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地已接近昏暗,夕阳的余焰在黄土平原的尽头,展露着让人不忍卒睹的悲凉。天空中几颗细小的黑点,在地上投下了几条灰淡到几不可见、却狭长之极的影子。
六臂修罗像轰然倒塌,那片灰色的如同修罗界的领域也消失不见,那些曾支持它们的力之源泉,此时都倾注在空中急速移动的一个黑点上。
林婉横剑而出,剑招似攻似守。然而,毫无悬念的,无从抵挡。
接触的一瞬间,定秦剑破碎成一蓬散开的水花。水滴被巨大的力度牵引,向着林婉的方向飘散开,如同一朵瞬间盛放的晶莹之花。
可水花无法为林婉提供更多的保护,“灭神”几乎毫无停顿,刺入林婉胸月复之中。
远处那个始终观战之人,猛然屏息,嘴角流下一缕鲜血,是他无意间咬破了唇舌。一刹那间,他甚至忘记了心跳。他的右手死死的握住腰间悬着的剑柄,火焰不受控制的从掌心里窜出,青铜剑柄上附带着特殊的隔火禁制,却依旧被烫的通红,几近融化。
这是可以瞬间熔毁金牌的一双手,他是五岳剑盟号称用火第一的上官朝九,恐怕无人肯相信他的火焰也会失去控制。
他根本没意识到口中的血腥味儿,嘴唇微微的颤动,仿佛在喃喃自语。
跟进他的视角,或者干脆观察他凸出的瞳孔中映射的光影,战局仍在继续,后续则更跌宕起伏。此时天下利刃,只怕若与萧慎一比,也当失色。他行剑的轨迹在空中留下一道百余丈长的弧形剑光,剑光尽头已入人月复中,只是仍未停歇,推着林婉继续急行。
“哗——”上官朝九的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于是心里又升起了希望,他早已不顾及被波及,此时与战场不过半里之遥,狂暴的飓风将他的衣衫鼓舞成帆。
甚至,有水滴击在他的脸上。
先是如汪洋之水从林婉背后喷薄而出,继而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剑底爆成一片水花,她再次发动了“化水之术”。
灭神剑前骤失阻力,剑光纵入水中,水花涌动,白浪滔天,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他焦急的等待着,探寻的神念刚刚触及水浪,就被迎头拍回,里面甚至回馈了一层元神脉动,兼具锋利和浩瀚,搅得他泥丸宫中动荡不休。可他想知道里面的情形,神念一次次往里冲,又一次次带着反震退回来,甚至有两条血线从眼角留下来。对付萧慎那样的人,同样的招数怎么可能奏效,何况是之前已被破掉的招数?那样狂悍的锐意,顾世而无铸,仿佛可以切开世间万物,她,又凭什么抵挡?
他募得记起此行的任务,如果此一剑终究无幸,岂非正符合他的目的?可为什么他会如此紧张,他开始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说,即使她要陨落于此,也当是自己来送她最后一程!
他不知道他究竟焦急的等了多久,时间此刻已失去了意义。总之是那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其中有两点艳红在黑暗中点燃,继而占据一切——
最初,是水潭的中心处亮起了一点鲜红的颜色,透过层层水幕的扭曲和转折,显得如雾中之花一般飘渺模糊。可一息的时间内,这一点艳色就染遍了整片水幕!而那本不是什么艳色,却是纯正之极的火焰,水与火瞬间颠倒,完成了极致的转化过程。
滔天的火焰继而内聚,前端有似头颈的火焰突出,两点亮到极致的炽白之火充当眼眸;两侧则甩出长及百丈的长形火幕,且舞动烈烈,恰似两翼;后端向天空扬起数十道焰火般绚烂的火带,流离的各色火焰依附其上,交映出这世间本不配拥有的华美,成就出如此尾羽。
凤鸣声响彻天地,万籁俱寂,唯闻此声。
如此火凤,如有焚天之势。
久违的剑光则从凤形火焰的背部穿出,带出一溜儿尾焰。它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趔趄,稍作调整,便转动剑锋所向,往冥冥九天之上继续爬升。它的速度是普通御剑的十倍,眨眼之间已成一颗微不可查的亮点,没入青冥之中。
而火凤则与之相反,缓缓坠向地面,那画面才叫真正的金乌坠地。黄土中发出兹兹的响声,被烧出一片巨坑,火焰则开始渐渐熄灭。
上官朝九仍踩踏着飞剑,悬于空中。他从腰间抽出青铜短剑,不过一尺来长,铜锈斑斑。这形似匕首的青铜剑中并无剑灵,也没甚神异之处,能成为他的剑器之一,不过因能承载高强度的防火封禁,而不会被他熔断而已。火焰又重新臣服于他的掌握,在青铜剑外聚起了一层火焰之衣,使之如同一杆火炬,醒目异常。
他的神色复杂,目光紧紧锁定火凤坠落之处——那里出奇的寂静——脸庞在手中与地上双重火焰的掩映下,显得既诡异又哀伤。他将火焰青铜举到耳旁,停顿了半刻,继而猛然斩落。
落凤之役,这才真正发动。
地下有一股股暗流涌动,普通人茫然不知,上官朝九则在心中默数:一共十道——“五侍五常”已全然发动。这十人精善合击,遁术更称精绝,未发动之先,连他也无从察觉,不知其藏身何处。
火凤坠落之处的火焰已全部熄灭,深达半丈的深坑里似乎有个人影,被将落的夕阳剪成了模糊地影子,显得影影绰绰。杀人之术正无声发动,表面上全无征兆。
动了!上官朝九目光一跳,林婉动了!她的嘴角有血迹,胸前也有一片衣襟被染红,似乎——受伤不轻?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了危险,握于右掌的定秦剑在看不见的暗影里无声的抖动,深坑中顿时剑风簌簌。
他看见林婉忽然扬起额头,两只眼眸如同冬夜中的启明星,寒光湛然。她蹙眉轻喝道:“是你们!”定秦剑忽然从她手中月兑落,如水一般融入地下。她的右掌反掌向下,做按压之势,剑气以她为核心猛然向四周爆开!地面之上只偶有几缕剑气横过,在黄土上犁出道道深痕,而更多的,则是击于地下。
所有藏于暗处的袭击均被一击瓦解,无论潜伏于地下的伏击者之前布置了怎样的猎捕之网,在林婉倾力一击下,都没有留存的可能。
天下第三,岂是幸至?
