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于莉醒来,看到周围同事关切的眼神,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她一边失声的哭泣,一边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的说着:“阿强,都是因为我!都是我不好,才害你出事的。”方玉玲轻轻的搂住于莉的肩膀,小声的说道:“阿莉,这件事情,不能怪你,你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强哥的后事,我们会料理的。”说完,又轻轻擦去于莉脸上流下的泪水。并冲身后的两名女同事使了个眼色,她身后的两名同事快步的走了上来,一左一右的搀住悲痛欲绝的于莉,于莉在同事们的搀扶下离开了医院。
金强的葬礼在一周后举行。他远在贵州的父亲也赶到了东莞。老人由于长年的操劳,身体消瘦而矮小。噩耗让这个老人看起来憔悴而苍老。老人面无表情,只是目光呆滞的注视着走进灵堂的每一个人。金强生前的好友们都默默无声的走过老人身边,一边无声的落泪,一边把兜里的钱塞进骨灰供桌旁的募捐箱里。
于莉在方玉玲的搀扶下,走进了灵堂。今天的她一身黑衣,鬓角带着一朵白花。她一进灵堂,便看见灵堂上方金强那镶着黑框的照片和供桌上冰冷的骨灰盒,经不住再一次泪流满面。她路过金强父亲的身边,突然双膝跪地,一边哭泣,一边说道:“叔叔,我是阿强的女朋友,阿强是由于我的缘故,才被害的,我对不起金家!叔叔,如果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想去贵州照顾你们。”金强的父亲双手馋起于莉,颤声的说道:“姑娘!我家金强没有福气,不能娶你进门!现在他走了,这些都是命,这个结果赖不了别人,你还年轻,还是重新开始新生活吧。你的好意,我和金强的母亲都心领了,只要你过的好,金强在地下也会开心的。”
这时候,杨志武和刘文材走进灵堂,他们不仅带来了公司同事为金强募捐的款项,还带来了岳凌峰捐助的五千元慰问金。杨志武把钱塞进金强父亲的手里,说道:“叔叔,这是公司同事们一点点问候,您好好收好。我们和金强缘分一场,您将来要是有困难,一定要来找我们。刚才我们得到消息,杀害阿强的凶手李俊宏已经被抓获,等待他的只能是死刑。凶手归案,对阿强也是一直告慰。“金强的父亲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使劲的握了握杨志武的手。
当天葬礼后,于莉便从公司辞职了。她执意要和金强的父亲一起回贵州。多年以后,杨志武了解到:回到贵州的于莉,依靠大家捐助的钱,在贵阳开了一家饭馆,不仅资助金强的弟弟上了大学,还承担起了照顾金强父母的责任,将他们养老送终。
光阴匆匆似流水。杨志武和方玉玲的生活在平静中充满了甜蜜。临近年底,岳凌峰的工作变的十分繁忙,他开始了马不停蹄的空中飞人生活。总是在大陆的一线城市间来回奔波。方玉玲的工作也从公司前台秘书变成了岳凌峰的总经理秘书,协调总经理岳凌峰的工作进度。方玉玲对于职务的升迁,显得十分开心。岳凌峰也时常有意无意的让方玉玲参加一些规格很高的宴会。还因此为方玉玲添置了一些高档的时装。每次参加完晚宴归来,方玉玲总会把一些晚宴的见闻说给杨志武听。杨志武总是一言不发的听着方玉玲的介绍。方玉玲的粗心,让她丝毫也没有意识到杨志武内心的不安。
春节是异乡游子心中的茱萸。临近一九九四年的春节,公司员工间已经弥漫着淡淡的乡愁。大家纷纷计算着回家的归期。岳凌峰已经提前回到了台湾,公司工人也分批放假回家,厂区变的异常的寂静。杨志武由于将全部积蓄都借给刘文材偿还赌债,而使自己无法带钱回家,因此内心充满了对父母的愧疚。他考虑再三最终觉得在公司渡过春节,等到明年挣到钱后,再回家过年。
大年二十九的早晨,方玉玲也登上了回家的长途客车。能够回家过年,让方玉玲十分开心,她拉着杨志武的手,说道:“阿武,等我初八回来,给你带家乡的特产。”杨志武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阿玲,一路小心,到家后带我向你的父母问好。”
送走了方玉玲的杨志武回到公司,发现偌大的厂区,已经鲜有人路过。他悠闲的来到厚街的主街,在店铺关门前,置办了一些年货:买了一些啤酒和凉菜,又买了一张电话卡这才回转宿舍。
