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六、坐化

作者 : 奥雷连诺

“走吧,我送你出城。”

冒襄伸手拽了拽还在发怔的闵水荇,“啪”的一声轻响,秋海棠从她的手间滑落,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冒襄,动了几下嘴巴,才说道:“你……不帮帮他们吗?”

“他们并没有向人求救,这是他们自己所求的路,我又有什么资格插手?先不说我有没有能力帮到他们,若我横插进去,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选择这样激烈而又终无结果的方式?”

六把剑同时插入地下,寺院广场上平铺的青石板犹如豆腐,让长剑一入三尺,六臂的玄空坐在六柄剑构成的圆圈中央。他周围三十步内没有站着的人,试图靠近到这个危险的距离上的人,现在都躺在青石板上。

他的眉目此刻称得上安详,双眼如闭似睁,仿佛正透过那一条隐约的缝隙观察着未知的彼岸。他原本的双手在胸前合十,另外两双分别在眉心和头顶结下了狮子印和无畏印,他将六臂的幻身保留到了最后,带入轮回。

面目如生。

“死鬼老爹,你还真是让人没话好讲啊。为什么连死都不怕,到了那个最后的最后,却就是不肯去看我娘一眼?”盈缺拄着拐杖蹒跚着走到尸身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仿佛穿过了二十几年的距离,终于触到了玄空栩栩如生的脸。

手指下的触感坚逾精钢,这是成就了肉身佛的征兆,玄空在临死前突破到了“无畏法”的最高境界,才能在死后得到这样一份佛门独有的殊荣。或许没有那两道执念阻挠,他真的就涅槃往生,在一片花雨佛光中被接引到西方乐土去了吧?

盈缺的头低的极低,下巴完全抵在自己的脖颈上,众道人只能看见他的光头。他一手紧抓着拄地的木棍,一手停放在玄空的脸庞。风掀动他的僧袍,在脚边翻卷,有一滴晶莹的水滴擦着袍边砸落地下,激起轻轻的尘土。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连成一线,将轻扬的尘灰尽数拍回地面。

他猛地仰起头,却已是泪流满面。他的哭相像个孩子,撕心裂肺。可却又没有声息,他的嘴无声的咧开着,像是种徒劳的挣扎。其实他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这一刻的场景,却绝不会相信自己会流一滴眼泪,可致命的伤痛一下子击中了他,让他措手不及,又无从抵挡。

罗醮早从“前线”换到了后排,任那些年纪轻的去拼命,才躲过了玄空临时前恐怖的反扑。他见了盈缺的疯相,忍不住心里冒冷气,嘀咕道:“格老子,不会也最后疯上一次吧?”

盈缺使劲的甩了几下脸,就是甩不掉横流的泪水,他喃喃的说着:“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当他妈的和尚呀。死鬼老爹,你以为你一死就还干净了啊,你真是欠了我很多呢。”

他的右手沿着木棍一直向上直到握住棍头,手腕一压,“嗖”的一声,整根八尺长的木棍齐根没入了青石板下。“算了,反正咱爷俩就是个前后脚,本和尚也就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了。”

他抬手一指,对着一众道人嚣张的说道:“老子要上西天啦,总也得拉几个在道儿上。你们也准备准备,被拉上的别高兴,没走成的也别抱怨,那西天是乐土还是地狱,还指不定呢!”

“他妈的,果然还是要疯一把啊!”罗醮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往后头躲开几步,心里头在跟自己说,以后跟谁杠上了都行,就是别跟疯子较劲。

要照以往,他那暴脾气,早第一个干上去了。今天实在是有点打怕了,把他那身胆气打了个零零碎碎,倒不是没遇见过比这俩人厉害的,却实在没有这么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的。

还他妈的不杀生呢,这躺着的一地,有两三个能挺过去的就不错了!

“都愣着干嘛?还让他准备的兵马齐备了才动手啊!”孙彻是吃够了亏,再不能让他从容准备大招了,叫声方落,自己第一个冲上去。身后拔剑声、气鸣声、呼喝声响作一团,但凡是还有战斗力的都跟着涌上来了,就是罗醮也装模作样的爆出了一蓬剑气,跟在后头吆喝。

“就知道你们要耍赖皮——起——散!”

