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六、金紫气象

作者 : 奥雷连诺

东边大道上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一只高头大马小跑奔来,身后还跟着轩轩赫赫的仪仗,远远看着那明丽的鹅黄颜色,便知是皇家的制式。

那马上是个宫中的太监,许是太过焦急,才跃众而出。一边策马赶路,还一边不住口的嚷着:“快请停手!快请停手!”

没人理会他,灰头土脸的六道士各自退到安全地带,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那突兀白莲。张泯然更是充耳不闻,平端天师剑的手臂不动分毫。

面前宅邸则深沉沉地,门前阶后连个执事也没有,像个荒宅。纯阳宫新晋入住,又是个临时府邸,他日若当真有尊位加持,必是要大兴土木另建新宅的,因此这宅邸连匾额也没张挂。那太监心里纳闷,绕是入住的仓促,前日他也是亲见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开进去的,前些时日为了迎接这群仙客,到底是着意布置了一番的,且还留得数十的仆役在里面,怎么就冷落成这样?

他也只匆匆的瞄了几眼,便觉得心悸,原本疑心是赶路赶得及了,稍思量,便觉得再气短也不至于此。那宅子好似个无底洞,把人心底里那么点儿活气儿都想吸过去,接着便渡过来一道冷森森的寒气填充上。多瞧上两眼,只怕要把心也给冻个结实。

“吁——”

马上的太监没敢多看,到底记着正事,拉着了马缰终是赶到了众人跟前。他身手灵活,腰身一耸,便翻下马来,却忽瞥见渐落的烟尘里那非人间之物的耀目白莲,“哎呦”叫了一声,脚下一个趔趄,几乎啃到地上。

然后,他就见着那一人来高的半开莲花一片片展开,如玉般的巨大莲瓣层层剥落,每一触地便碎成了点点辉芒,消散无踪。莲瓣消尽,才露出其中拄剑而立、嘴角溢血的冒襄,脚边散落着六柄无鞘长剑。

罗醮已捡回自己的“拔城”,苦着脸看着上面一条细长的裂纹。冒襄脚边的六柄剑各自微微颤动,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声息。便见着从长身道士到“猛张飞”,六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却原来与自家佩剑里的剑灵感应微弱之极,竟连隔空取剑也不能,恐怕是那剑灵被轰得七上八下,碎了个一塌糊涂!

太监见莲花里冒出个正主儿,脸上乐开了花儿,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跟前,纳头便拜,几乎是带着泣声道:“冒小上仙,可是找着您老喽!满城的寻您,一路鸡飞狗跳的,若不是碰着那天仙一样的闵大小姐,还不知道您是到这儿了呢。这把老奴累死是小,可官家交代的事情交不了差,可叫老奴万死也难辞其咎呀!您这儿快劝劝众位仙长,叫他们别再动干戈啦,官家就是惦记着这事儿。您老劝住了,就跟着老奴去吧,官家那边儿等着您心焦呢。”

到底是他们这做惯了低眉顺目的,心里头焦煎成这样,竟还能随口扯出“冒小上仙”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冒襄初从莲花里露出身来,晃了几晃头颅,听得有人跟他说话,便直愣愣瞅过去,看那神情,多半是什么也没听懂。他等着太监说完,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冲着站得远远的那几个道士喝道:“怎么样?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冒襄今日奉陪到底!”

那太监差点没背过气去,“哎呦”大叫了一声,就要去拉冒襄衣袖,嘴里还一边说道:“我的祖宗哎,和着您是什么也没听着啊,您老可不能……”冒襄此时处在临阵状态,全身真息鼓荡,岂容他一个平常人近身,还没碰着衣袖就被弹了回去。好在他全无恶意,也没有半点真息,因此反击之力也弱,只让他摔了个四仰八叉而已。绕是这般,他话也没能说下去,坐在地上好一顿哀嚎。

冒襄听见杀猪似的嚎叫,才略略缓过神来,转头去看,讶然道:“咦?刘公公,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刘姓太监当真一肚皮委屈,然而终于有个肯跟他说话的主儿,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了。挣扎着起身,赔笑道:“官家那边急着召您老呢,我这儿带着仪仗寻了您满城。您是管家的贵客,官家也常说平生是引您老为知己的。这,这京城里总还有些皇家的体面,您看您等都是世外仙长,自然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底下办事儿的人,且请高抬尊手,莫要妄动干戈了吧?”