除夕的夜晚,杨志武把精美的凉菜摆上了桌,又打开一瓶啤酒。窗外,已经不断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耀眼的烟花时不时的划过夜空。电视中的春节联欢晚会也已经在开场的锣鼓声中拉开了序幕。整个中华大地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杨志武喝了一口啤酒,喃喃自语的说道:“阿爸、阿妈,儿子不能回家过年,这里先给你们拜年了。祝二老身体健康。”说完,杨志武深深的喝了一口啤酒,那一霎那,他感觉入口的啤酒是如此的酸涩。吃完晚饭,杨志武从未感到如此疲惫,他在礼花的照耀下,摊在床上,沉沉睡去。
大年初一的早晨,杨志武早早的便离开了宿舍,来到了厂区附近的共用电话亭,拨通了故乡渔村村委会的电话。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村委会里是否有人会接听到他的电话。当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村支书施正平的声音,杨志武感觉胸口有些哽咽。“叔叔,是我,我是杨根生家的老二志武。”听到是杨志武的电话,电话另一头施正平的声音也变的惊喜。“啊!是阿武呀,你出门两年了,为啥也不给家里来个消息,你父母亲可惦记着你了。”“他们身体还好吗?”杨志武故意的把语气变的平和。“挺好的,家里一切都平安,你现在在哪里?”施正平开心的和杨志武拉着家常。“施叔叔,我现在在东莞,一切都挺好的。我这里长途电话费比较贵,就不能多聊了。您见到我的父母,就帮我带个好,说我,挣到钱一定会回去。”“行行行,只要你过的好,你父母在家里也就安心的了。”电话另一头的施正平不停开心的说着。“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去年,你妹妹梅子考上天津的什么经济大学,现在是大学生了,她可真有出息。前段时间,她给我来过信,还给我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说是,打这个号码可以找到她。你要是得空,给你妹妹去个电话吧。我现在就把电话号码念给你听。”当杨志武心中默念着妹妹杨梅的电话号码挂上电话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激动。
杨志武用颤抖的手拨通了妹妹杨梅宿舍的电话。当听筒的另一头传来妹妹熟悉的声音,杨志武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语气,“喂!是杨梅吗?我是杨志武,我是你哥哥志武呀。听的到吗?”“哥!真的是你,我是杨梅,你这两年去哪里了,一点消息都没有,爸妈都急死了。”杨梅的声音充满激动。“一句两句讲不清楚,妹妹,哥现在在东莞,我过的挺好的,我给村里的村委会打过电话了,是村支书施正平接的,他说你已经考上大学了,还给我念了你留在书信上的电话号码。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就打个电话问候你一下。施叔叔还说了,咱爸妈的身体都挺好的,也和我说你在天津也挺好的,这样我心里就放心了。”“是呀,我这里过的也挺好的。”杨志武听见了妹妹语气中带着哭腔。杨志武连忙安慰道:“妹妹,你用功读书,将来有机会,我会去天津看你的。”两个人的通话虽然短暂却充满了难舍的情谊。当杨志武故作轻松的和妹妹杨梅通完电话后,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蹲在公用电话机旁,失声痛哭。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理解:是乡愁的思念,才让泪水如此轻易的留下。是岁月的离别,才让内心变的如此脆弱,是生活的艰辛,才让瞬间的记忆变成永恒。世间的悲欢离合大抵如此吧。
正月过后,岁月如故。方玉玲已经习惯陪同岳凌峰出差了,上海、深圳、北京,甚至香港。视野开阔的方玉玲,也渐渐变的成熟和稳重,喜欢穿着合体的西装衣裙,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头发也烫成了披肩的卷发。由于工作的关系,她与杨志武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在随后的三个月里,两人只简单的相聚过几次。
