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儿?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也知道不是,你道是我情愿的么?到头来还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受折腾。哎呦,这小儿辈下手可真够狠,丝毫不懂尊老哇!”
“亏得你还常自负是天山智囊,我只怕你是引火烧身。”
凌海越一手捂月复,满脸苦笑,还不时呲牙咧嘴,吸一口冷气。只见他月复部被一手按压着,五指间鲜血汩汩,不仅染红衣襟,更有涓流滴在胯下坐骑之上。透过指缝,隐约可见伤口边缘处参差如犬牙,不像是与人交战所伤,倒像是野兽撕咬留下的裂口。
“老朽岂不知少壮可畏的道理,只是同盟里那一位下了决心,要把他一并留在这里。我等诚意拳拳,自不肯因此子一人而误了大事。先生也是知道的,我们能挂上这样一条线,多赖那一位的牵引,就是老朽筹谋之初,也是断不敢奢想及此的。唉,也是我太过大意,不想这小儿辈刚得了那龙锦,就能运化如意,倚之为战力了。”
与他交谈之人离他数丈之远,是个一身白衣、面带枭兽面具的人物,听声音低沉中略有暗哑,似乎年纪不小。这人正斜坐在一匹雪白的毛驴背上,双手拢在月复前,长袖层层叠叠堆在双腿上,有一只青白色的长笛从中斜支出来,如料峭的一段寒梅。
那毛驴除却一身雪白,无甚异处,此时不耐凌海越身上散发的血腥气,朝其连连打了几个响鼻,尾火虎转过头去对它大声咆哮。尾火虎纵然化作了普通老虎大小,可胁生双翼、尾端燃火,端的也是威猛形象,那驴儿却丝毫不惧,把头转过一边,理也不理它。
凌海越按住虎头,阻住其啸叫,笑道:“洪崖先生,你这雪精驴儿果然不凡,不愧是仙人坐骑的后裔。品格也是高妙,相比之下,我家这虎子可是俗不可耐了。”
被唤作“洪崖先生”的白衣人不接他话,反道:“此子修为亦是一流境界,凭你我先前布置,可谓极大变数,你说因小失大,可不要落得竹篮打水的下场。”
凌海越嘿然一笑,募得挺直腰背,却牵扯的伤口一痛,嘶了一声:“先生过虑了!那萧慎一剑之利已远出我逆料之外,老实话讲,当初我不过想凭他稍挫林婉锐气而已,本没奢望能伤她到这等地步。如今场中布置,对上这两人已是十拿九稳,何况还有你我坐镇,就是另生变数,也自能应付自如。”
“我今日只是观战而已,并无出手之意。”“洪崖先生”一句话冷冰冰的把他顶了回去。
凌海越尴尬的笑了两声,道:“自然不需劳烦先生,老朽虽伤,尤有几分余勇可贾。”
“洪崖先生”看着场中战局,电矢飞鸿般的光影在他眸中映出道道流动的光彩,仿佛虹光掩映下的宝石,却又越发映衬的那副枭兽面具狰狞可怖。他忽然道:“龙虎冒襄之名,我亦有耳闻。据说近日名动京师,为少帝座上之客,可谓被极隆宠,不是刚刚才受封了国师之位吗?怎么那人却忽然翻脸了呢?”
“这也是我疑虑之处,恐怕他们两人也是意见相左,杀冒襄不过是她的一意孤行吧?哎,女人的心思,老朽历来是弄不清楚的。不过这冒襄确实有些能耐,年轻一辈,只怕除萧慎与林婉之外,无人能出其右。当初在天山见他时,还入不得老朽法眼,这才多久功夫,竟已是这等修为。早日除了他,也免得日后成心月复之患。”
凌海越稍顿,又道:“其实更有可虑之处,让我心中不安。那两卫是中原皇帝的近侍,岂不是更大的变数?”
“洪崖先生”转过头来,那藏在面具背后的目光让他没来由的心里一寒:“你是觉得那个少帝行为太过古怪,竟傻的自毁长城吧?”
“确实如此,我等本就是朝他去的,却反过来受了他的帮助,实在让我觉得怪异。”
“洪崖先生”缓缓摇头:“你还是看不清这些中原人的心啊!在他们心里,我等外族远在边陲,实力微弱,纵然不臣,到底是疥癣之疾。他们眼中的大敌,永远是近在身边的人——
“那姬正阳是中原的长城不错,他名垂天下五十年,威震八荒,可也不过是那个入了土的老皇帝的长城。哼,这个小皇帝心高气傲,刚登位就搅得中原天翻地覆,连世外之界也想拉进自己的王座下。可惜他面前是他老爹留给他的姬正阳,这么个压在他上头让他喘气也困难的人物。他只怕是看中了那个纯阳宫的乾元道人,想另竖起一个自己的长城。拗手的武器再锋利,第一个伤的总是自己。”
凌海越默然无言,良久后方幽幽叹道:“倒转乾坤自今日而始。望有朝一日能与先生遨游四海、俾睨天下,到时再看看这些中原人的嘴脸——
“林婉,你能身为此祭,岂不是与有荣焉?”