“五侍五常”一个一个从土里冒了出来,身上或多或少被割破几道,偷袭之人却落得这般狼狈。
所谓“五侍五常”是为五岳剑盟供奉的五位天帝座前的五近侍、五常侍,是常驻于神庙的侍者之辈。平日专司供奉,精修本脉五行之气,虽于政务之上未有话事之权,然教务精熟,于盟中出家之辈可谓颇具影响。
其实以他们实力,在林婉此刻伤重的状态下,本不至于如此,只是华山林婉在剑盟之中实在有太大的影响,几乎已成了众门徒心中与姬正阳并列的高山。与她动手,心中阴影可想而知,心怯而不敢求胜,实力自然是大打折扣。
林婉强行压下力竭之感,跃身飞出深坑,向离她最近的一人追击而去。“五侍五常”本能的向后飞退,只想和她暂时拉开距离,可被她盯上的木侍却绝望的发现,后他一步动身的林婉正与他越来越近。
“我要你们一个个的给我解释清楚——还有你!”最后一句是说与上官朝九的,她飞身之际仍有余暇指一指他悬空的位置。定秦剑不知何时已回到她手中,只见她微百剑锋,一道剑气凌空而度,向追近的木侍击去。
木侍怪叫一声,回身将双手交叉挡在身前,皮肤瞬间硬化,如老树皮一般,却仍被割开两道见骨的伤口。他痛叫一声,受此耽搁,却见林婉已挺剑及身。
“没用的东西!”他身侧忽地窜出个女子,横剑过来,接了林婉一招。只见那一柄横插而来的长剑好不秾丽,剑柄上细细的镂着极繁复的花纹,剑刃更是用无数根金属细丝绞合在一起,硬是绞成的剑形。林婉再瞧那女子,却也是个纤浓窈窕的美人,虽只是匆匆一瞥,却让她想起那么一句——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荫路曲,流莺比邻。
林婉回剑静立,见木侍趁机远遁,也不着急,只淡淡道:“你又是何人?”
这女子却是少帝招揽的新晋入“二十四卫”的人物,她自负丽色,便充了其中“纤浓”一卫,她却不忿林婉那等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你便是那号称‘凤炎仙子’的林婉?倒是好大名头!今日便见你陨落于此!”话未说完,剑已纵出。
“凭你也配?”林婉端立不动,一眼便瞧破她那秾丽剑势里的破绽,直到剑将及体时,才闪电般挚出定秦剑,破入对方剑势之中,挑中其右肩。纤浓卫痛叫一声,长剑月兑手,这条用剑的胳膊就此废掉。
“休伤吾妹!”背后风声剑影俱动,林婉随手向后舞剑,挡住了另一柄长剑,喝道:“好不恼人!”
上官朝九见“五侍五常”一招挫败,心中恼极,又见那帝王允诺的两个帮手也是废材,大喝道:“诸位同门,事已至此,仍存侥幸乎?今日若让她回返宗门,吾等死无葬身之地矣!与我戮力与共!”
火焰青铜在他掌中亮的刺眼,如同一颗微缩太阳,只听他大吼一声,将青铜剑猛投出去,向林婉飞射而去。于此同时,重归一处的五常侍站成一圈,各结手印,同时向地面按去。五人中心的地面上猛地腾起一条巨大土龙,连接黄土,上身则腾出数百丈长,俯身向林婉噬去。
恰于此时,远处一片几乎被人遗忘的地方忽起变化。始终静默的凌海越猛地喷出一口血,身体抛飞而出,被及后追上的尾火虎于空中接住,飞于远处。
而冒襄身披的“金鳞龙锦”则忽放金色光芒,金龙腾空而起,冒襄目中恢复清明,只迷惘了一瞬,便牵着龙尾跃上龙背。
龙跃升天,向林婉所在的主战场飞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