五月的一个晚上。杨志武加完班,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从今年春节后,刘文材就经常彻夜不归。杨志武洗漱完毕,正准备休息,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杨志武飞快的打开门,发现刘英培站在门口。只见他神色慌张,由于长时间的奔跑,一进门便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喘,一边说道:“阿武哥,不,不好了,刘文材出事了。被人扣在康菲大酒店了。”“怎么回事,阿培,坐下来,慢慢说,是不是阿文又去康菲大酒店馆赌钱了。”“是!”高英培平复了一下情绪,一坐在了凳子上,诉说起刘文材被扣在赌场的经过。
原来,春节回家探亲之后的刘文材变的十分忧郁。在回家过年的这些日子里,他听到了亲戚们背后的议论,他们讥讽刘文材:出外挣钱,一年多的时间,却是空手而归,他们纷纷断定:刘文材是一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亲戚们的讥讽,让好强的刘文材内心难以忍受。临行前,他已经暗下决心,此次返回东莞,一定要多挣钱,尽快把家中破旧的砖房翻盖成新房。然而,现实,又让刘文材倍感煎熬:杨志武借给自己偿还赌债的钱,自己仍然无力归还。虽然,杨志武从未催促过自己还钱,可是回想杨志武无法回家过年的场景,刘文材内心就感到深深的自责。思前想后,刘文材最终决定再去康菲大酒店的赌场冒一次险,如果能够把输得钱捞回来,自己就能尽快翻身,这也许是最快的方式。想到这,刘文材把从家里带出来的五百块钱揣在身上,再次走进了康菲大酒店,来到了位于二楼的棋牌贵宾室。
刘文材刚刚靠在豪华沙发上休息,棋牌室里屋的门便被推开了。酒店娱乐部的经理邢宝强出现在了门口。只见他圆脸平头,健壮的身材像一头棕熊。他上身穿着一件金黄色的无领短袖衬衫,脖子上挂着一条黄橙橙的足金项链,是一条黑色兜裆裤,脚下一双拖鞋。只见他踢里踏拉的缓步走到刘文材身边的沙发前坐下,从茶几上抄起一盒“万宝路”牌香烟,从里边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的熄了一口,然后满足的冲着刘文材,说道:“刘先生,今天好雅兴,找我是不是想再玩几把?麻将、牌九、21点还是梭哈,玩啥你随便说,大哥奉陪。”说完,邢宝强又冲门外喊了一声:“小丽、小琳,来客人了,还不赶快给刘先生上茶。”话音刚落,从屋外便轻盈的闪进两个女子,他们都是长发披肩,上身穿着绿色的露脐T恤衫,是白色的超短裙。他们两个人并排进屋,其中那个叫小丽的女子手里托着泡好的香茶,小琳手里端着茶具,两个人都是低眉顺目,小心翼翼的把茶具和杯子放在茶具上。小丽动作娴熟的沏好一杯香茶,然后端起香茶,半跪着爬到刘文材的身边,把茶杯举过头顶,十分妩媚的说道:“刘先生,请用茶。”刘文材低头一看,便看见半跪在地上的小丽低领衬衫内粉色的和V字的。他面上一红,颤抖的接过茶杯,使劲的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让他难以下咽,烫的他只能深吸一口,才勉强将茶水咽下。看到这个场景,邢宝强嘿嘿的干笑了两声,说道:“怎么样,刘先生,考虑好了吗,今天打算玩点什么。”刘文材想了想,说道:“咱们还玩梭哈吧。”“好,就玩梭哈。”邢宝强站起身,说道:“刘先生,里边请。小丽、小琳,把茶端到里屋来。说完,陪着刘文材进了里间。
里间更加豪华,墙漆上都贴着隔音的壁纸,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顶上垂下一盏满天星的水晶吊灯,吊灯底下是一张铺着墨绿色桌布的长条桌,桌上放着未开封的扑克牌。
“刘先生,请坐。”邢宝强冲着刘文材一鞠躬,指了指长条桌旁的沙发椅。刘文材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兴奋。坐在位子上的刘文材双脚有些颤抖。他的内心在默默的祈祷上天,希望今天的运气,可以让他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