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四、生死忽一瞬

作者 : 奥雷连诺

身材娇俏的燕玉簟骑在高大健壮的超光背上,如同巨石上的小松,可人与马之间如行云流水般的配合动作,和超越了骑术范畴的人马如一的境界,又打消了怪诞的观感印象。

超光不愧是八骏的血裔,高大的身躯丝毫不影响它在古林里纵横。它的身形忽奔忽止,动静之间全乎一心,竟绝无缓冲。它的蹄子仿佛带着粘性,土地已经无法束缚它的脚步,兀立的山石、参天的树干、流淌的溪水无一不是它的落蹄之处。所谓胁生双翼,也不过如此。

有四名袍色各异的道人在围攻燕玉簟,他们的攻击写意而凌厉,狂猛处如骤雨疾风,柔韧处如绵绵弱水。这四人显然来自不同道观,彼此间出手本应各有掣肘,疏于配合。然而真实状况中往往一人才动,便即三人合纵,即使属性相克的招式,经施展者妙手随心的一下微调,就成了威力倍增的合攻。无论四人身在哪个方位,燕玉簟必然是在合围中最被动的核心。

毫无疑问,这四人俱是高手,足以跻身名剑谱前五十的高手。

可是在九障之森,剑仙却不再有飞行无迹、飞剑杀人的神通。四人都将真气收拢于兵器之中,全然使用近身鏖战之法,仿佛古之荆轲、聂政等刺客之流。这可不是他们心甘情愿舍弃远程攻击的术法神通,而是深受这片古林之扰。一切形诸于外的真炁、煞气,都会在极短的距离内消散殆尽,正是九障之森内禁制的效果之一。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外放的真炁被压缩在拳脚刀剑的尺寸之间,其威力之力,可使坚石触之成糜粉,奔流当之而断流,其中凶险自知。

可威力再强,打不着也是白搭。

马背上的燕玉簟如同一片色彩斑驳的鬼影,忽隐忽现。那马背能有多大?她只在这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上腾挪,却予人瞻之在前忽焉于后的感觉。配合着超光的绝速,那四个道人实在是递不出几招在她身上。

子杞知道这是传自燕长歌的纵云术的外用身法,却不知她大病初醒不久,怎的练到了这等境界,且总给他似是而非的感觉?

想归想,子杞心下却是焦急万分,未等青豹奔近,足下在青豹月复部一点借力,掣出‘白果’腾身而起。人剑合如一线,剑端凛然之气四起——这一式‘肃冬之剑’,经过幻妖附体一役淬炼,已具十分气象。

眼见奔袭之人剑势鼎盛,围攻中的一个青袍客喝道:“速战!”分出身来,右手一柄青麟剑、左手擎一方法印接战子杞。

那方法印一尺见方,想必是个厉害法宝,此时却全当个盾来使。‘白果’斩来之前,那法印已罩上一层朦胧幻象,似是几个篆字图录。子杞这一剑含忿而发,凌厉之极,剑尖先斩碎那层篆文,继而斩上法印本体,留下一条寸深的剑痕。

青袍客只觉手腕欲折,手上法印寒彻如冰,连五根手指都挂上了冰花,惊愕之余,连忙旋身御力,复挺剑反攻子杞。

“找死!”当此之时,青袍客耳际忽然炸出这两个冰冷的音节,见着一只裹在殷红衣裳里的芊芊玉手搭上那少年肩头,把他向后拉开,因此让过一剑。继而一片炫目的红潮从少年背后汹涌而出,他还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便一剑直搠进去。红潮似乎稍稍旋动了一下,奔涌之势不减,青袍客回剑退走,赫然见到青麟剑上布满无数龟裂的细纹,只是因为裂纹间的白色冰线才勉强粘连在一起。

——青麟剑竟被生生冻碎!

一瞬间,青袍客的身心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他抛掉残剑,用尽全力倒退而走,嘶声道:“退,快——”

下一个‘退’字被一阵高亢的龙吟声打断,他也被卷进红潮之中。

子杞见岚徽接手,更不停留,直向另三人杀去。超光此时正斜踏树干,被三柄长剑围在树上,见了陆子杞,欢嘶一声,当下不管不顾的向他奔来。气的燕玉簟乱揪马鬃,嚷道:“臭马!别乱跑,臭马!”