他这边话音刚落,宅邸里便响起一个声音道:“既然圣上不愿城中有杀伐之事,我等入乡随俗,罢手便了。”

乾元忽然开口说话,然后气息便是一泄。两厢感应之下,张泯然这边气势自然一涨,天师剑剑端涌出一道煞气,直袭向那宅邸里最高的一处楼阁。轰然一声,煞气自窗格中涌入,对穿而出,几乎要把阁顶掀半个下来。有眼尖的就能看见那本来端然于窗格之后的人影已悄然移位,换到了未被击破的那半边窗格后去,因此毫发无损。

刘公公不明就里,见那高阁莫名其妙炸开一块,心里虽惊慌,却也冲着宅邸捣蒜一样哈腰鞠躬,连连道:“教主仙长圣明,教主仙长圣明。”

张泯然长剑一扫,在地上划出一道丈许长的深痕,怒道:“乾元,你这是什么意思?”

宅邸里传来的声音依旧淡然:“自然是罢手的意思。我等终究还不是仙人,既生于世间,自也当受人间帝王辖制。贤侄不是也想得到那御赐金牌吗?何不等他日圣驾之前再做了断?今日只当是战前预演,便算是贤侄超胜一筹吧。”

“哼,何必要你口中相让!既然如此,我要的那些物事便暂且寄在你项上,他日我要一并取来!”少天师倏然收剑于鞘,也不管一旁冒襄,转身便走。他经过东边大道时,瞥了一眼停在路上那明黄色的煊赫仪仗,低哼了一声,未作道理,一路大步去了。

乾元说中虽自承输了一阵,其实众人——自然不包括那刘公公——心里都明白,两人遥遥对峙时,张泯然全身精气神都被调动投入其中,于外界是全然封闭的状态,可乾元却可从中随意抽出心意,开口说话,且能轻易泄尽气势,无伤于反冲之力。光是这份收放自如的手段,便知孰优孰劣。

刘公公又挨到冒襄近前,哀求着道:“冒小上仙,您老也别再为难我了,快随我去面圣吧。您看,官家亲自为您老选的仪仗,老奴也给带来了。您老就可怜可怜老奴,再耽误上一阵,官家非打断我这双狗腿不可。”

冒襄默不作声,刘公公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等了半天,忽听得冒襄说道:“也好,今日便暂且如此吧,纯阳法门,今日也算略见一斑。”这可听得他如蒙大赦,连忙朝仪仗那边挥手,吆喝着让近前的人把御马牵过来,其余各色旗帜、鼓乐行头一律统统备齐。

冒襄不惯坐辇车,自在那八只拉车的御马里挑了一匹来骑。他肯走已是万幸,刘公公也不再计较这个,只吩咐着取来金鞍,一个个都好生伺候着。

乾元忽又在那破碎的高阁里传来话音:“冒贤侄一路走好,今日得睹神技,实慰我心。圣驾之前,也请为我代呈敬奉之意。”

“官家可是在里头歇着呢?”

冒襄随着刘公公一路进宫,直到了宫闱深处的三元殿才说是到了去处。原本少帝赵济最喜凝晖殿,自从前几日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他是再不肯摆驾凝晖殿了。刘公公正走到内室的一个侧门口,小声的与那应门的小太监问话,冒襄也不理会,拱手站在后头。只任他们慢慢料理。

“是在里头呢,等着有大半个时辰了。您身后这位就是冒神仙吧?官家吩咐过,他老人家来了,无需通禀,径自进去见驾便是。”

冒襄微一点头,便徐徐入内去了。刘公公和小太监一起候在门外,看着冒襄渐渐没入回廊,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是落回了原处。

宫阙深深,入眼皆是金紫气象,当真是央央帝王才得配的尊仪。冒襄缓缓踱进内室,隐隐听见阵阵耳语之声,又走了一会儿,鼻端忽地涌入一团香风,沉凝典雅,馥而不艳。眼前一花,身旁侧门忽地转出一位盛装女子,两人微一照面,那女子矮身微微一福,也未等他回礼,便与他擦身而过,从另一边的小门穿出去了。

那小门外隐约响起脚步杂沓之声,和宫女们小声呼喝的喧杂。

冒襄略一停顿,便走入女子之前出来的那个侧门里。

当今的中原帝王赵济正斜倚在一张矮榻上,见冒襄进来,便起身相迎,笑道:“冒兄来得好慢,实在让朕等的心焦啊!若不是家姐劝阻,朕定要扒了那老奴的皮!”

“这须怪不得刘公公,是我来得迟了,叫陛下久等。”

赵济走到近前,拉住冒襄臂膀,与他同榻而坐,道:“且饶了他一回。冒兄住在外头终究不便,朕常思与冒兄抵足而眠,连榻夜话,却总不可得。今日朕已吩咐下去,为冒兄寻了个清幽住处,你也不需再回去,今后便住在这宫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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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节过得怎么样啊,刚想起来忘了祝大家节日快乐,虽然祝人清明节快乐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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