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五、赤炎熔金戏群豪

作者 : 奥雷连诺

“恩公觉得,这两伙人哪边能胜?”

闵水荇精致柔女敕的嘴唇中轻吐出一缕气息,随着似呢喃的话语一起拂过冒襄近在咫尺的右耳。她的睫毛长的惊人,如一只缩小的墨色的梳,每一次颤动与翕合都带着无以名状的诱惑,仿佛能引起人心中最原始的某种悸动。

她一张口,萦绕在鼻端的香气就更浓了一些,她的唇上闪着晶莹的光泽,红的唇,白的齿,都啮着香。这香气并不腻人,反而淡远的如同雪山顶上悄悄绽放的寒梅,在这酷暑里予人难得的清澈。冒襄只要侧过头去,脸颊就会碰到她的唇,他不习惯于如此近的接触,微皱着眉,不动声息的拉开了一点距离。

闵水荇浅浅的露出一丝笑,只当没有发觉,拿起桌上的一只细瓷茶杯要吃茶,却又厌恶那杯子太腌臜,又皱着眉放回桌上。那可怜的茶杯本是这茶肆里最高档次的货色,它若有知,怕也为不能一亲芳泽而深为惋惜吧?

冒襄和闵水荇此时就坐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茶肆里,离战场不足五十丈远,偶尔流窜出来的劲风甚至还能在脚边打几个旋转。冒襄早注意到,这一带官道上除了他们,至少还有六间茶棚里坐的不是常人。

冒襄缓缓摇头,道:“这两路人的功法我都不熟,亦无从猜测。”他又凝神看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可知道,为何天下修行者以修飞剑最多?”

闵水荇愣了一愣,显然没料到有此一问,半响后才答道:“自然是因为剑灵存在之故,剑灵是修者接触自然之气的媒介,为万法之本源。剑灵就如同第二元神,为身外之身,外化而神通出,亦是登仙之捷径。”

“不对,驻于剑中自然是剑灵,驻于刀中岂不是刀灵?并非只有剑才能做承载之物,万物皆可有灵,岂独剑乎?”冒襄顿了一顿,又道:“然而依我之意,天下诸般器物,没有一样能比剑更近于道!若论技击之道,唯快不攻,唯锋不破,执锐之物无过于飞剑。在修行路上,这是小道,而剑之曲直、正逆、刚柔、急缓、进退无不暗合妙旨,可以说深知于剑的人必然了悟大道。你若是见过华山宁掌门舞剑,便知我说的不是空话。”

闵水荇定定的望着冒襄,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有点点星光,冒襄知道这妖女贯会演戏,可不会自我陶醉的以为她这是在崇拜自己。只听她又说道:“我相信你说的一定没错,可是跟这两伙人谁能赢有什么关系呢?”

冒襄傲然道:“只要我有一剑在手,破这十二人的法器又有何难?”

闵水荇眼中神采一亮,低叫道:“那么说是和尚们能赢了?”

“佛门的术法是锤炼身体到极致而得来,这种来自天竺的修行法门不假求外物,而是以各种苛刻的形式磨练肉身。若比赤手空拳近身鏖战,没有人是佛门修士的对手。这种修行中,天分从来不是决定因素,最多只能是锦上添花。当然高妙的佛法可以从精气神各个方面全面提升佛门神通的威力,可是不经历刻苦的**锤炼,这种神通永远不能臻于绝顶。那个浑身金光的和尚已到了铜骨铁身、外物不伤的境界,若能再进一步可期绝顶高手。不过我听说在佛门中,这样的锻体之法终是下乘,唯炼心之道才是上乘。只可惜,自与我天师道交恶后,数十年来,已不见此道高人。”

仿佛呼应他的话,场中的玄空忽然大喝一声,一拳轰上了那口巨鼎,竟然硬生生轰开了脸盘大的一个缺口。铜鼎登时月兑手,“玉鼎真人”也猛吐一口血,退出了战圈。

“只是那没动手的两个人似乎留有后手,却是个变数。”

闵水荇也不看外间的打斗,只是笑吟吟的盯着冒襄看,带着一丝得意的说道:“公子今天变了不少,话忽然多起来了呢。”

