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四、大化奔雷

作者 : 奥雷连诺

京师里乾元道人的临时府邸前,众道人严阵以待,个个拔剑在手。他们面前数十步外,身背天师剑的新晋天师张泯然很随意的站着。他的神色仿佛闲适,可眉目之间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威煞怒气。

这座府邸虽是临时驻脚所用,却也颇见恢宏,朱门之前好大一片空地,栽着许多杨柳。

他身前一丈之外,仰倒着一位中年道人,手肘撑着地面,几欲挣扎起来,嘴角尽是血沫。

张泯然负手而立,两只袖袍如涨满的风帆,在身后猎猎而动,袖口处染了几点血迹。他昂首道:“天子颁下御赐金牌,并未题名其上,原是激励海内教宗励精图治的意思。这国师之位,也自然是德胜有能者居之。乾元道友,你僭称道教教主二十年,今日何不与我在这煌煌帝京,以剑论道,或可坐实了你那自封的名号?”

他面前那座临时府邸一眼望去便是朱门瓦户,不知几进几深,被灰色的院墙和浓密的树荫层层裹住。此时从正门中悠悠传来语声,道:“贤侄此语,是把自家看做天下道宗的代表了?”那发声之人分明所在极远,声音却堂堂正正,未有一点飘忽。

少天师冷然道:“我教历代天师均为天地师表,却不似你那般名不正言不顺!多说何益,道兄既然一意要躲在深宅里,本座便亲自闯一闯这龙潭虎穴吧!”

“混账东西,此处容得你撒野?”嚣叫声里,一道人已跃众而出,手中一柄四尺桃木剑,裹在一层彤红色里。那剑尖上一挑,便在空中抹出一道艳红的弧形剑气,向前激射。

张泯然将手一扬,将那袭来的剑气抓在手里,只一握便爆成流窜的气流。他的嘴角微微上斜,意态轻蔑:“九宫淳风剑气?李井之?”

那道人黧黑面堂,不知是为他神色所轻,还是受激于他举手之间破招,一脸的黑红颜色,大叫了一声:“就是你家道爷!”手中那只桃木剑连连划动,端如鸟翔鱼跃,剑底激发出九道绯红剑气。这九道剑气呈九宫布局,又是层层勾连,暗藏法度,张泯然上下四方似都被围得结实。

张泯然神色不变,仍是那一只右掌,掌底上翻,迎向九宫剑气。他这一掌平平常常伸出来,却让人生出一掌遮天、只手翻覆般的错觉。那李井之身在其境,更有不同感官,他眼前忽地只剩了那么一只肉掌,大如山岳,遮天蔽日,并且那掌底没有丝毫掌纹,只有炫目的道道雷纹横亘——这么一只手,便拿天握地也寻常,更何况他那几道小小剑气?

转眼间九道剑气便被张泯然收入掌底,他长笑一声,道句:“叫你看看真正的仙家手段!”倏然间,张泯然一掌已递到眼前,李井之根本没时间思索,只是本能的架起桃木剑抵挡。轰然一声大响,这一柄即便在纯阳宫中也堪称名*器的千年桃木剑被轰成了木屑,其中封禁的能量一瞬间爆破出来,如同万斤爆竹同时点爆,平地里卷起一道绯红色的狂澜。

李井之身如飞絮,被掀飞出去,张泯然却只是身形一窒,又复挺上,一掌印来。李井之此时已是心胆俱寒,眼里只见如山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索性闭目待死。

正在这时,李井之只觉一只手臂搭上了自己肩膀,把自己向后猛扯。他睁开眼时,正看见身后挺出几只光华潋滟的长剑,剑尖俱都抵在眼前的手掌上。他听见几声铿然的金铁之声,张泯然如一只大鹏般飘飞回去。

李井之捡回一条性命,浑身冷汗冒个不停,胸中兀自狂跳不止。他忽地醒起一事,向同门大叫道:“这厮掌纹已被雷纹取代,大奔雷掌已是修到了传说中的大化境界!”

