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六、争胜

作者 : 奥雷连诺

叶球无功,蔺无终毫不气馁,反而游鱼一般滑向长春子,两只瘦长的手露在袖外,犹如两把锋利的匕首。他的手指出奇的长,尤其是中指和食指,像两根瘦怪的竹节虫,却原来是比普通人多了一段指节。

混没在意子杞的言语,蔺无终行动坚定,眼神中露出无比专注的神情,又哪有半点木讷之相?简直如瞄准猎物,一击必杀的雄鹰!

两人本就不远,蔺无终不知是用的什么法门,刹那间已在长春子身侧,五指并拢如凿,双腕如钩如戟,目标看似是颈后——长春子此时手臂伸展在前,与之齐名的强敌就在身后五尺之内,紧迫处只怕更甚于泰山崩于面前。他眉睫未曾稍动,全身上下只有右手中指、无名指和拇指微微颤动,犹如蝶翅微扇、风摇青萍——

那一层为金光撑起的血之薄屏倏然横移,如一片被风带动的红纱,罩上长春子颈肩背脊!

蔺无终双手如小鸡啄米般点在红纱上,一触即回,两声金铁般的脆响接连响起。轻薄的好像风吹便散的红纱,坚硬竟堪比铁块。

长春子所争也不过是一个握剑的时间,剑才是他的必杀之器,抬手、提剑、挥斩一气而成,横斩之剑无声无息,空气中却留下了被切开的层层纹理!

蔺无终忽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用不是你的符——扰乱了你的‘气’。”

分不清是他的手凿先一步等在了剑路之前,还是剑锋历经跋涉才抵达指尖,从接触点上发出的是“咝咝”的漏气声,承影剑似乎变了性子,忘了自己身为凶器的本分,没擦破那手指的一点油皮儿。

蔺无终的另一个手凿则点在个毫不相干的空处,那里是红纱蔓延的边缘,只有极淡极淡的一抹红,然而连锁反应却以这一点为中心轰然爆发。

元气像沸腾的水在长春子周围震荡,红纱则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片刻间便已蒸腾殆尽。长春子大“叱”一声,右手忽然握拳,丝丝缕缕的金光从指缝里钻出来,化成有形之物,沿着他的手臂游走跳动,转折之间,发出阵阵霹雳之声。蔺无终反手斜切肋下,与一道金光撞在一处,指尖竟被殛的焦黑一片。那金光根根相连,轰然碎裂,融入了周围愈趋暴躁的鼎沸元气里。

这两人的身体几乎已挨在了一起,剑仙辈旷古相搏,只怕也未有过这样的“耳鬓厮磨”。承影剑剑长四尺,却被长春子使出了险到极处的匕首之术,剑势更是快到了无法目见。子杞等人在远处看来,长春子如同一只大刺猬,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在喷吐着剑锋,他那样强大的剑罡被压缩在方寸之间,带起一片恐怖的风啸。

而处在暴风之眼的蔺无终身形始终无比坚定,就在用左手戳灭金光的同时,右手已不知和无形的承影剑接了多少招。他此时右手三指收拢,只有瘦长的食中二指并成剑指,指尖上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往往只是随意的点戳,就瓦解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剑煞。

继而,左手同样二指如剑,加入了庖丁解牛般的拆解,双臂轮转如风,渐渐变成一场紫色泛滥的狂澜,哪还分得清什么是手、什么是剑?

一旁抚胸喘息的松筠子脸色煞白,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蔺无终全力运使“破元指”,震撼却丝毫不下于前次。他未想到此术可以以如此袖珍的型式发动,长春子身周压缩的元气浓度已经到了骇人的程度,其间的薄厚、牵连、气流变化只怕是微乎其微,可蔺无终每次出指,依然可以准确无误的找出干连最深的“气”之节点,这便是巅峰的“望气术”吗?

暴涨的剑罡里暗藏着无影的剑招,长春子身随剑走,益发的像陷阵铁骑。长发如剑、衣袂如剑、掌如剑、腿如剑,他本身就已是绝世的神锋!可这样爆发式的进击,却总有些回光返照的意味。他的敌人已不仅仅是简单的批亢捣虚,那一团紫色里,牵连着这世上几乎最玄奥的气机变化。

“师兄何必负隅顽抗,气机一泄,纵然瞬息千里也是追不回来的。你难道不明白?”

蔺无终的声音依旧从容,其实“登天之剑”始终附着那股不依不饶的神魂杀伐之意,被长春子刻意压缩在两人之间,却成了比承影剑威胁更大的存在。他号称“守心罔顾”,凭着数十年精纯的守心功夫和袖边一百零八点荧惑碎片,才得堪堪抵挡。

长春子额顶烟气蒸腾,又瞬间被沸腾的元气碾个干净,闻言哈哈大笑,如夜枭啼鸣:“蔺老乌龟,放什么屁?本座横行天下的时候,你还在皓老头儿手底下吃屎呢!今日到底打得痛快,倒也有你这老乌龟一份功劳。”

蔺无终缓缓摇头,手上却丝毫不停,指尖上的阻力已渐渐衰弱:“师兄何必暗讽我等以多压少?你我终是同门,师兄只要肯跟我回去,纵使要受一些门规惩治,我也必在掌教之前一力保你。岂不强似这般兵戎相向,徒让一群外人看笑话?”