冒襄一愣,似是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话多,不同往日。微咳一声掩饰尴尬,说道:“有人不学无术,又虚心求教,我自然要讲的明白些了。”

闵水荇忽然凑上去双手抓住他的右胳膊,喜滋滋的道:“你要是天天都给我讲,我宁愿当一个不学无术的傻丫头。”

高手相争,时机瞬息万变,尤其是双方实力相近时,往往一个不易察觉的变化就能改变整个战局的格局。

玄空已将“无畏法”推到了他所能练到的最高境界——“千叶宝莲劲”,光中生出许多茶杯大小的多叶莲花,绵绵密密悬在双臂周围,有上百之多。对方无论放出何种劲力,与莲花触之既溃,根本无法伤到玄空本体。

寂休的对手是使巨大铁扇的“黄龙真人”,“外道法”凌厉霸道,寂休上身膨胀了一倍有余,僧衣被高高撑起,尤其是一双手臂,此时粗如象腿,更缠绕着黑红二气,状如九天魔神。对手的铁扇已被砸的四处缺口,落败不过是早晚间事。这只铁扇扇骨以陨铁打制,又用百年以上的地蛟主筋串成,经主人精心祭炼,攻防一体,何其厉害,却也挡不住寂休那两只铁爪。

寂休一爪向面门探来,“黄龙真人”忽然惊呼一声,撤步急退,同时扬手甩出大铁扇,企图阻挡一阵。寂休更不停留,双掌在空中一搅,将击来的铁扇揉成了一团废铁,身形再展,右爪扬腕上掠,再击“黄龙真人”面门。

“黄龙真人”几乎是本能的侧头闪避,寂休时刻注意着他的后手,如何能让这十拿九稳的一击落空。却不料,双目凝神注视之处倏然亮起一道深潭似的眸光,那“黄龙真人”侧头后,正好将背后之人露了出来!那眸光本该离得很远,寂休却觉得仿佛那人站在鼻息可闻的近处直视进他的眼底。

那眸光中似乎藏着某种神奇之物等着人去探询,恍惚间,寂休有刹那失神。

“嘭!”一声大响,右爪似乎是击中了什么极坚硬的东西,反震之力大的几乎让他月兑臼。甚至连黑气和红气都缩回到手肘处,露出了变回正常大小的右手和小臂。

“你干什么!”玄空愤怒的叫声让寂休一下子清醒过来,定睛看去,自己刚才那全力一爪竟是抓在了玄空的左臂上!玄空左臂上此时一片狼藉,虽未见血,却有好大一块地方莲花散尽,连金光也微弱欲散。原来寂休臂上的这黑红二气分别叫做“迦旃延气”和“毗罗胝子气”,正是那“千叶宝莲劲”的克星!

“师兄小心!”寂休和玄空对面站立,只见一团黑影正急速向玄空背后撞来,想要抢进前去已是不及。

玄空猝然回身,却见一只长着双角的怪物袭近,眨眼间那颇似羊头的东西便已在眼前,两只利如匕首的双角闪着冷锐的金色光芒。

这是……二十八宿中的鬼金羊!

“灵宝真人”始终不动手,等的就是“道德真君”为他创造的这一线转机。他背上乾坤袋里装的,正是和十二人之力才收服的“鬼金羊”,凭他的实力也只能驱使这妖物发出一击而已,因此平时都是装在能隔绝阴阳的乾坤袋中,轻易不敢使用。

那鬼金羊和玄空轰然对撞在一处,他双臂分别抵住双角,右臂自然无虞,左臂却因“千叶宝莲劲”被破,被那长角刺得鲜血淋漓,几乎削断了臂骨。鬼金羊低头长嘶,再度发力,它虽然体型不过寻常山羊大小,却似是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玄空左臂疼痛难耐,左臂向旁边一撤,同时右手使柔劲将羊头向左侧牵引,鬼金羊顺势窜出,羊角正好挂上了玄空背后的包袱,将之高高扬上天空。