子杞瞅准最近的一个白衫道士背心,一剑探出,已是用上了‘炎夏之剑’的剑意。这一式虽不如‘肃冬之剑’,但也有八分气象,一剑之处,俨然有七月流火、万物竞荣之象。

那白衣道士仿佛背后长眼,左手反掌来拿‘白果’,那只手掌尽是暗灰之色,唯有掌心有一点暗红,甚是诡异。子杞此时‘四离四绝之剑’是何等火候,岂能被他拿住,手腕一抖,剑尖正刺在那人掌心之上。

两人齐齐“咦”了一声,‘白果’竟未能洞穿那只手掌,其上附着的流火剑气却也烧的那手掌至肘一片焦黑。白衣道人骤然转身,却是个满脸横肉,披头散发的凶恶道士,看他道衣上的纹饰分明是出身茅山上清宫,下摆上却绣着一只神态宛然的恶鬼。

龙吟之声猛然贯进众人耳中,白衣道士只听得青袍客一个‘退’字,瞄见他被裹进一片红影之中,那与他对敌之人似乎是个绝子。高手相争,岂可分神他顾?子杞剑意之中秋风渐起,立时削断他几缕飞发。白衣人反手洒出九道剑影,正是上清宫‘一气三清剑法’中的妙招,可惜剑气飞出不过一尺便消散无踪,惹得他低声骂道:“这鬼林子!”

子杞此时正有一腔怒火在胸,当真招招抢攻,险招迭出。‘一气三清剑法’本是威名素著、当世一等一的气剑法,所催发的剑气远攻近伐,迅忽凌厉,可惜此时却被这林子削掉大半威力。白衣客苦不堪言,身上连填几道伤口,更被一股萧瑟剑意侵进胸月复间,如块垒横亘,好不难受。

场中唯有燕玉簟最是从容,她本来以一敌四,只有逃命的份儿,此时少了两人,自然大觉轻松。说来奇怪,她与超光似乎生来有缘,心意相通,仿佛她为‘离魂症’所困、半梦半醒那段时日里,每日被超光驮着,便在冥冥中建立了无以名之的契合。马儿本在一棵十数丈高的巨木树冠上,胁着风雷之势奔下。燕玉簟在马月复上稍作动作,马儿便知其意,临近落地时,猛抬前蹄向一个黄衫道人踏下,势如泰山压顶。

围攻四人之一的黄衫客却不慌乱,冷喝一声:“无知畜生!”抬掌便迎向一只马蹄,那掌中晕着深重黄芒,大是不凡。却不料燕玉簟原本仍骑在马上,倏忽间却在马月复下出现,左手仍抓着马鬃,整个身体斜斜挂在马颈上。

“休伤我马儿!”娇叱声里,燕玉簟掌露锋锐,一柄二尺短剑闪电一般刺出,剑端有黑白二气缠绕。黄衫客手腕立转,掌势变换,要以肉掌硬抗这一剑。他自交手以来,其实未曾与燕玉簟正面交过一招,只是觉得这女子身法飘忽灵动,透着几分诡异,想来一个年幼女子,修为毕竟有限,因此想以力胜之。

他却哪里知道,燕玉簟家学渊源,从普陀山出来那日起,便有一身不让须眉的神通。

燕玉簟喝道:“破!”黄衫客惨叫一声,却是左掌被刺了个对穿。他本拟右手用剑削马腿,这一下痛彻心脾,右手运使剑势陡乱,且被超光踏中双肩,双腿陷下地面一尺有余。他也真算得一个人物,虽嘴角噙血,犹狂喝一声,胸口激起一层黄色晕芒,把超光连着燕玉簟一起震开去。

两人交手说来絮烦,其实不过眨眼光景,那四人中最后一个玄衣道士刚刚挺剑来援。燕玉簟不知使得什么手法,身影一花,便在马后出现,足尖在马臀上一点,身形恰如飞燕投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又与那玄衣客战作一团。

黄衫客叫道:“小心她剑上黑白二气!”话音放歇,玄衣客闷哼一声,显然已着了道。却也难怪他吃亏,这林中的禁制天然克制天下诸般外放真炁,她那黑白二气却可发于剑外、隔空取敌,几乎断了他右手的气脉!燕玉簟得势不饶人,短剑在手中鬼魅般的一隐一现,再出现时,剑端带出一溜血花。玄衣客长剑落地,持剑的右手上气脉与手筋齐断!

恰在这时,漫天忽现红雨,笼罩了周围二十丈方圆!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布袋爆开似地闷响,场上诸人都不由循声望去,却见低空之中横着一团红影,正是这片红雨的根源。红影内中的岚徽现出行迹,一脸冷峭。

而之前被卷进红影中的青袍客却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所谓红雨,点点滴滴,尽是他一身血肉!

一瞬间,巨大的血腥气在古林中弥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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