大奔雷掌原本是龙虎山上极普遍的一路掌法,几乎连刚入门的弟子也人人会使。龙虎一脉成名掌法极多,其中“落羽奔雷掌”更号称道门第一掌法,傲视侪辈。然则这大奔雷掌固然是大路货,却极少有人敢称精通。这路掌法分“型具”、“掌铁”、“雷生”、“电掣”、“纹隐”五重境界,百年来能修到“纹隐”之大化境界的,唯有当年圆明天师一人而已。

姬正阳曾说过:“大化之奔雷掌,犹如九天之上涌大河之水,其势固无可阻挡尔。”

这临时府邸前是一条很宽阔的街道,平时门庭如市,并不禁商贩买卖。自纯阳宫入住那日起,商贩便被清扫一空。张泯然捏碎桃木剑,在暗青色的石板路上炸出一片坑坑洼洼。六个道士站在李井之身前,各人执剑在手,神情严肃。这六人在纯阳宫中都是拔尖儿的人物,便放诸于整个道门,也称得上是一时之选。看来都差不多是三十许的年纪,可似这等练气士,外表上的年纪如何做得准?张泯然新进出关,虽不能一一识得这几人,单凭感应,他断定其中最小的也有一甲子的修行。

“难怪跋扈如此,原来是练成了‘纹隐’掌力。”站在最前面的道士开口道,他颔下几缕长髯垂到胸前,配上羽衣鹤冠,飘飘然真有出尘之态。可惜看身量未免略低,到底减了几分玉树临风的气度。

还没等最后一个字月兑离喉咙,张泯然已将双掌递到眼前,那道人知道不能力敌,反应也算敏锐,几个大撤步,从最前的位置跑到了最后。他正要破口骂上几句“好不要脸”、“他妈的你偷袭”、“懂不懂江湖规矩”之类的话泄愤,一手习惯性的去抚髯,却模了个空,一模下巴,满手灰渣,却原来飘逸长髯被那奔雷掌的余劲殛成了飞灰。

这一下可把他气炸了肺,命根子一样的存在被人毁了,脸色红得生猪肝也似。当下狂喝一声,不顾周围同门对他大使眼色,长剑当胸一搠,一股肉眼可见的罡炁从尖端迸发,沿着两边剑脊逆向而行,犹如为剑身镀上一层半透明的外衣。而因之胀大数倍的长剑则撕裂空气,一往无回。

这平刺一剑,却让他刺出了攻城锥一般的气势。有识货的主儿,知道他这一柄“拔城”气势无铸,配上那套“黑云压城”的运气法门,端的有摧枯拉巧的威力。

尖锐的鸣啸声中,一柄剑却无声无息的从天而降,斜插进两人之间。

“叮——”

“拔城”撞上了这天外飞剑,便似骑兵撞上了巍峨城墙,实在无可撼动,若有倒霉的冲锋太急,连人带马都要撞成肉饼。

道人喝了半声,便被一口血气生生堵住,胸口将“拔城”剑上逆传而来的巨力尽数笑纳,死咬着牙关,才忍住这口血。两只握剑的手也是灌满了真息,才没让剑柄回撞上胸口,只是人却不得不向后抛飞而去。

他的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便跟着飞剑随后落下。然后他才看清地上插着的那把长剑,刃如秋水,身若矫龙,一只修长的手缓缓伸出,握住了剑柄。

不知是因为向后飞退,还是骤然受伤的缘故,他眼中的长剑犹微微颤动,即使被主人握紧仍不安分。

他迷迷糊糊的想弄清楚时,“嘭”的一声响,背上一痛,人已摔在府门阶前。

少天师面色阴沉的望了一眼如飞将军般降临的同门,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你这是什么剑法?”

冒襄暗叹一口气,从他口气里虽听不出敌意,却也疏无同门之谊,算来两人素未谋面,隔阂竟以致如此。

他拔出“藏锋”,收入鞘中,看着眼前高邸道:“此处是京畿重地,吾辈虽称不羁之人,然入乡随俗,终是要以王法为则的。泯然天师,此来何意?”

张泯然却不依不饶,道:“我虽隔世二十年,却也不是与世隔绝,从没听说龙虎山上多了这么一路剑法。折铁师叔虽剑凌四海,也不懂这等以势为力的剑法吧?”

之前那长髯道人被一剑逼退,此时才爬起来与其余五人重组剑阵。这几人见又来了个棘手货色,原是如临大敌,谁知这两人兀自聊了起来,简直不把几人放在眼里,是把人面皮扔在地上肆意践踏。就有那一个道人,矮壮精实,盆面环眼,活月兑月兑一个猛张飞,脾气也不小,哇哇叫道:“格老子,两个龟儿子还要不要打?”要不是有前车之鉴,只怕已冲了上去。

冒襄正被少天师问出了火气,听他一吼,怒瞪过去,把那粗人惊得猛退了一步,不自觉间力贯脚下,脚跟下的青石板碎开好大一片。

冒襄这才回望张天师,道:“我只问天师一句,今日可是要放手一搏,与那乾元做一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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