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五、兄弟之殇

作者 : 奥雷连诺

()“坐下吧,老三,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伯阳先生格外沉静,面sè堪称古井不波,他甚至还端起酒杯来浅酌。杜横波喊着:“不要喝!”想拦住他,却被他一手拂开:“区区毒酒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在我宗府之中,还有人能用毒伤人么?”

杜横波此时也觉出丝丝缕缕的毒力从丹田中渗出来,真气不听控制的乱窜。额头见汗,听他如此说,也咧嘴笑道:“不错,在老爷子面前用毒,可真是班门弄斧了。嘿嘿,真是个不开眼的东西!”虽是疼的直呲牙,却意态轻松,半点不见惊慌。

霍海池默不作声,缓缓坐下,然而浑身水雾缭绕,显然已在调动浑身真力抗毒。不唯是他,除了杜横波外,其余五人也无不面sè凝重,潜运真力抗毒,席间空气扭曲,便是被众人周身散逸出的真煞搅得。霍海池第一个有感应,是因为他嗜酒如命,适才至少已有十斤下肚,毒力自然也是最多。其他几个喝的也不算少,少的也有五六斤之数。

此毒毒xìng之强烈,见效之迅猛,让诸人无不束手。

坐在伯阳先生正对面的胡然面上木然,缓缓说道:“是吗?能在老爷子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也算是班门弄斧?能做到这一点的,我想不到有第二个人——是吧,老爷子?”他虽然也在运力逼毒,语速仍旧不疾不徐宛如平常,只有颔下灰白的胡须无风自动,才能露出些许端倪。

“啪!”杜横波拍案而起,指着胡然大喝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一下却牵扯了毒素,脸sè立时现出惨青颜sè。

胡然面sè沉静,只是低着眉眼:“我什么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子是什么意思——老七,我劝你还是压制压制毒力吧,似你这般胡闹,怕是某人的妙手回chūn也未必治得好。”

杜横波面上通红,然而看着坐中众位兄弟yīn沉的表情,也不禁心中凛然,颤着声音道:“你……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是自家兄弟,多少年的情分啊?”他忽的转头面向高台那边,狰狞的大喝道:“是谁!是你们哪个狗*娘养的来害我们兄弟!?”

毕英也是个心思如发的,道:“老爷子,大哥,问的在理。这是,哪一出?”他修为不及胡然,此时浑身上下无数烟雾凝成的兽头生灭,紧要关头说起话来也是磕磕绊绊。

伯阳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的推开桌前的杯盏盘碟,立起身来:“哎——这一桌酒,吃的真不爽利。”

他目视眼前万里长空,神情平静,连目光也沉淀下来,仿佛入定。高台那边也注意到了这边情况,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是先检查自家状况,幸好全无中毒迹象,不过那杯里碗里的却没有人愿意动了。

一时间,静默的伯阳先生再次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半响,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我听说过一个传说,说当年我师尊炼制飞升之丹,练出了两枚,其中一枚让他得以羽化登仙,另一枚却让服丹之人死于非命。这当然是无聊杜撰,然而那一枚丹毒却是有的。后来我按师尊的丹方,加以凝血散、颜白、石粹等物重新炼制,虽然不复服者立死的奇毒,然而佐以大量烈酒,也能恢复六七分的效力。且合入酒味,也能逃过方家的口舌察觉。可其实这东西也并无多大用处的,因为对于人类修者,它不过能使得真息运转稍有滞涩,便是普通人,也不过使其瘫痪上半rì罢了。”

“呵呵——”

胡然猛地抬起头来,虽是在笑,眼中却是两团几乎燃烧起来的怒火:“所以这毒是专为我们七个准备的!”

杜横波满脸死灰,“咚”的一声坐回椅上。

那边高台上就有人兴冲冲的大叫道:“伯阳先生,这又是哪一出啊?莫不是成亲还要来些余兴节目,拿你这些个兄弟开涮?”正是那尾火宫的风伯一。

伯阳先生依旧负手望天,浑不理会那人,只是淡淡的道:“我劝你还是莫要强变回本体。人身之时,不过是丹气如焚、真息蛇走,若是变回本体,恐怕就要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如烈火焚烧一般了。”胡然原本皮肤之下有一团团肉块般的东西蠕动,仿佛随时要凸出皮肤一般,面皮上也现出一层层薄薄的鳞片,着他一说,却不敢再有异动,又恢复本来模样。

“哈哈哈哈——”

霍海池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状如疯魔,面上已狰狞的不似人形。笑声则如天外雷音,已分不清其中是何等情绪。

高台上的风伯二也嬉笑道:“这出戏可当真开胃下酒,够我多喝三壶的!”霍海池喝道:“闭嘴!”右手凭空一卷,便有一大团海水凝聚,被他向高台上掷出去。水团化作一只张牙舞爪的水龙,张口便向风伯二咬去。风伯二口舌刻薄,但毕竟是龙尾宫数得上的人物,手中蒲扇转眼间化成一丈大小,将水龙生生拍碎。却有一道yīn柔之力袭入胸月复之间,他忍不住咳了一声,却吐出了一口冰蓝sè的血浆!他大骇之下,实在也想不明白:霍海池逼毒的紧要关头,怎么肯大耗真气使出这等细腻手段?