冒襄御龙而出,虽然截断了“五常”倾力凝出的土龙,打断了“五侍”正在准备的合力一击,并接下了另外埋伏在侧的三个人的偷袭,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林婉以重伤之躯,硬挡了土龙、火焰青铜和“豪放卫”倾力而为的“六鳌之杀”。
土龙先一步被“金龙”一咬而断,仍有七八丈长的残破一段向林婉噬咬而来,林婉看也未看,猛一甩头,过腰的长发飞扬而起,如一缕缕凌厉的细剑,将半截土龙扫得粉碎。林婉借势转身,定秦剑在右掌中亮起一道水华,继而爆射而出,击向身侧;与此同时,林婉左手侧举于头顶,莹白如玉石般的五指仿佛在夜空中微微发光,赤红的火焰在掌中生就,自动结成一道弧形的屏障,一道刚成,一道又出,直到结成七层火之屏障为止。
“啪!”
如水如烟的定秦剑猛然击在一柄巨锤一般的大剑之上,击的巨剑主人后挫回去。“豪放卫”大吼一声,奋起神力,抡起八百斤重的玄铁大剑,于一瞬间挥击出近百下,水色的定秦剑一缩一伸,承受住全数力度,更将“豪放卫”再度反震而回。
另一边,上官朝九凝聚全身火元的“火焰青铜之剑”连破七道壁障,从林婉肋下穿插而过。林婉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刚出口便被气化成烟,右肋下贴近外侧之处添了一个杯口大小的透明窟窿,边缘处焦黑成碳,不见丝毫血肉。
她猛地仰头而起,如有实质的目光直奔上官朝九而去。他触上这对眸子,心中一惊,竟然从飞剑上笔直坠了下来。
林婉虽伤,其势犹不可挡!
“金龙”咬断了土龙,更冲进“五侍”刚刚摆好的阵势里,横冲乱撞一阵,甚至咬下木侍一只胳膊来。为首的土侍一咬牙,将刚刚凝聚的五行真力纳入掌中,匆匆发动了“万象吞吐之刃”。只见一道弧形闪光从他双掌合扣之处纵出,如一柄巨刀斩在“金龙”头顶。这囚禁在“金鳞龙锦”中的魂灵因宿主之血而暂时重得肉身,可到底不如它从前的身子坚硬,被斩的七晕八素,缩着脑袋退了回去。
这“万象吞吐之刃”本是用来对付林婉,最厉害的还是其上附着的厉害幻术,可惜遇上那灵识昏聩的“金龙”,全没了用处。
“呀喝!”
从黑暗中出现的三个人都是凌海越从天山带来的人物,只从剑底传回的感应,冒襄就感觉到,其中任何一人都不会弱于“楼观七子”中的羽融子。就是在他全盛之时,同时与这三人交手,怕也是落败下场。冒襄却无惧无畏,招招对攻,藏锋剑上流动的紫光仿佛成了夜空中最诡谲灵动的色彩。
他融汇后的剑法再次显出威力,出剑二十七,剑剑伤敌,只是他自己身上,也添了十三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嘭”的一声大响,烟尘黄土四起,冒襄千斤坠似的落向地面,双脚深陷在土中。暂时用尽力气的“金龙”飞回锦袍之上,重新化作张牙舞爪的龙形刺绣。
“你是——龙虎山冒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落地之处就在林婉身前一丈之处,将她与一道道杀阵隔绝开来。
冒襄未及回头,剑端颤动不休,始终感知着外界杀气的流动:“林掌教竟认得我这个无名小卒?”
他看不见林婉的表情,可从声音里也听得出她的冷傲:“阁下何必自谦,你若是无名小卒,这世上出名之辈可就太少了些。据说你曾独上华山报信?”
冒襄呼吸一窒,藏锋剑突然闪电而出,继而又带血而回,一道无形剑气却也同时斩中他肩头,带出一片血花。
他默然不答。
林婉在他身后低喝道:“让开!我是华山林婉,从不站在别人背后迎敌!”
冒襄已无暇回顾,手中长剑不停,剑气和无声的交击在他身前密集的交织着,影影绰绰的夜色里仿佛藏着噬人的魑怪。藏锋剑募然紫光大亮,他一剑中分,无畏的劈开了所有暗藏的鬼蜮。
他忽然听见背后的风声,继而肩头被人按住,他下意识的仰起头颅,一张在脑海中时常出现的脸孔正好映入眼帘,四目有刹那间的交投。
他忽然有些恍惚——明明只远远的见过几回,却仿佛已彼此认识了多年。
交错而过的一瞬间,林婉在他面前说道:“我修的是太上忘情,你——想要得到什么?”
她如一片云从冒襄肩头飘过,一剑在前,投入了鬼蜮般的夜色里。
冒襄忽然想痛快的大吼一场,可气息刚冲到胸口便被层层块垒围堵。他只是对着前方大叫道:“我只求心之所安!”募得一震长剑,在一片蒸腾而起的紫色光华中腾身而起,毅然追逐林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