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座寂寥孤立的石桥,来到古镇内,这才发觉里面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司徒箜扶我下了马,紧紧攥着我冷若坚冰的手,步履坚硬向前。
在这漆黑的夜下,驰道两旁的店家均门房紧锁,门匾上的招牌也看不真切。空旷的驰道上,一眼望去漫长无边,此刻只剩我和他的身影,被打落在地拉得老长。肋
脚下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有的地方已被磨损成深坑,我低下头小心翼翼走着,却突然被一个滑落的石块绊住,我身体向前一倾,司徒箜迅速将我扶住,就在此刻,我望见了驰道边葱郁的参天大树下,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影卧倒在此,他面朝我们,奄奄一息,枯黄的面颊上只剩一双浑浊的眼球。
“啊!”我惊得大叫一声,眼眶中的泪水就要淌出。
那人就如地狱的恶鬼恐怖,之前,我虽曾见过阵前的荼毒之景,甚至手刃恶人,可在如此阴森的境地下,我也会惊得魂飞魄散。
“无事,莫怕。”司徒箜将我紧紧拦在他坚实的怀中,语中铿锵安慰着我。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万般无助。为何,我本该是三哥守护下中原繁华之地的至尊公主,却要身受如此折磨。我突然明白,为何当初三哥毅然决然,要我留在京都。或者,他早就料想到,这里穷山恶水,不想我与他一同受此磨难。
可如今,我已无退路。镬
古树下卧着的那人一息尚存,他见我们来此,便挣扎着欲对我们讲些什么,只是因力不从心了,便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着,使人听不真切。
司徒箜不改眸中的镇定沉凝之色,唇角处勉强挂上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便将我留在原地,只身上前来到那人身畔。
那人上了年纪,额上的头发几乎完全月兑落,面上的纹路就如旱地上的裂纹般明晰。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扶着司徒箜的手臂,挣扎着坐起,那样子,便如骷髅一般。
我心绪平复了不少,见那人已然奄奄一息,便将手中的缰绳栓在一处木桩上,朝他们走去。
走近才见,那人唇下的牙齿都已月兑落,枯瘦的手上青筋爆出,更显得几分骇人。
司徒箜扶他坐好后,急忙道:“敢问老人家,这小镇中为何户户紧闭院门?”
“能跑的都跑了……跑不动的……就等死……”他声音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诉着无尽的幽怨:“皇帝昏庸啊……只顾寻着他那通敌叛国的公主……直到西南失陷才肯发兵。可这里,早沦为……人间地狱……”
我万分惊惧望着司徒箜,竟无法道出心中所思。我因那日莽撞而有通敌叛国之名,可三哥,竟在危急关头,不顾天下战事,只一心寻我回来。我身受天下唾骂,是咎由自取,可他,万不该为我背负昏庸之名啊。
司徒箜侧眸回望我,面色依旧安定如常,只是眉心郁积:“林国铁骑,竟是如此荼毒!”
我来不及思虑他所言,便见眼前这枯瘦的老人一头栽倒在地。司徒箜扶他起来,伸出粗粝的拇指探测他的鼻息。他竟然咽气了!
司徒箜浓眉微蹙,透着点滴无奈,抚着那人枯干的躯体,平躺在树下的土地上,又取出行囊中的一件披风,将他遮住全身,这才迅速站起,对我道:“眼下我们不必赶回漠北军营了,林国定是见中原兵力受损,便从西南进犯,想必皇上早已发兵西南。”
我这才恍然大悟,那日在龙鬼将军府,我层亲耳听到他手下战将禀报,林王已在西南部署好兵力,令他迅速赶回。
他们果然雷厉风行,就在我昏过去的短短几日里,便已然发兵。他们的狼子野心,昭示于天下,定会被天下不齿。可我朝,如今也已是风雨飘摇,中原之地偶有乱贼进犯,兵力根本不敌;先前漠北平叛时,又损失了几乎四十万戍边大军,这可都是我朝的精锐部队啊。不知此次,凭借林国兵强马壮,野心蓬勃,我朝能否安然渡过此劫。
我不敢再停留此地,便跨上骏马,如御风驰骋着随司徒箜出了古镇,一路向西南行去。漠北之地与林国毗邻,他们定是早有预谋,方才有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制我朝的兵力,令三哥方寸大乱。
已然一日未曾休息,我也不觉困倦,许是心间有太多的牵念,根本不允许我停下,更不会留给我悼念逝去情感的时间。我的心,早被一阵凛冽的寒风风干,在空气中吹散,化为粉砂,又怎会察觉,心痛是何滋味?
天色逐渐明朗起来,空气中夹杂着青草的芳香气息,清新宜人,却无法使人心神荡漾。黎明就要到来了,这漫无边际的夜,终于过去。
我望着天空中初升的煦阳,一路南下,寻着大军扎营之处。司徒箜也是心急如焚,毕竟他身为禁卫军统领,怎能弃麾下于不顾?
一路上,都是如死一般的沉默,我和他皆缄口不语,只因心乱如麻。空气中凛冽的飓风愈发肆无忌惮,在耳边呼啸而过,过了不知多时,座下的骏马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放眼望去,漫无边际的荒漠就如浩瀚的大海,将渺小的两个人影吞噬。原来,最终掌控人一生的,是命运。在与命运的搏击中,无数人接连倒下,卷入狂风巨浪中,湮没于繁华绮陌的大千世界。
我,依旧形单影只,只剩卑微的血肉之躯,怎堪与命运竞逐?也许,豆蔻年华之际,是我过于骄傲自负,以为凭借对爱的坚定,便可将一世眷恋守在心底。可现今,大梦初醒,一切繁华过后,只剩一场空,我曾深爱的那人,早在权力场上,随波逐流,与我形同陌路。多年来,支撑着我苦苦熬过每一个寂寥黑夜的那人,与我俨然站在了两个不同的山巅。他若逐鹿中原,我变沦为亡国公主,又怎能苟延残喘,存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