“在你羽翼之下称兄道弟八十年——伯阳!就算你要杀我,也要给我一个交代!”霍海池似已完全放弃了逼毒,一道道灰sè的细线迅速从脖颈爬上面颊,不一时便染灰了大半面膛。坐在那里,雄壮的身躯如一尊铁铸的雕像,怆然而孤独。

杜横波仿佛猛醒一般,打了个激灵,大叫道:“是啊!老爷子,我这条命算是你给的,你如果真想要,跟我说清楚,给你又何妨!”

“要给你去给吧!”

毕英和纪华庭的座位一左一右,两人齐齐抢出,向站在桌前的伯阳先生袭去,时机角度无不配合的妙至毫巅。毕英的折扇尽数打开,扇面上被浓浓的灰雾覆盖,其中百般兽形,虽微如鸽卵,却俱栩栩如生,而扇沿上更是附着一道光滑的浓郁黑气,宛如一道半月的弧形刀锋;纪华庭十八杆短枪齐出,枪头处扭合成一团,化成一只顶角电目的细吻蛇头,隐隐然已有真龙之相,而十八根枪尾则尽皆连在他身上,宛如身体里长出来的一般。

蓄势而发,两人一出手便已是最强的杀招!

电光火石之间,伯阳先生身后忽然涌出两团光华,毫无刺眼之感,唯有温润磅薄之势。袭击的两人齐声大喝,喝声中却饱含无奈和深重的不甘:他既然准备了五方真英鼎炼化的‘五行根本元气’,那就真的毫无机会了!

“轰——”

红sè的光团如一杆长枪,无所阻挡的穿破了“压魂雾流万兽谱”的一切变化;黄sè的光团则仿佛有封天印地的气势,将纪华庭和他几乎将要化龙的十八杆长枪尽皆淹没。下一刻,毕英和纪华庭跌回了原来的位置,手中只剩下五行根本元气的残留之力,武器已化成尘埃。

伯阳先生轻轻一叹,面带戚容的道:“何必如此?几十年的情分,我不想亲手杀你们。”

毕英斜躺在座位上,一边咳一边从嘴角躺下鲜血,他惨笑着道:“咳——咳——哈——哈哈,你这个老鬼,这话亏你能说的出口。天下再没有xìng格像你这般奇怪的人了。”他虽然在笑,眼角却有两行泪水缓缓流下。高台上诸多修士虽然薄情薄意,得睹此态,也不禁心生恻然。

“天下如熔炉,万物皆冰炭,我等人类尚且不好过,你们要偷得天机改命,自然更是艰难无比。”伯阳先生脸上的悲悯是如此真实,让人无法怀疑这不是发自真心。

兀山都始终没有放弃和毒力的角力,瓮声瓮气的道:“那又如何?难道你以为,你就可以随意决定我们的命运吗?”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不甘于命运的摆布?我平生一大憾事,七位兄弟想必都是知道的。当年我师尊魏伯阳羽化,身后留下一本参破大道的奇书——参同契。我jīng研此书多少年,才能得到今rì的成就。然而世事弄人,此书最关键之处,却被师尊以无上道力锁闭,使我终不能一睹。师尊当真是天人之姿啊,他驻世不过百年,然而所下封禁,我竟然穷千年之力,也无法破解?难道我的资质真的这么差吗?

“不过我一人虽不行,但和众人之力又如何?你们七个号称‘三洞四辅’,那可是包罗了天下一切道典的统称啊。天下道藏浩如烟海,难道倾尽如此仍旧破不掉他的道力锁闭吗?我只是想借七位兄弟的神魂之力,嵌入我设计出的‘三洞四辅阵’中,众志成城,以总共上万年的庞然积累,解我多年心愿而已。其实,神魂贮存于阵法之中,也是另一种形势的永生吧?”

“只是为了我等的神魂之力,就可以完全不顾及兄弟的死活了吗?那样的永生,又有谁肯要?”胡然脸上现出了然神sè:“原来你请了这么一群外人也是蓄谋的。故意惹得我们七个与之激战,甚至不惜要调动七座阁楼的辅助。如此便可削弱我等的实力,使毒力更易渗透。那七座阁楼中的禁制,想必你也动过手脚吧?若是我们的神魂之上再出点岔子,你自然也就更易得手了。”

“举一反三,胡老大仍旧目光如炬啊。我原本还担心,要被你事先看穿呢。”

胡然长叹一声:“在兄弟情分面前,我不过也是个睁眼瞎子!”

一直未曾开口的谢龙巍截口大喝道:“大哥何必伤怀至此?此身难免一死,能活到今rì已然不枉了!只是也别便宜了他,就算就地兵解,也不要让他得逞!”说毕,他周身猛然腾起大片的棕sè光焰,凝成一件虚幻的巨大铠甲。而铠甲上赫然密布裂痕,且越来越密,仿佛随时都要崩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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