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情犹如一团乱麻,将她层层包围,耳边交替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他爱你,他不爱你,他爱你,他不爱你。
*
西陵帝都,已回朝月余,萧子墨始终不曾多话,整日在书房里闭门不出。
那一日,兰琳送药来,见他瞧自己的那一眼,忽而一愣。肋
她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鲜亮如沐过初雨的白莲。那时,她方才知道,萧子墨的眼睛,被治好了。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瞧着他把那碗里的药一口气喝完,这才颤抖的端过药碗,径自离去。
百里长歌从后院中踱步而来,与往外走的兰琳擦身而过,他朝他点了点头,又继续往前走。
轻推开门,不知道他手脚上的伤,好的如何了,断筋伤骨之处,要月半不能见风,他一直没能看看恢复的是不是很好。
如今,时已月半,也该是来瞧瞧的时候了。
室外的光线还是叫萧子墨有些不适,他眸光微聚,略抬头看着百里长歌,随口唤了一声,“师父。”
百里长歌掩上门,上前拉过他未着锦靴的脚,褪去白袜将裹上的药除去,仔细看那伤处,俱已长好。
可细细看去,他才发现这内里乾坤,整个人往后跌去,眸中似是写着不可置信。
那治伤的手法,他太熟悉了。
“听说这筋骨,是逐月国大国师给接上的?”微微定神,他这才问出了口,那张没染多少岁月风尘的脸与已尽白的须发十分不相称。镬
“是的。”萧子墨轻声回答,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师父,我这伤,可算是全好了吗?”沉默了半晌,萧子墨才开口问百里长歌。
“俱已好了,可要下地正常行走,还须练习半月,不然,恐……站不稳当。”他为他诊过脉,脊椎被伊吾的金针刺过,功夫仿似尽废了。
一身绝世武学的他,如今甚至比不得常人,常人尚可正常行走,他要走的端正,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没事,师父你不要难过,父皇那边……是怎么个说法?”萧子墨拉过百里长歌的手宽慰他,随即又问起皇帝那边的事儿。
“这次宁澜与子文去寻你,皇上本是不知道的,小侯爷也极力压着这件事,纵他心里有想法,想也不会动咱们。”
百里长歌起身,暗叹一声,这次,若不是萧锦鸿在前面挡着,可不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情。
江浙风波不断,南疆也有匪类蠢蠢欲动,萧子墨在这个时候丢了一身功夫还手脚筋尽断,事情棘手的无法想象。
在这风波险恶的帝都,稍不留神都可能丢掉性命,他怎能不忧之又忧呢。
“这次多亏了宁澜与子文,过几日我身子大好了,是要亲自过府致谢的。”萧子墨复又坐下,眉头拧的死紧。
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却都没有开口。百里长歌见这光景,心知他定是心中念着兰君,奈何兰君此次并未随大队回来,萧宁澜与萧子文也一致守口如瓶,他并未探知什么情况。
可那手脚上拆去纱布之后,接断骨断筋的手法,他认的那么清楚,一定是那人准没错的。
那人果真还放不开姜姒,都数十年了,还苦苦守在她身边吗?
