的电话响了好几遍,因为调了静音没听到,出来看到了便给她回电,话题还是围绕春节怎么过。
李从原说:“谢桥又回来了,没有分手费她不肯走,春节我想办法打发她走。”
刘莉说:“怎么有这样的女人啊,缠男人只会让男人更讨厌,这样的女人太没品味了。”
李从原笑说:“是啊,我很烦,给我点时间打发她走,我现在去我堂哥那里避开她就行了。”
“那春节我妈做六十寿辰,你来不来?”刘莉想要李从原给她撑面子。
“你妈过生日哪能不去捧场呢?”
“等你过来我们拍些照片,放大了挂在家里,这样别人都知道我找了个好老公。”
“老婆,我想你,像你这样年轻漂亮又懂男人又会过日子的女人,太少太少。”
两个人又调笑一会才罢。
谢桥回来不见了李从原,电话占线。她烧开水,趁空打开电脑,电脑屏幕上现出与李从原在千岛湖畔相依偎的照片,绽开的笑容似乎生活从来没有风霜侵袭过。喜欢一个人不容易,沉寂的心隔了那么多年能拥有世俗男女的快乐,本来就是值得庆幸的事;人生的路途千回百转,转了个弯,命运之神正向她招手,原来幸福在这里。忽然谢芸打电话过来,让她出来拿样东西。
谢桥穿上大衣,走到小公园那里,站在一棵香樟树下等待。谢芸从莘谭路溜达过来,递给这谢桥一瓶香水:“这是夏蓉姐送你的,玫瑰精油,法国货,她说上次闻到你身上有玫瑰香味,觉得你该会喜欢这味道。”
谢桥接在手里,谢芸又说:“你给了灏浩买了两套衣服,她很过意不去,说没想到你是口冷心热的人,我说你本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从小受那么多苦心里哪能不憋屈呢?她让你有空去玩玩。经常走动就有感情啦!”
谢桥点头说:“让时间慢慢解决问题吧。”
谢芸问:“我妈刚才打电话说大妈今早上骑三轮车摔了跤,骨折了,有没有告诉你呀?”
谢桥惊讶:“并没有告诉我呀,厉害不厉害?我哥哥他们都住在镇上了,谁来服侍她呀?吃饭倒水什么都不方便……”
即刻打电话回去询问,母亲哼声说:“担心什么呢,晚上你二婶跟我睡的,刚才还同她在说,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了,都三十岁了还没成个家,我就是死了也不闭眼……”
谢桥顿生愧疚感。
E
“愁什么呢,饭也不做了。反正快春节了,你早点回去陪陪你妈。你那份工作辞了吧,赚不了几个钱还要看人脸色,每天忙忙碌碌好辛苦。回去看能不能借点钱做我这生意,运气好的话一天就几千,剩下的时间我们吃吃喝喝玩玩,不很潇洒?”
“我难得休息还要伺候你!你现在赚大了,找个女人就是伺候你日常生活的,当初还说'我来照顾你',现在全颠倒了。”谢桥没好声气地说。
李从原嘿嘿一笑:“男人对女人好,那是手段。小丫头学着点啊,手段不是目的。得了,你做饭我吃不惯呢,我去买菜做顿好的给你吃吃。”
“我是想回去,一年都没见我妈了。”
李从原沉默了一下:“那你春节后还来吗?不会就在家乡找个人嫁了吧?”
“你不是说女人各有各的好么,依你的逻辑男人各有各的好,谁是谁的唯一呢……”
李从原不等谢桥说完一把捏住她的胳膊:“年初二我去你家,你等着我!”
“好痛……放手……我答应你还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