黑影一闪,鬼金羊又窜回乾坤袋中。那包袱却在空中散开,一抹金光从中滑落,一下子吸引了官道上、茶肆中无数人的目光。

茶肆中的闵水荇一下子腾身立起,却觉左腕一紧,低头看去,原来已被冒襄紧紧握住。她看向冒襄的脸,却见他皱着眉微微摇头。

闵水荇轻轻一笑,轻声道:“人家只是想凑近些,看看那牌子是什么样子呢!”说罢顺势倾子,倒在了冒襄身侧。

那一瞬间,也不知有多少人同时出手,多少道明劲暗劲击向空中的金牌。连包袱皮都已飘飘荡荡落在地上,那金牌仍旧停在半空中,不肯落下。

金牌在空中接连打了几个旋转,终于落在远离战场十几丈外,在官道上滚了几下,停在了一双素绢飞云履之旁。

飞云履的主人无视于或明或暗的注视,款款弯下腰,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好的纤手拾起金牌。这是个略施粉黛的宫装美人,头上梳着精致的高髻,两片远山眉映衬的一双美目悠远雅致,轻纱罩体,配上一抬脚仿佛就涌起烟雾的飞云履,真似天上宫娥。

“岳南湘!”

闵水荇声音虽轻,却透着狠狠的味道。冒襄也认出了这个在长白山曾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嗯?这个牌子看着到眼熟,跟盟主的那一枚很像呢!”华山剑宗的掌门夫人容色淡淡的,手里虽握着那块人人都想抢夺的金牌,却并没有什么喜悦的神情。

“师伯看的不错,这一块跟姬师叔的那一块一样,都是可以被封为国师的凭证。”她身后站着一位高大修长的青年,看来不过二十出头,虽然长相颇为英俊,可惜一双眼太过细长,与人精明算计的感觉。

“哦?原来是同样的东西。”茶肆中窜出几个年轻和尚,,向两人走来,其中一个高声道:“这金牌是我师叔的,不慎让女施主捡着了,请女施主赐还!”

岳南湘全不理会,径自将金牌交到背后青年手里。几个和尚大怒,大步行来,却未想不及走近三丈之内,地面上忽然窜起一排无形剑气,当先一人僧衣的下摆被一切而断,若非见机的早,必要被削下几根脚趾来。

那细眼青年全不理会众和尚,只问道:“师伯怎么给我?”

“听说谁有了这么一块金牌,当今天子就要封他为国师。小九儿,你现在有了这块金牌,难道不想去当当这个国师吗?”

那青年摇头不语,岳南湘又道:“也是呀,咱们盟里已经有了一个国师,你若再去当,岂不是僭越?姬师哥虽然不会在意,旁人也还是要说闲话的。”

青年毕恭毕敬的说道:“那师伯想让我怎么处置这块牌子?”

岳南湘好似很为难的皱起了眉,眼光不经意扫过眼神不善的诸人,说道:“既然毫无用处,那还留着做什么?”

那青年就等着这一句话,他把长有尺半、厚足两寸的金牌扣在双掌中,掌心里忽然燃起一簇金红色的火焰,将他的双手和金牌全都罩在其中。众人初时尚不知他的用意,也不知是谁最先大呼一声,继而引起一大片惊呼之声——原来不过片刻功夫,那枚金牌竟已在他手中融成了一只碗口粗细的圆球!

“好霸道的赤炎掌力!”冒襄离得虽远,却看得清清楚楚,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天下各路火系掌力,首推纯阳宫的“大日熔金掌”,然而就是当日深谙此道的墨阳,仓促间也催不出如此热力的霸道掌功。这人能在顷刻之间熔金成球,在冒襄听说过的人物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他到底是谁?

闵水荇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疑惑,轻轻说道:“他叫上官朝九,是南岳衡山的弟子,但据说也曾在其他四岳中修行多年。”

冒襄喃喃道:“原来如此。南岳拜赤帝神农和火神祝融,为南面火德之尊,难怪他有如此浑厚的赤炎掌力……”

“你!敢尔!”寂休和尚见金牌已毁,不由大怒欲狂,他此时犹未散功,怒气从全身各处喷薄而出,化成了如浪潮涌动的黑红二气。玄空却忽然挡在他身前,牢牢抓住他的臂膀,缓缓摇头,沉声说道:“事已至此,师兄何必再竖无谓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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