可兰君既然没回来,如何肯叫那人来救萧子墨?他想了许多,因未曾亲临战场,这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接不上来。
那几日,萧子墨一直在努力下地行走,只青儿陪在身侧,见他撑不住了便上前搀扶一把。
行至沁兰居时,他微微抬眸瞧了楼上半开的窗一眼,已是秋末了,天气愈发冷了起来,那窗户被风吹的吱呀呀轻响。
他扶住院中的高槐,“青儿,你先去忙吧,我想自己静一会儿。”
青儿皱皱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自打从战场上回来之后,主上极少说话,脸上也未曾见过笑容。
他腿脚没好利索,如今,叫他一人在此,她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放心吧,我没事的。”将青儿的手从自己腕上移开,他扶着高槐,慢慢往前走去。
像学步的婴孩一般,有几次他差点倒在地上,青儿想上前扶他,终是没有移开步子。
主上是何等骄傲的人,她怎可能不知道,若是此刻上前扶他了,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吧。
纵是他倒在地上,她也不能去扶他,决计不能。
转身从沁兰居往外跑去,却撞上一方冷硬的胸膛,抬头一看却是那满面怒气的阿布。
一如往日犀利深邃的眼眸,一如往日那般,没有一丝友好的样子。
她忽而忆起夜探太子府那日,是他引开众人,为她解围,后来夜探皇宫将太子为易国舅销赃的证据放进折子里,惊了大内侍卫,也是他为她解围。
可是此刻他要威胁主上的性命,她便必须拦他。
“你要去哪里?”迅速站定,目光冷淡的瞥向别处不去看他。
“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你清楚的很。”从她身旁绕过,他径直往沁兰居走去。
“若你要伤主上分毫,先过了我这关再说。”青儿上前挡住他,抬头看着高大的他,并不示弱。
“你是女人,我不想动你,何况,你不是我的对手。”阿布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轻蔑的说道。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今日,你要进沁兰居,便先杀了我。”青儿怒目而视,言辞凿凿。
“将公主抛弃在战场上,自己跑了回来,这样的主上,值得你挺身相护?”阿布嗤笑,那眼神仿佛在说青儿你真蠢。
青儿想再拦他,却被他点住穴道,“在这儿好好守着,等会儿为你家王爷收尸,黄泉路上,不能叫我家公主一人走的太孤独,只好对不住了。”
阿布抽出背后长剑,直逼沁兰居。
“你心里只有你的公主,只有你的逐月国,别的什么都容不下,你是疯子,没有感情的疯子。”
青儿定在原地,眸撑的大大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砸在地面上瞬间消失。
她以为他救她,情意不假,可如今,为了兰君,他竟去杀她的主上。
“是的,我的心里,只有我的公主,就如你心中只有你的主上一样。”阿布微微侧过头,云淡风轻答了青儿这话,欲往前走去。
“可是是你的公主抛弃了我的主上,不是我的主上抛弃了她。
主上是为她才以身犯险深入敌营为她求药,否则你以为伊吾有什么能耐,能将主上诱去北狄!
主上是为她才武功尽毁筋脉被挑,否则你以为,是什么人有惊天的能力,能打败在西域十六国所向披靡的主上。
主上是为她才从新学步,否则你以为,这沁兰居已人去楼空,为何主上大伤未愈便跑来这里登楼怀想。
阿布,我一直以为你武功胜于我,心思也定是细如微尘,可未想到,你竟是与他们一样,只看主上的坏,不记他一丝一毫的好。”
青儿这话说完一口血呕了出来,穴道被冲开,她却倒在地上。
如今这三王府,果真是残将伤兵,凄惨不堪。
阿布回头,眉头皱的死紧,见她倒地便上前将她抱在怀里。青儿一个紧张,浑身僵硬的被他抱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阿布。
“你的卧房在哪个方向?”半晌,阿布低头看了怀中的女人一眼,方才不是还挺能说的吗?此刻倒没了话。
“你放开我,放开我啊!”青儿在他怀中挣扎,却被他扣住肩膀,动弹不得。
“冲开穴道伤了心脉,回你卧房我给你疗伤,否则残了我不负责。”阿布冷声责令。
“往前走右转,再一直往前,尽处左转的院落。”青儿皱眉,口中的腥甜之息上涌,她强忍住压了下去。
阿布抱着她闪身往前走去,她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俊朗不凡的男子,心,一瞬间更加乱了。
沁兰居外锦红地毯铺就的楼梯旁,萧子墨这段路走的颇为费力,伸手扶住楼梯微闭了眼,一步步艰难的抬脚往上走去。
昔日的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每次他从这里往上走,兰君总会从身后跑过来扶他,那时候他总会在心里笑她蠢。
一直聪明如许的兰君公主,也有犯傻的时候,他都瞎了这么多年,什么危峰险涧没走过,一个自家院子的楼梯,她紧张成那般。
可如今,他想要有人从身后忽然跑来扶住他,却看似极致的奢望了。
思虑间一个踉跄几欲跌倒,却有一双温柔的手,从身后伸出,轻轻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