盈缺单掌向上一提,随着“起”声落地,十丈之外原本插入地下的木棍忽然破土而出,另一头还连接着泥土。而“散”字响起,木棍上则闪出一团光华,募然四分五裂!每一根分片都扎根于泥土,疯狂生长,刹那之间即长成怪蟒一样的树根。数百条粗壮的树根盘错纠结,结成一片几乎顶天立地的巨大木墙,挡在了众道人之前。木墙的前端和顶上犹有带着根须的梢部,怪物的触手般凌然舞动,袭击敢于靠近之人。

盈缺这一下用力过猛了,牵扯的肺叶一片撕裂般的疼痛,狠咳了几口血在地上。他拿手背在嘴角一抹,咸咸的也不知是血还是眼泪,“我也没多少机会好讲话了,你们就在墙后头消停的听一会儿吧。”

他将双手互扣在胸前,又缓缓地松月兑,一点点向两边拉伸,直至双臂伸展、平举在肩上。双眼微眯,他似乎在通过舒张的手掌和双臂在感受风的气息。

“我的老师曾经说过,不光人类、灵物、鸟兽和花草有灵魂,即使是一些死物存在的久了,也会渐渐地聚起一团如灵魂般的气。海有海之灵,河有河之灵,山有山之灵,城也有城之灵。他说‘无脉剑灵’,是无物不可入剑之意,因为万物皆有其灵。我一直不信,可见了他引庐山之灵而为己剑,才知其言不虚。”

木墙那边传来一波接一波的气爆声,无数的断木被掀上天空,甚至有些碎片被甩过了高大的树根之墙,落在这一边。不时有一些薄弱之处被强行突破,甚至露出对面凌厉的剑芒,可转瞬之间,破口处又被涌动的树根顽强的补齐。

有极淡极淡的青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向着盈缺张开的双掌里汇聚,渐渐显出新雨过后天空的颜色。

“他说他自创‘无脉剑灵’二十年后始能感觉到死物之灵,又过了十年才能堪堪将其化入剑中。这一种灵魂不同于生物之灵,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天地生就的威势,非有雄浑之真息、强健之体魄、虚怀之神魂,不足以驾驭这一等‘剑灵’。他说十年之后,我或许可以尝试。”

青气越聚越多,且自己开始塑造形象,在两个手掌之间自发的连成一线。

“可是我啊,哪有十年时间可以等。”

“嘭!”

终于,孙彻第一个突破了木墙,张牙舞爪的应龙之象在前开路,他像是上古驱策神物的猛士驾临。他打开的破洞足够的大,树根也来不及完全弥合,为同门缩短了很多突围的时间。

“哈——”盈缺艰难的呼出一口气,双手一前一后抓举着渐渐成形的青气。“原来汴京的魂是一支笔,”他手中所擎正是一支青色的如橼大笔,毫端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长度,足有三尺之长。这毛笔的形象虽然集京师之“灵”不足百之一二,可想要使动它,就已耗尽了盈缺全身的力气。

“既然是笔,那就写一手——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孙彻看到那一只凌空点来的巨笔时,就涌起了疯狂的悔意!他绝不该孤身一人,冒进至此!

只要撑过一息的时间,正在突破的几个同门就来得及救援,他绝望的鼓催着全身的真息,却不敢奢望能撑到一息之后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将极致精纯的土元气凝成遮挡整个胸口的巨盾,并极力向一旁闪躲,可是面对那占据了整个视界的青色一点——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他眼睁睁的看着万千青毫插身而过。

轰然巨响声里,木墙被众人集结地狂暴剑气彻底推倒、绞碎。同时间,孙彻则从半空跌落地上,睁着的双眼里只有空洞,生机离开了这具曾叱咤一方的躯体。从“应龙剑”上腾起的一抹黄光,还来不及遁走,就被横扫而过的大笔绞灭殆尽。

青色的巨笔已月兑手飞出,按着主人最后的意志,用自身的所有灵气在空中写下那十四字的诗句,冲向刚刚突围的人群。那在空中飞奔的十四个字一如它们字面上的含义,气势博大,如山如岳。

盈缺在弥留之际告诉自己,要站着,给这世间留下最后一个潇洒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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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嘞,操蛋的铁道部和XXX,老子要是有冒襄十分之一的本事,就把他们噼里啪啦咔嚓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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