长春子双目陡张,尽呈赤红,厉声喝道:“你岂知我心中所愿!”剑势忽然一凝,无边剑影霎时间尽收入肌肤之内。

“望气术”全力运使之下,蔺无终已是纯凭感应发招,气机牵引下,双手四指在胸前三尺之外汇合,继而前刺而出,遁着气节之所在寻找最弱的一点,倏然正中长春子脾脏所在。

“噗!”气劲贯体而出,长春子背后喷出一道数尺长的血箭!

蔺无终却在心底喊了一声:“糟了!”

念头未歇,胸口猛然剧痛,有一股巨力几乎要贯体而出!蔺无终将“守心罔顾”的御力之法运到了极处,身子随着那如巨弩撞木般的劲势向后飞退。神思恍惚之际,他几近昏迷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转——

不是剑气,绝不是他时刻警惕、已全然掌控的剑气!飞退中,他勉强抬头,正好看到摇摇欲坠的长春子张开右手,金光湮灭,那本来刻画在掌心的符印也随着金光消失无踪。

之前蔺无终以“破元指”层层瓦解长春子的剑势,将其中蕴含的剑煞都泄在大气之中,致使四周元气鼎沸。此时两厢方一罢手,无形屏障消解,其间庞然的混乱元气如月兑缰野马,顿时汹涌而出!森林中一阵树响,仿佛是发出灭顶之前的最后一声哀嚎。

淡淡的青光忽然在林木之间蔓延开,森林仿佛在这一刻醒来,将亘古即存的浩然禁制展露在人前,预备阻止这场万马奔腾般的元气动乱。在场的各方人马都是本教拔尖儿的人物,早已四下走避,可没谁想当那受殃及的池鱼。

一声悠长的叹息来的突兀,全无征兆的在众人的耳边、心底响起,人们募然察觉,仰着头茫然四顾时,却又再找不出源头。仿佛来自天边,又仿佛来自莽林深处,像一只在深潭里偶现踪迹的游鱼,忽一摆尾,便不见了踪迹,没留下一丝痕迹。

可听见的人总觉得茫然若失,心底里已被它搅起波澜,只因那叹息里,一股深沉到几乎豁达的悲悯。

“轰!”

汹涌的元气与外界空气激烈摩擦,爆发了第一声巨响,人们警惕着、带着准备妥当的情绪,准备迎接后面更剧烈的轰响。可是,可是——

一切突然偃旗息鼓,奔腾的万马就这样虎头蛇尾的刹住了脚步,原地打上两个喷嚏,然后便没了踪迹。

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以无可阻挡之势强行按下,消弭了这一切吧?边缘处分明还有些不肯干休的风啸,组织着凌乱的阵势,犹想着冲锋陷阵。可实在溃不成军,在浓密的古林里几度冲撞,便败下阵来,终究纷纷不甘心的一头撞死在树干上,惹得树叶哗哗的响上一阵,算是一缕不成曲调的挽歌。

又是一声长长的吐气声,周围都静静的,愈显得这声音沉重。麻衣人自始至终都在一个位置,他的右掌五指张开,正做着一个向下虚按的动作。手掌一分一分的向下按,直到林子里的风声止息,才最终悬停在腰际,手背上突起的青筋也渐渐松弛下来。

他这一口气长的就像之前的叹息声,到此时才将将吐尽。

子杞忽然挺身而出,临崖大喝道:“休得伤他!!”同时间飞跃而起,白果剑峥然出鞘,剑锋擦着护手的声音响彻林际,更为之前的一句话添了几分威力。

——心音杀术!

几乎在他喊话的同时,长春子暴起而出,斜插在地的承影剑拔地而起,毒蛇一样刺向麻衣人。中途剑势一顿,长春子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片刻后猛晃了晃头,目中赤色更甚,复又挺剑刺来,口中犹道:“我说过,早晚要让你生不如死!本座一言既出——”

子杞眼见不及,手上一送,“白果”电射而出,“叮”的撞在承影剑上。长春子力乏,本拟必中的一刺因之偏出了好大一块。麻衣人却木头也似,动也不动一下,不知是仍有后招,还是看透了生死,全然不当一回事。

子杞手中一空,复又大喝道:“豹王助我!”高坡上一道青芒排空而来,子杞堪堪飞到长春子头顶,张臂向后一探,将青森森的豹王剑抓个正着。

“恶贼!吃我一剑!”

剑影霍霍里,两大妖魔的寄主又战在了一处。这一次形势颠倒,一个是修为一日千里的少年,一个是轮番大战、伤痕满身的穷途强者。

高披上,岚徽和燕玉簟对视一眼,均觉手痒难耐。燕玉簟俏皮的一笑,悄声道:“趁他病要他命,先杀了臭老头子。”

一红一灰两道影子同时朝坡下飞去,仿佛心有灵犀,不分先后的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斜倚在树旁的松筠子终于变了颜色,用嘶哑的声音喝道:“上清门下,助我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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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一章有一段写的自觉满意,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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